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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徵有些局促的别过脸,说:“姑娘救命之恩,某必将铭记在心,他日但凡有用得上某的地方,某必将万死不辞。”
陆浅葱将汤碗递给他,瞄了一眼胡子邋遢、狼狈不已的赵徵,学着江之鲤的语气道:“你如今这幅样子,连自己是谁也记不得了,拿什么来报我?”
赵徵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当即窘迫不已,只好不说话了,伸手去接陆浅葱手中的鸡汤。
陆浅葱见他手抖得厉害,约莫是伤口太疼,实在没什么力气,便蹙眉道:“你别动,我喂你。”
赵徵一愣,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在怎么,一个大男人眼角竟然有些微微的湿红。他喉结动了动,半响才低声道:“有劳了,陆姑娘。”
听到他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姓氏,陆浅葱一紧张,声音也提高了些许:“你还记得我?”
赵徵被她吓了一跳,迷糊了一会儿,方垂下眼道:“我听方才那位看病的大夫这样叫你,故而记住了。”
原来如此,陆浅葱稍稍松了口气。
喝了几口鸡汤,赵徵面色红润了些,也多了几分精神。陆浅葱那一瞬的慌张让他心生疑惑,犹豫了些许,赵徵终是试探问道:“我与姑娘,之前可曾认识?”
陆浅葱舀汤的手一顿,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赵徵沉默了片刻,道:“我这么说可能有些许冒昧。但自从昨夜我睁眼看到姑娘,熟悉之感便油然而生,似是你我多年以前便相识一般。”
听到他这么说,陆浅葱忽然有些烦闷,她搅了搅鸡汤,放下碗正色道:“你听着,你我并不相识,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你伤好后,我便不会再留你。”
赵徵微微直起身子,着急道:“你生气了么?”
“没有。”
“那姑娘为何要赶我走?”
“我没有。”陆浅葱抿了抿唇,似是在想该如何措辞。片刻,她道:“你若伤好了,还想赖在这不成?吃喝用度倒在其次,只是我一个姑娘家,终归是不方便的。”
赵徵迷茫的看着她,似懂非懂。想了好一阵,他沉声道:“某也并非要让姑娘为难,只是我如今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伤好了又该去往何方?”他抬眼望着陆浅葱,目光恳切,哑声道:“不如陆姑娘暂且收了我做短工,不要工钱,给一口饭吃、一席地睡便可,待我恢复记忆便自行离开,绝不再扰。”
陆浅葱立刻站起身,冷声回绝道:“不可。”
闻言,赵徵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他低下头,双手下意识揪着被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本已结痂的擦伤又裂开,渗出猩红的血珠来。
陆浅葱吁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些许情绪,刻意放缓语气道:“等你伤好再说。”
说罢,她将饭食往他身边推了推,说了句‘自己吃’便下楼了,赵徵半躺在床上,有些紧张的目送她离开。
几乎是转身的一瞬,陆浅葱的嘴角微微翘起,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极尽嘲讽。
用完午膳,江之鲤和不知便起身出了门。陆浅葱送他们到门口,江之鲤忽的停了脚步,转过身朝她道:“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我不在这几日,会让时也和旧林他们留在这里,与你彼此好有个照应。”
闻言,陆浅葱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用不用,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
江之鲤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要管的。”
“……”
陆浅葱无语片刻,手指无意识捻了捻袖子,轻声问道:“那你何时回来,可否能赶回来过除夕?”
话一出口,陆浅葱便有些局促:家门口,一男一女两人,他们之间的对话怎么那么像……像夫妻?
陆浅葱脸一热,忙若无其事的垂下眸子。
好在江之鲤并未察觉她的小心思,只微微思忖了片刻,颌首道:“事情有些复杂,我尽力。”
陆浅葱轻轻点头。
雪霁初晴,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与江之鲤之间形成一道晶亮剔透的水帘。江之鲤身后映着白雪青砖,望着她叮嘱道:“近日金兵南犯,流民遍野,市井鱼龙混杂,你要多加小心。”
陆浅葱点头,微笑:“你也是。”
江之鲤走了两步,又堪堪停住,回首对她道:“我俩相识已久,算是什么关系?”
他这问题来得突然,且让人摸不着头脑,陆浅葱怔了一怔,方回过神来:“算是……朋友?”
江之鲤眉头轻蹙,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陆浅葱忙补充道:“很好很好的朋友。”
江之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陆浅葱问道:“怎么了?”
江之鲤摆摆手,转身给了憋笑的不知先生一掌,两人你一拳我一掌的,互相打闹着走远了。
陆浅葱看着江之鲤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江之鲤的那句话。
我们是什么关系?
只是朋友?陆浅葱嗤笑:最心酸的莫过于,我不愿做你的朋友,却只能做你的朋友。
更何况有了赵徵的前车之鉴,她已不敢再将自己的一切寄托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孑然一身虽孤独,却也是最安全的。
陆浅葱转身回房,背靠着门扉喃喃道:人生得一知己,于乱世中温酒烹茶、相互扶持,已是极大的奢望,我又怎能如此贪心?
她自顾自叹一口气,收拾好碗筷上楼,只见赵徵半躺在床上,脑袋歪向一边,已是睡着了。
睡梦中的赵徵依旧眉头紧锁,面容冷硬,陆浅葱有时候会怀疑: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捂热赵徵那颗冰冷无情的心。
她轻轻的走上前,将被褥往上提了提,盖住赵徵□□在外的手臂。陆浅葱坐在床头,凝神看着赵徵毫无防备的睡颜,目光一点一点的恢复清冷。
过去的几年,赵徵做了那么多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却每一桩都伤透了陆浅葱的心。
失忆了正好,陆浅葱心想。
……
黄昏时分,刘家夫妇来酒肆探望了赵徵,给他送了点粥食过来。
赵徵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下床,便半靠在床头,眉头微蹙,警戒的盯着憨厚老实的刘氏夫妇。陆浅葱将热好的粥食放在床头的案几上,对赵徵道:“这是刘大伯和刘大娘,若是没有他们发现受伤的你,你怕是早死了。怎么,你连谢也不愿意说一声?”
不知为何,失忆的赵徵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唯独不敢忤逆陆浅葱半分。见她这么说,赵徵只好闷闷的收回视线,小声而别扭地道了声谢。
刘大娘心疼的看着他,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你当时伤成那样,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可见是菩萨保佑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又拉着赵徵的手问道:“后生,你可记得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可要请人修书一封,通知你家人一声?”
赵徵蹙眉,将自己的手从刘大娘粗糙的掌心中撤离。
赵徵向来不喜与生人接触,怕是失忆后也是如此。陆浅葱怕刘大娘尴尬,只好回道:“大娘,他头部受创,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自己的家在何方。”
刘大娘惊讶的叫了声:“什么也不记得了?”
赵徵眉头紧锁,看了陆浅葱一眼,又调回视线,微微颌首。
“作孽哟!”刘大娘抚掌长叹,唏嘘了片刻,又热情道:“没有名字怎么行?平日大家叫你也不方便,不如我给你起个粗名罢。”
说罢,刘大娘眼睛一亮,单手一拍大腿,大笑道:“有了!就叫铁牛罢,名字听着就强壮。”
赵徵:“……”
陆浅葱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
刘大娘瞪了陆浅葱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娘子你可别笑,我是个粗人,取不来什么风啊雅啊的好名字。铁牛虽然不中听,但是好养活啊!”
陆浅葱抱着肚子笑弯了腰,以袖掩面断断续续道:“铁牛好,这个名字好,适合他。”
“就是嘛!”刘大娘满意的点点头,又拍了拍赵徵的肩头,并没有什么诚意的询问道:“小伙子,就叫你铁牛,你看成么?”
赵徵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陆浅葱道:“陆姑娘觉得呢?”
“我觉得好啊。”陆浅葱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点头道:“再好不过了,适合你。”
“那就成。”赵徵面无表情的点头:“我没意见。”
陆浅葱送了刘氏夫妇两坛酒当作回礼,将他们夫妻送出门,这才回到二楼客房,搅了搅温热的粥水,叫道:“铁牛?”
赵徵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我在。”
陆浅葱觉得有意思,又叫道:“赵铁牛?”
赵徵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哑声道:“我在。”
陆浅葱轻笑一声,眉眼间更添几分艳色。若是正常状态下的赵徵,她打死也是不敢这般做的,不过是仗着赵徵此时失忆,多欺负欺负他罢了。
赵徵呆呆的看了她半响,问道:“我姓赵?”
陆浅葱一怔,不动声色的答道:“赵是国姓,不好么?”
赵徵忙道:“好。”他接过陆浅葱手中的粥碗,吃了几口,忽然放下勺子道:“陆姑娘,你能再叫几声我的名字么?”
陆浅葱烟眉一挑,问道:“为何?”
“你叫我的名字时,会笑。”顿了顿,赵徵继而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陆浅葱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她看着赵徵,眉头微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并不美好的回忆。
赵徵敏感的察觉了她情绪的低落,忙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轻薄之意。”
陆浅葱不说话。
赵徵有些急切的撑起身子,看着她诚恳道:“别赶我走。”
闻言,陆浅葱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不会,我会等你伤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