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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漫漫,只有一条官道,宁祁和钟意的马在前,却走得并不是很快,后头乌压压的龙甲卫略略隔了一小段的距离,慢吞吞地跟着。
雨后的秋风寒气瑟瑟,偶尔裹挟着一两滴雨点吹到钟意的面上,钟意看着前方的长路漫漫,身后是宁祁穿着甲胄的胸膛。
一路的静默,只有身后跟着的那一群龙甲卫身上的铁甲发出的泠泠声响,钟意的眼睫微垂,顿了一顿,然后低低开了口。
“宁祁,”钟意唤了一声,嗓音平静无波,“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宁祁的沉沉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掌紧了紧,嗓音有些喑哑,“阿意,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钟意的唇角浅浅勾了一下,带着一丝讥诮,“哦?那将军可否说说,是哪里对不住我?”
身前娇软的身躯温暖,即便是隔着甲胄仿佛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的到,那样美好。
宁祁默了一下,环绕着钟意的双臂缓缓发僵,“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也没有说你爹的事,我隐瞒了你。”
钟意听着宁祁的声音,唇角冷诮地弧度透出的嘲讽愈加浓郁,凉凉道:“还有呢?”
宁祁罩着甲胄的身子终也僵硬,由内透出了一种萧瑟的寒意,宁祁深吸了一口秋风的寒气,很用力很用力地才压下了心中升起的苦涩与惶然,明知钟意看不见却还是微微扬了一下唇角,“我……我不该强娶你进门。”
隐瞒是为罪一,而利用圣旨强娶,是为罪二。
钟意放在身前的手掌不由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泛青。
“所以,将军便想休了我?”
宁祁眸中划过一抹惊色,连忙就要解释:“我……”
却是被钟意的话语冷冷截断。
“当初瞒着一切娶我进门的是你,如今依旧试图瞒着一切休弃我的依然是你?宁祁,难道至始至终在你的眼里都是一样没有知觉不知痛痒的物件吗?”
“始乱终弃。宁祁,你娶我到底是为了报答我爹的救命之恩,还是故意来报复我的?”
钟意的嗓音冰冰凉凉,可到底在最后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心中的波动,尾音高高扬起,厉声质问。
“我没有!”
听着钟意的话,宁祁的心中只一阵急切,“我从没有过想要休你的念头,你在我的心中也不是不知痛痒的物件,我娶你,是因为我真心想娶你!”
钟意的眸子依旧垂着,毫不退让咄咄逼人地质问道:“那我在你书房捡到的休书又作何解释,难道府里还有旁人需要宁大将军来写休书么?”
“那……那是我……”宁祁的眉心紧蹙,当时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写下那两个字纯属鬼使神差,他该怎么解释?
“那时拓跋洛渊拿我隐瞒于你的事来讥讽于我,我叫他扰乱了心神,才不知觉地写了这两个字,可我对天发誓,从未真心起过这个念头,再者你我乃是圣旨赐婚,我怎么可能给你写休书。”
钟意又接着问:“那你为何始终要把一切瞒着我?让我知道你是谁有这么难受吗?”
“我……”宁祁的喉咙一梗,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他不想让她想起当年那个蠢得连字都认不全的蠢将军,不想让她疑心他的求娶是别有用心,不想让她知道其实那个蠢将军已经偷偷关注了她很久很久了。
宁祁答不出话来,是自尊心作祟,也是心虚作祟。
钟意也不再那问题上多做纠缠,这个如今并不重要,只换了一个问题继续往下问,“那你娶我,可是为了报我爹的救命之恩?”
宁祁正是为钟意的上一个问题心中纠结到死结,乍一听了下一个问题,心中凛了一下,仿佛准备了很久,又仿佛早已期待着这一日,答得干脆而肯定,“不是。”
他知道钟意的戒心重,学多了阴阳谋通了心窍也是九曲百折的绕绕心思从来想得多。开始的时候,他不说是因为钟意会碍着这一层的原因不肯接纳他,远离他,这样根本难以下手,便想着今后再说。可后来的时候他更怕说出来钟意会疑心他的真心而不敢提起,只因他这一点点的恐惧之心,便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死的循环永远不敢说。
钟意勾着讥讽笑意的唇角慢慢退去了冷嘲,问道:“那你娶我,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宁祁的眸光微闪,心中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就要坍塌,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
他能说吗?如今他还能说吗?钟意会不会信他,会不会以为他巧言令色?会不会回以冰冷的嘲讽?
宁祁知道,自己的心如今正是仿佛多宝格上的琉璃摆件,只要钟意碰一下就立即回碎成粉末回力回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这般能耐,宁祁的心中很想唾弃自己,可是他是真的怕了,上战场都从来不曾怵过。
“因为什么?”钟意问得悠悠淡淡,似乎并不着急听宁祁的答案。
“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宁祁咬了咬牙,心中一横,道:“阿意,我从很多年前就想能够有一天凯旋回京娶你为妻,所以我一回来就娶了你。”
宁祁的话说得并不动听,也很直白,却明明白白地传达了他最想表达的意思。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了你很久很久,所以我娶了你。没有任何特殊的原因,就是单纯的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的姑娘,所以我只是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罢了。
宁祁横着心把话说完,然后绷紧了身子,等着钟意的反应。
他单纯地喜欢她娶她,可是他至始至终刻意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宁祁的心仿佛悬在半空之中,冷冷反问若是自己被人强行成了亲会如何?答案惨不忍睹。
“宁祁。”
良久,钟意终于开了口,却是反问,“你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宁祁没有答,可是答案很明确,钟意对他客气恭敬,相敬如宾。
钟意也没有逼问,只是停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去,嗓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宁祁,如果你在战场之上时敌军忽然拱手让出城池,你会不会以为敌军在唱空城计,你会不会觉得一定是有诈?”
宁祁听着钟意的话,眼中的光芒一点点下沉。
“你会。”钟意替宁祁答道:“只要是有那么一点戒心的人都会。所以宁祁,你觉得我在从天而降多了一个战功赫赫的朝廷新贵大将军做丈夫的时候,心中是如何感想?”
总归不会是天上掉了馅儿饼,而且这样的新贵丈夫还对她好到出奇,不仅自愿和她做挂名夫妻,还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无限包容,简直好到仿佛黄粱一梦。
“我相信,这世间上绝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所以她始终防备。
“阿意……”宁祁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请容许的他的懦弱,他不想再听钟意继续说下去了,不想听到真正决绝的话从钟意口中而出。
“宁祁。”钟意忽然回过了身来,眼眸倏然对上了宁祁落寞狼狈不堪的面容。
“阿意……”宁祁不敢去看钟意的眼睛,将眸子垂的很低很低,“如果你要走……”
宁祁的拳头紧握,皮肤下的青筋仿佛随时都能爆裂开来。
如果你要走,那么我可以放你走。
宁祁死死攥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不能将这后半句话说出那怕一个字。
放?他不想放。
“宁祁你看着我。”钟意淡淡命令道。
闻言,宁祁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抬起了一点点,正好能将钟意的面容收进眼里。
钟意看着宁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宁祁,你想不想亲我?”
诶?宁祁眸底的光芒一滞,仿佛钟意所言乃是番邦之语,让他半字不能理解。
钟意的手在马鞍和宁祁的身上一个借力,双腿在马鞍上利落地一个调转便换了骑马的方向,身子正对着宁祁。
钟意看着宁祁滞然的面容,伸出双手捧住了宁祁的脑袋往下一拉,贴上了自己的唇瓣。
“可是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