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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期和久姚蚕女回到岷山,久姚和蚕女尽可能想办法让虞期能高兴些,不愿他耽于悲痛里,每天变着法子让他能暂时忘掉那些事。
青女则去有施氏唤帝女他们离开,各回各的住地,一切外界的喧嚣都被湮没在岷山无声的落雪里。
日升日落,山中不知岁月的流走。
没有无赦了,风青阳也辞官消失,久违的平静恬淡成了生活的主旋律,蚕女时而去各地蚕神庙接受供奉,福泽四方百姓。久姚陪着虞期在岷山过日子,隔三差五回有施氏小住。娘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身形越来越龙钟,而虞期随着时间的飞逝渐渐化去眉间的忧愁,重新拥有笑容。
有关大夏的消息也时不时的如雪片似的传来,不知道为什么,久姚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曾生活在那个人间。
她牵着虞期的手,立在山崖上眺望远空火一样的黄昏,她问虞期:“我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好像很多风华正茂的人都老了呢。”
虞期用指腹抚过久姚的眉毛,柔声问她:“久久,你后悔吗?”
“我才不会后悔,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久姚莞尔一笑,“虞期,过几天再陪我去一趟斟鄩,我想探望妺公主。”
“依久久的。”他知道,她近来探望妺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只是因为大夏内部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她担心妺喜会遭受灾难。
虞期还记得上次,他们在瑶台上见到醉成一地的男女,有几个已经醉死了。妺喜在夏帝怀里,两个人都握着青铜酒爵,醉的不省人事。是那位苍老的上大夫关龙逄冒死泼下冷水,才将他们浇醒。而这之后,妺喜要求夏帝将关龙逄丢进酒池淹死,关龙逄怒发冲冠,痛斥夏帝一百零八条罪状,撞柱自尽,血溅朝堂。
夏帝总说自己是天上的太阳,面对被他压榨得即将枯死的百姓们,依旧自信满满的说:“孤就是天上的太阳,谁还能把太阳毁灭?”
虞期曾不止一次听见百姓们指着天上的太阳大骂:“太阳啊,你何时灭亡!我愿与你同归于尽!”
在出发去斟鄩前,伊挚传来一道消息,久姚在阅读的过程中,被里面的内容震惊,信笺悠悠落在她脚边。
伊挚说,夏帝又带兵攻打了一个部落,那部落首领效仿有施氏,向夏帝献上两名美女,一个叫琬,一个叫琰。
她们正值最美的年岁,就如昔日的妺喜,夺得无上的荣宠。夏帝从昆山寻来两块最美的玉石,刻上“苕华”二字赠给她们。宫中尊称她们为“琬苕”“琰华”,而忘却了青春不在的妺喜。
红颜弹指老,色衰之时,繁华落尽。
妺喜就这般失宠了,很突然,也好似顺理成章。夏帝甚至将她迁出斟鄩,赶她到洛水畔的行宫,不再见她。
久姚捡起信笺,忍着心碎的痛,将后面的内容读完。
后面说,夏帝在得到琬琰后变本加厉,斟鄩时有百姓造反。前些日子是各诸侯定期来朝拜的时间,有缗氏国君痛斥了夏帝,愤而退席,令夏帝怒不可言,挥师攻打有缗氏。
与有缗氏的一战几乎耗尽了大夏的王师,夏帝对有缗氏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彻底激怒天下诸侯。一日之间,有五百诸侯投奔商国,推举子履为诸侯盟主,恳请替天伐夏。
于是,伊挚让子履再度停止向夏帝的纳贡,夏帝果然号令九夷之师讨伐商国。
而这一次,九夷之师无一个听命,伊挚说,时机已到,终于可以向夏后氏正式宣战了。
一连攻下好几个仍亲近夏后氏的诸侯国,子履带兵休整在洛水畔。久姚来到这里时,毫无变化的相貌让不少曾见过她的人纷纷哗然。她只是一笑带过,和子履问过好,便来到伊挚身前,请他带她去见妺喜。
这一回,久姚在破败的行宫中见到妺喜。失去君王的宠爱让妺喜不再妩媚,生活的由奢入俭让她不得不粗布加身、洗尽铅华。
直到这一刻,久姚才发觉岁月的流逝竟是这样可怕。妺喜真的老了,年少的风韵不曾全然消退,可终究是有了皱纹,有了泛黄的肤色。
妺喜颓然为久姚倒上茶,劣质的茶叶上还沾着泥土。几个名义上伺候她的宫女露出嘲讽的笑,指点妺喜枯黄的头发、干裂的嘴唇。
久姚一记冷眼扫过去,嗤道:“拜高踩低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宫女们吓了一跳,赶紧哆嗦着退走,隐约还能听见她们谩骂久姚和妺喜的声音。
久姚倒掉茶水,从袖子上撕下五片布条,扬手一挥,布条在飘落的同时变成五名侍女。
这些年她的法力增进,已经可以做到这般。五名侍女跪在久姚脚下,听她说道:“好好伺候妺公主,外面那几个宫女若是欺负她了,就打她们,打到她们听话为止。”
“阿久……”妺喜忽然唤她,声音很低很低,“阿久,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久姚无言,看了眼同样被岁月老去的伊挚,低声回道:“我也觉得好突然,上次和虞期去看你时,还记得你风华无两,这也没过去多久。妺公主,世事无常,如今夏后氏大势已去,我相信商国会将其取而代之。有施氏的仇也算报了,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弃报仇之念的。”
妺喜沉默了许久,低低笑了声:“是。他活该!当年践-踏我有施氏,如今也该轮到他被诸侯践-踏。把我丢在这破烂的行宫里也好,至少我可以不用陪他战败陪他投降陪他去死,就让琬琰那两个倒霉的去给他送终吧!”
屋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妺喜的表情,但久姚没来由的觉得,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已经随着沉浮的世事被改变了。
她看向伊挚,而伊挚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柔声说道:“公主,不论你最后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
妺喜无力的说:“你过来这边,昨夜我的线人又给我传递了些夏后氏的军事消息,你看看是不是对你有用。”
久姚默默去打水,用法术将井水净化,重新泡了茶,端给伊挚和妺喜。
他们在讨论作战的问题,她不懂,只能看着两人无比自然的神情。
是,无比自然的神情,就像是两个公事公办的执行者。那曾经属于两人、乃至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明媚色泽,那些充满天真和希望的青葱岁月,终究是随着流走的时光褪去初时的颜色。
唯一不变的是伊挚眼底的温柔缱绻,他依旧深爱妺喜,任世事变迁也不改初衷。
这天久姚在行宫待了很久,她送走伊挚,拉着妺喜坐在梳妆台前,执一支梳篦温柔的替妺喜梳理头发。
妺喜突地按住她的手,自己拿过梳篦,苦笑道:“女人都想永葆青春,阿久,看见你还和从前一样漂亮,我真羡慕。”
久姚酸涩道:“妺公主是想回到夏帝身边吗?所以才觉得如果容颜依旧,你就能一直在斟鄩过好日子。”
妺喜摇摇头:“我不是想回去,只是对这种从天上掉到地上的生活感到难受。夏帝姒癸,那个残暴不仁的匹夫,我巴不得他偿还欠我们有施氏的。”
久姚苍凉的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不敢相信妺喜所表达出的情感了。
***
九州的战火愈演愈烈,烧到了夏后氏最后的一层屏障。
这里的诸侯被打得仓皇而逃,士兵们死的死,降的降,而远方高高的倾宫上,舞女们还在踏月歌舞,酒香浓浓。
苍老的太史令大人面对卜出的凶兆,含泪诀别,率领许多文武官员投奔了子履。
百姓们日日指着天上的太阳谩骂:“太阳啊,你为何还不灭亡!商侯就要消灭你了,我只愿明天你就不会再升起!”
终于,子履将行军路上最后一个亲夏的诸侯剪除了。而那一天夜里,妺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在互相搏击,其中的一个被另一个打败。
于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早晨,子履披着蓑笠立在最高的战车之上,宣读伐夏的誓词。他宣告了夏帝的种种罪行,激起了所有将士的士气。漫天的雷电也犹如在撕裂这片由夏后氏主宰的天地,商军不避雷雨,夏军败退不止。夏帝只有率领王师边打边逃,抛弃了华美的倾宫和瑶台,扔下了盛宠的琬琰二女,逃到大后方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愿意保他的方国中。
这几个方国陈兵布阵,扬言要和商军决一死战,然商军的勇猛和人心所向已注定了战争的胜负,夏帝节节败退,战火燃烧过整个九州版图。商军越战越勇,最终将夏帝逼到最后一块领土——鸣条。
黄帝纪年一千零九十一年,干支辛巳,辰月初六,夏商两军于鸣条展开最终对决,史称“鸣条之战”。
那一日,夏军未接兵刃便已败退,曾经践踏了一个个弱小方国的王师,如今在商军面前宛如溃散的蝼蚁。
子履一声令下,商军堵住王师最后的去路。已疲惫不堪的勇士们纷纷放下兵刃,归降商国。
夏军兵败,子履诛了赵梁,将夏帝囚禁在历山。
失去最后一方土地的夏帝,表现出的竟是超乎预料的平静。
他不再狂妄自负,不再愤怒气闷,而是对子履说,他要见妺喜。
于是,伊挚将妺喜从洛水畔的行宫带来,送到历山与夏帝一会。久姚和伊挚等在外面,头顶是连日雷雨后终于放晴的天空,乍破的明光撕碎乌云的一角,重新用明媚照亮大地,仿佛焕然一新。
许久后,妺喜独自一个人出来了。
她挂着满脸的泪水,在看到伊挚的瞬间便泪眼滂沱,痛声哭道:“原来他是为了我!我怎么能想到呢?我没有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