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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绸绣祥云袍搭在床边有几丝褶皱,床前的踏脚一高一矮两个台阶,齐灏一脚踩一个,修长有力的小腿还能高出床面,就这样屈起,极其闲适的样子。玉佩自取下后便被他握在手中,几缕红线缠在食指上两手搭着搁在腿上,背脊印出的弧度五分散漫随意五分清贵不卓。不知道是被哪般柔情融化了,这会儿看着可比走之前更要像个不过二十岁的人了。
尽管还噙着那抹笑,清冷的光线打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太子怎么跟你讲的?”听了她这话,齐灏低下头娓娓道来,语罢两人对坐而望,比起齐灏的从容淡定,李梓瑶的目光却开始渐渐失去焦点,胸间的起伏是遮掩不住的不平静。
原来是这样,原来所有受过的心惊胆寒都可以被他们三言两语的抹去,何止是说与齐灏听的谎言,说不定对于他们自己,也是这般自欺欺人、自我蒙蔽以求心安理得,将那些污垢埋没,便可把受害者的痛苦置之度外。
李梓瑶听了齐灏的回答,怒极反笑,笑的直不起身来,紧紧抓住被面,似乎每一块儿肌肉都被牵动的紧绷,悲意从内心深处涌来,随即爆发的酸涩浸入骨骸,不由自主的轻颤,直到她再也笑不出声来。慢慢俯身在被面上,企图用微带凉意的锦绸来抑制呼之欲出的呜咽,眼角的泪珠不知是笑出的还是哭出的。
当被齐灏拥之入怀,轻拍着她的背脊一下下抚顺着情绪时,她将脸埋入他脖颈间。那股齐灏特有的茶香扑面而来,兀自心安。双臂环上他的肩头,紧紧拥住,越是得到安慰越是忍不住哽咽。
实际上这份发泄在旁观人看来有些不明所以,然而齐灏并没有催她,也没有询问,只是轻怕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待她情绪平复下来。
然而自己脑子里已成乱麻,许是被她垂在眼角的泪恼的,许是那十个月里有什么自己不知道却对自己妻儿不利的事,在掌控之外发生了,而产生的猝不及防之感。
太子的谎言他又怎能毫无所觉,那样的说辞若是不了解母后的性情的话,可能就信了,可他却领教过母后最不堪的一面,那种早已让他心凉的冷漠自私之人会交出自己的生女?从小被她疼在怀里,磕着碰着都心疼不已的女儿。对于周贵妃,她还不放在眼里,两人又是死对头,怎会如周贵妃所愿?
若父皇真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以母后的慧心妙舌,想要化解也不过三言两语之事,可是没有,她没有拒绝。绝不可能是为了大义,中间到底什么起了让她不得不妥协的作用,这才是齐灏不解的。
又想起福安曾说过,李梓瑶总是喜爱在殿檐儿下张望,有时便能待上一天,那副落寞与如今的悲恸悄然相融,仿佛脑子里有个苗头,像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一闪而过,怎么也不能抓个正着。
看着李梓瑶为此事大哭又大笑,她到底是觉得可悲还是可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刻,她俯身在自己怀中哭泣,几声嘤咛与抽息交替,彼此心跳相接,那缕复杂的感情仿佛也随之传了过来,相依相偎,他竟有了想要听她诉说心声的渴求,想明白她的哭与笑,而不是像以往那样,仿佛是一个圈外人,处于她的生活之外,冷眼旁观、懒得应付。
见李梓瑶这样不能自已,齐灏本以为除了肩膀,自己不知道还能安慰些什么,可鬼使神差,竟在她耳边嘀喃:“以后我们好好的......”含蓄如齐灏,自然知道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就像一句承诺,暗示着告别当初不想插足她生活的冷漠。
新成员的加入仿佛把自己不安定的心抚平下来,当初他指点过那孩子的手心,柔软而脆弱,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喜人,心间都为之软的一塌糊涂,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也是这样的自己却遭到父皇母后的厌弃,但也感谢,正是因为这样,他更珍惜现在的一切。李梓瑶、孩子、越来越多的孩子、一个平静的生活、晚年之时颐养弄孙,这是谁也拒绝不了的诱惑。
听到那句“好好的。”像被羽毛拨过,发泄过后人开始变的清明,再加之这句话的撩拨,李梓瑶终于从失态中平复下来,还泛着红的双眼望进齐灏眼里,看着他的认真,不是敷衍与安慰,那渐渐变的柔软的目光里,却是是真心实意。
她懂齐灏,便知这话的重量,只是没有想到,耳光都留在后面了。
“好好的。”那是李梓瑶嫁进来前的追求,每个人都渴望着婚后心意相通的生活,在枯燥乏味的午后;在垂垂老矣的暮年,仍有人心意想贴、想扶相持,而不是一辈子走到了最后,仍是孤苦一人,起床时只有镜子里的自己陪着梳妆,入眠时,也只能和镜子里的自己互道晚安。
遭逢一难,若真能得齐灏真心以待,这未尝不是一种胜利,但是这样胜利没有依托,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然而眼下波涛汹涌,阴谋即将浮出水面,齐灏的承诺能信几分,正好借用此事一试。
李梓瑶眼下一转,那些话她早就在心中酝酿千百遍,正巧此事天时地利人和,说出来不定能事半功倍,她越发有了信心。
可就在启唇的一刻,福安突然进来,说罗常在外面等着。
罗常是太子身边一直跟着的太监,就如同福安对于齐灏的存在,这会儿他亲自来请齐灏。
李梓瑶心中叹气,将脸瞥了过去,知道自己又错过了一个机会。太子来找齐灏多半是为了政事,哪怕她对太子有偏见,也不会在此事拦住齐灏,只能再寻个时候了,反正离齐灏走还有两天。
果不其然,齐灏看了李梓瑶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走之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玉佩塞进了李梓瑶手中。
李梓瑶看了眼,心里还有股憋气的恼火儿,往脚边儿一扔,扯过枕头躺下了。
外面隐隐传出“太子丧子,大齐无后”的留言来。
不过一时半刻,就闹得满城风云,东宫里的那位,病才刚好全,又被这急的气火攻心,两眼发黑,险些晕了过去,只得强撑着身体,一方面唤他手下人去镇压,一方面去找散播这个消息的源头。
哪能找的到?这样的大事,早已传的面目全非,唯有一点不曾变动的就是那句:“太子丧子,大齐无后。”
他现在还不知沉醉在温柔乡中的父皇是否已听得传言,只盼着没有才好,否则将惹来什么样的雷霆之怒,简直不敢想象。
又何况近些年来确实不大太平,有些人若真不想自己好过,必然会将流言愈传愈烈,要是和这扯上联系,那自己唯有以一死谢天罚了。他是好不容易才挺了这些年的,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栽跟头?
只是此事若不能稳妥的处理,就是顶住了他父皇的怒火,也承受不了百姓的质疑与责难,还必须要有一子,不然不足以安民心。
渐渐想通了关节,也慢慢镇定了下来,等着齐灏的到来。
他相信自己这些年来在齐灏身上的苦心经营,曾经对他的好,现在是拿回回报的时刻了,至于之前的阴谋,既没有得逞,也没有留下证据,哪怕李梓瑶将她的怀疑说给了齐灏,也始终不过只是怀疑罢了,齐灏对李梓瑶的心思他知道,想来是构不成威胁的。
待齐灏一进厅门,便换上了幅愁苦的表情,立即迎了上去。挥退了侍从,只余他二人在。
“四弟,想必那些恶言恶语你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
太子要为齐灏斟茶,这岂不是乱了尊卑长幼,以前两人密谈时也没有过这般。齐灏接过了茶壶,自己斟上。
一口便品出是自己最爱的茶,一分一毫都就着自己的口味儿。
“市井之言,皇兄何需放在心上。”齐灏哪里不知事大了,只怪那孩子命薄,皇家的福气也压不住。
“为兄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怕是再不着意,脑袋什么时候搬了家都不知晓。”
哪有那么严重,无子又不是罪,顶多是腾出臀下面的椅子。
太子与他人倒是没与自己这般亲厚,如今找自己来详谈此事也是正常,可他从进门开始便隐隐有了不安感,不,或许从在街上听到“太子丧子,大齐无后。”这句流言时便有了。只是静静等着,看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顺着他的意思问:“不知皇兄有何打算?”
太子瞬间沉默无言,眉间的愁意尽现,仿佛经过了千百般思绪回转,仍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意思。
齐灏见他如此,也越发凝重起来。
厅里一时静默无言,仿佛暴风雨来前的宁静,沉重而压抑。终于,随他皇兄撩袍一个单腿而跪的姿势划过阴沉,齐灏没了表情,眼里看不出情绪,心却瞬间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