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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秋去，仙枫林的枫叶红了又落，眨眼间竟不知不觉过去了一百年。
天玑宫一如百年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今日八月一十八，正是新招收弟子入宗的时候。
“林师伯您回来了？”
粉粉嫩嫩的少年喜滋滋的窜到林靖身边，拉着他衣袖鬼灵精怪的眨眼道：“林师伯，你可算回来了，师尊可想你了。天天在子诩面前念叨您，您快去看看他以解师尊的相思病吧。”
林靖面无表情，耳根却有些泛红，“晓得了，你去安排下新弟子的住处。”
“遵命师伯！”子诩吐吐舌头，蹦蹦跳跳的就跑了。
林靖摇摇头，并没急着去找公孙尚明，而是回了一趟刑峰，结果却扑了个空。
他想了想，反正新弟子的事情有子诩，倒也不急着向师尊报告。
于是他折返方向，去了御峰。
尘封了百年的九霄殿外，莫长留与严殊远在门口来回踱步。
殿内乾离一心一意的将真元输送入面前肉乎乎的灵芝内。
真元循环了一个周天后，他收回真元长吁一口气。
伸手抚摸摇曳的仙灵肉芝，乾离眼神柔和，轻笑着对它道：“一百年了，修远啊修远，你真是舍得伤为师的心。”
理所当然的，乾离没等到任何回应，他叹口气，正欲起身拿水壶给仙灵肉芝浇水，却见肉色的灵芝身上一点点泛起黑色的斑点。
起先只是一点点，不过三息便已经蔓延到半个灵芝身，缭绕在灵芝身旁的仙雾迅速消散，竟隐约有枯死的迹象。
“怎么回事？”
平淡的黑眸染上焦急，乾离拼了命的输送真元，可依旧阻止不了仙灵肉芝的枯死。
肉色的灵芝已然枯死，乾离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停止了跳动。右手轻颤着伸出，缓缓碰上灵芝。
嘭一声，灵芝在他手中瞬间化成飞灰。灰烬自他指缝见飘走，融入空气中，一点痕迹都不留。
一颗晶莹的水滴溅落在培育着仙灵肉芝的仙土上，砸起一片星星点点的亮光。
乾离一动不动的维持着那个动作，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外间传来谈话声，他方才收回手，整理下衣摆，缓缓走出闭关了百年的九霄殿。
“一百多年了，师叔还是这般执迷不悟。”严殊远头疼的扶额。
自打小师弟陨落后，师叔就闭门不出，着实让人担心。
莫长留对他摇头：“我等也只能干看着，师叔的事情哪能轮到你我管说？”
两人同时看向九霄殿大门，长长嘘叹一声。
“乾离仙尊呢？”
两人同时转身，见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妖王玄墨。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张巴掌大的叶片，一身衣物皱皱巴巴的，平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一点妖王风范？
莫长留道：“妖王这是？”
妖王玄墨顺着他的眼神打量下自己，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般邋遢有失风范，当即法诀一掐，眨眼睛恢复以往的光鲜。
他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乾离呢？我有事找他，是关于小修远的。”
妖王玄墨神奇沉痛，莫长留与严殊远面面相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师弟……还有复活的可能吗？”
“我替他算了一卦，空挂。”妖王玄墨道。
严殊远不懂什么算卦，遂问：“什么意思？”
“一卦算空后，我反复推演了好几遍，依旧没算出小修远的未来。后来我算了他前世，一片空白。就好像……”
妖王玄墨欲言又止，有些为难，他不知该不该将结果说出来。但转念一想，他匆匆跑来找乾离，还不是存着告诉他的心思吗？
想通后倒是坦荡了，他结果告诉两人：“就好像没有此人一般。小修远确实已经魂飞魄散，无论乾离如何努力，小修远也不可能再复活过……”
“你说什么？”
妖王玄墨话还没说完，衣领却被一双手揪起。
一见来人，莫长留与严殊远惊喜的喊道：“师叔！”
乾离没有搭理他们，兀自与妖王玄墨四目相对。薄唇轻启，他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妖王玄墨抿唇不语，打量着他。乾离消瘦了不少，身形看着越发单薄，那双清亮的黑眸如覆寒霜。陆修远活着的时候，他还能看出乾离有感情，可如今，除了渗人的寒意，一无所有。
他叹口气，道：“陆修远已经魂飞魄散了，不可能再复活过来了。即使有仙灵肉芝吊着他最后一丝神魂，迟早会消散的。”
他不想掐灭乾离最后一丝希望，但他更想乾离清醒过来。这般压抑着自己，执念迟早会化成心魔，那么乾离，离陨落也就不远了。
妖王玄墨，不希望乾离这个修真界第一人陨落在情劫之下。
乾离低下头，双手松开垂落，似失去了所有生气一般。他很冷静，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可越是冷静，就越让人担心。
“师叔！您去哪儿？”
乾离突然御着虚仞划破虚空离去，严殊远想要去追，却被莫长留一把拉住。
莫长留对他摇头：“让师叔自己静一静吧。”
他理解师叔，若是他与师叔的位置对换，失去了银戟，他想他一定会疯的。
“让他静一静吧……”
仙枫林枫叶随风翻飞，它依依不舍的放弃与风的追逐落入大地母亲的怀抱。一双月白色纤尘不染的鞋子踏在它身上，抬起时带起它，微风拂来，又将它拂上天空。
乾离一步一步向前，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累了，随意的选了一棵枫树靠着，闭上眼累极般沉沉睡去。
梦中不知是何人的音容笑貌，总在他脑海中来回晃动，耳边响起那顽劣调皮却有鬼灵精怪的笑声。
“修远。”乾离下意识的随着笑声勾起唇角，睁开眼睛想要追寻声音的来源，却除了摇曳的枫树和枫叶，什么也没有。
嘴角的弧度缓缓下垂，乾离抬头仰望着枫叶，唇瓣上下轻碰。
“长青啊长青，你有一次狠心抛弃了我。”
“既然不想同我厮守，何不一开始就斩断我所有念想？”
“一次又一次的给我希望，最后却选择离我而去。”
“真的……好累啊。”
风中，是谁的轻吟被刮得支离破碎，无人知晓。
仙枫林某一处小角落里，泥土一阵阵耸动，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窸窣声持续了很久，最终停下了，土中的东西似乎花光了所有力气，决定鸣金收兵，先歇息一会儿。
乾离踏过方才耸动的土地，衣袂飘飘，绝尘而去。
他走后没多久，泥土的耸动又开始了，悉悉索索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白胖胖的笋尖冒了出来。
顶开盖在头上的枫叶，小竹笋尖尖上萦绕着翠绿色的灵光，一股细不可查的灵气缓缓涌入。
随着灵气的滋养，小竹笋白胖的身体越发莹润光泽，就像是白玉雕琢而成的一般。
这方小竹笋愉悦的吸纳着天地灵气，而乾离却再次闭关不出。
这一闭关就是十数年，乾离再次踏入仙枫林时，一股金色阳刚正气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弱小的翠绿色的光。
天空劫云汇聚，一道道火舌电光闪烁。劫雷还未降下，金色的阳刚正气便咆哮而出，与劫雷缠斗着。翠绿色的小光团在它的保护之下颤颤巍巍的躲着。
乾离心中一颤，这熟悉的画面，像极了当年长青炼化妖丹时的画面。
心中一个猜测渐起，乾离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不敢做出定论，他害怕期待再次落空。
待劫云褪去，一切恢复正常以后，乾离循着那股灵气而去。
虚仞贴着枫树林上方飞行，乾离的心吊在半空，上下不得。直到视线中，一片火红里出现一抹翠绿，扎得他眼睛生痛，酸涩得想要用什么来滋润一下。
落在地上，他收起虚仞，一步一步靠近那根直挺青脆的青竹。
他盯着青竹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长青？修远？”
唤声中带着不确定，一如他狂乱不安的心跳。
“你是谁？”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乾离高兴得手忍不住颤抖。
他没有回答，长青又忘记了他，不过……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你怎么哭了？”
多么熟悉的场面，恍如隔世一般，又仿佛还在初初相识那日。
乾离道：“我没哭。”
“可是你的心告诉我你在哭。”
那道声音透着些许苦恼，乾离眼神柔和得如一汪春水，入情人低语般呢喃：“不，我没哭，相反我很高兴。”
“高兴？”
乾离轻笑着走近青竹，抬手拂上它的枝干：“欢迎回来。”
“回来？”
那道声音不解他的意思，迷迷糊糊的抖了抖竹叶，乾离但笑不语。
他的长青，果然是舍不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