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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浅葱心想:若是自己还在襄王府苟且度日,是否将来等待自己的,也会是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这样想着,陆浅葱倒是同情你起老婆婆来,如同在同情过去那个糊涂又可怜的自己。
陆浅葱朝刘大娘摆摆手,撑着隐隐作痛的腰部一步一步回到铺子里。就当众人以为她是生气不想见人了时,陆浅葱却提着一串竹筒做的罐子走了出来。
一闻到竹筒里散发出来的浓郁酒香,大家纷纷咽了咽口水。
陆浅葱神色温和,不见一丝愠恼之意。她走到躺在地上的疯婆子面前,单膝跪下,将其中一个酒筒递了过去,柔声道:“婆婆,很抱歉,我不知道您不喜欢酒味,可我以酿酒为生,没有法子完全消除这股味道,只能请您多担待些!这个里面是我亲手酿造的糯米酒,甘甜清香,没有什么酒味,您带回去尝尝,暖暖身子好么?”
有个汉子笑道:“我说疯婆子,陆小娘子的酒那么香,光闻闻洒家都要醉了,你还嫌弃什么?”
那疯婆子忽的坐起身,也不去接那酒筒,只拿一双浑浊的眼盯着陆浅葱看,忽然轻声的喊了句:“阿珠?”
陆浅葱一怔,有些茫然。
周围人却是哄笑道:“陆小娘子,这疯婆子将你错认成她死去的女儿啦!”
周围人爆出一阵哄笑,陆浅葱却仿佛心底漏了一个洞。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母亲,而婆婆失去了她唯一的女儿……
眼眶有些酸涩,陆浅葱将竹筒放到婆婆满是黑色泥垢的手中,轻声道:“婆婆,我不是你的女儿。”
“阿珠。”疯婆子恍若不闻,又痴痴的叫了她一声。
陆浅葱叹了一口气,望着婆婆满是希冀的眼睛,嘴巴动了动,却只是温声道:“地上凉,您先起来,回去罢。”
疯婆子不哭也不闹了,乖乖的站起身,干瘦如柴的十指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竹筒,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她小心翼翼的说:“阿珠,你要常回来看看阿娘啊!”
陆浅葱沉吟片刻,终是一笑:“好的。”
得到了承诺的疯婆子很是高兴,住着拐杖,一蹦一跳的走了。
众人见疯婆子不闹了,有些失望的嘁了一声,一哄而散。
陆浅葱忙道:“诸位请留步!”
刘大娘问:“小娘子可还有事?”
陆浅葱说:“近来承蒙诸位乡邻照拂,浅葱不胜感激。这里有我新酿的高粱酒,诸位若是不嫌弃,便带几筒回家尝尝,聊表敬意矣!”
众人一听两眼放光,纷纷围了上来:“陆小娘子不愧是京城来的,不仅人贤惠善良,说话也这般好听!”
有好酒者深吸一口气,吞着口水夸赞道:“好香啊!酒香和竹香混合,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送出去的酒,自然是为了打出名声,好招揽更多的客人,看来评价不错,陆浅葱松了一口气,总算盼到了一线曙光。她温和一笑,仿佛连气色也好了不少,真诚道:“诸位若是满意,以后酒肆开张,还请大家务必来店中小坐!”
“一定一定!”
“小娘子,你的酒肆何时开张哪?到时候我们干活累了,可都要来你这讨酒喝!”
“对对对,小娘子可要记得便宜些卖呀!”
“要年底了,小娘子多酿些糯米酒,好泡元宵和糍粑吃!”
“一定。”陆浅葱道:“第二批酒已经开始酿了,开店时间暂且未定。”
人群中一个瘦峋的老大爷掐指一算,捋着胡须道:“下个月初九,是个开店的好日子。”
马上有人接口道:“那就定初九罢!小娘子,要买炮竹伐?要的话就来我张三这!”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半响才陆陆续续的散去。
陆浅葱刚要转身回店,却见一人从背后绕过来,挡在陆浅葱前面道:“陆小娘子,你的酒有我的一份么?”
来者正是前些日子帮她修补房顶的泥瓦匠,宋忠。
此时街巷中的人烟稀少,宋忠抱臂站在陆浅葱面前,与她隔得非常近,眼神令人十分不舒服。
陆浅葱向来不喜与人亲近,更何况是这样过于殷勤的男人,但来者都是客,她也不好拒绝。
陆浅葱后退一步,竭力保持礼貌:“请稍等片刻。”
说罢,她绕过宋忠走进店中的内间,去酒窖取酒。谁知一回头,便看见宋忠也悄悄的跟进来了,正倚在门口朝她暧-昧的笑。他生得黑且瘦,一笑便显出几分猥-琐的气质来。
谁让他进门了?居然还不知廉耻的跑到内间来,这便有些过分了!
陆浅葱没由来涌上一股怒火,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她生硬道:“请你在大堂外等!”
或许是四下无人的缘故,或许是欺负她是一个弱女子,那宋忠不退反进,撕破忠厚的假象,惫赖一笑:“小娘子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浅葱冷冷的看着他:“拿上酒,出去!”
宋忠死皮赖脸:“别这样,咱们不如坐下来说说心里话。小娘子一个人出门闯荡,一定很累吧,很想有个男人依靠吧?”
“我没什么和你说的。而且我听说,你已是有妇之夫,令夫人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你背着她胡来,不怕遭天谴么?”陆浅葱冷笑,“你再前进一步,我可要叫人来了!”
宋忠不以为意的笑笑:“你叫,你敢叫么?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声誉不要了?不如你我二人好好聊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叫人看见了多不好。况且你一个抛头露面卖酒的,装什么正经姑娘?还不如跟了我,什么也不用做,也能吃喝不愁……”
陆浅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摸到一把削竹筒的尖刀,语气不善道:“滚!”
“……”宋忠脸色一僵,气急败坏道:“好,我滚!”
走到门口,他又笑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何时想通了,尽管来找我!”
陆浅葱转过身,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呵,这个宋忠的脸皮怕是厚得能跟赵徵一拼了。
将竹筒放到一边,陆浅葱疲惫的坐在吱呀作响的长凳上,手撑在桌子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正烦闷着,门口又走进来一人。陆浅葱以为是宋忠去而复返,当即寒声道:“你又来作甚!”
门口那人‘咦’了一声,接着,一个清朗熟悉的嗓音传来:“谁欺负你啦,这么大火气。我只是听说这儿有免费的酒,难不成是谣言?”
陆浅葱立刻起身,回头一看,只见门口那人一袭白衣长身而立,乌发黑眸,嘴角微翘,挂着一泓自信洒脱的笑意。他光是站在那,就仿佛萧瑟的秋日都变成了暖春,焕然生机。
此人正是江之鲤。
陆浅葱又惊又喜,脱口而出:“江叔叔。”
“……”
江之鲤嘴角抽了抽,说:“你就不能正常些么?”
“江公子。”陆浅葱莞尔:“进来坐,我给你盛酒去!”
江之鲤按着腰间的乌鞘长剑,施悠悠的进了门,陆浅葱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少年。
一个少年年纪稍大,穿着青灰色的短打衫子,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长相温和讨喜;而另一个年纪还很小,约莫不过九、十岁,虽然长得跟瓷娃娃似的白净可爱,但小脸绷得紧紧的,好像不爱与人亲近。
“这两位是?”陆浅葱询问的看着江之鲤。
“他们是我儿子。”江之鲤指了指他们:“大儿子旧林,小儿子故渊。”
陆浅葱吓得手一抖,惊恐的看了看两少年,又看了看江之鲤……这得多少岁就娶妻生子?
江之鲤哈哈大笑。
陆浅葱知道自己被骗了。
那个叫旧林的少年微笑着解释道:“我们是孤儿,是师父将我们养大的。”
陆浅葱取了两小坛酒,放到江之鲤面前的桌上,也笑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你家师父给你们取了个好名字。”
江之鲤很受用,旧林则羞涩的笑了笑。
而那个藕人儿白净的小徒弟一声不吭,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打量着陆浅葱,见到她的视线转过来,故渊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忙缩到师兄的身后去了。
陆浅葱抱了一只装着糯米甜酒的小坛子过来,蹲下身看着故渊,笑道:“小故渊,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
故渊将脸埋在师兄的背上,只露出红红的耳尖,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句:“你很好看。”
心中淤积的烦闷瞬间烟消云散,陆浅葱心都要化了。
“谢谢,你也很好看。”陆浅葱将酒坛子递到故渊的手中,忍不住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这个是陆姨亲手酿造的甜酒,很好喝的,适合你这种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故渊从师兄背后伸出脑袋来嘟囔了一句,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如同怯生生的小兔子般。
师兄旧林疼爱的揉了揉师弟的脑袋,朝陆浅葱道:“他很喜欢陆姨,只是有些害羞。”
江之鲤拍开酒坛的封泥,接口道:“怪哉怪哉!平时那小子都不会搭理生人的,今儿一进门就跟你说了两句话,可见他有多喜欢你了。”
陆浅葱笑吟吟的看着旧林身后的那条小尾巴,柔声道:“或许是我们有缘吧,我一见他也是欢喜的很,好像看见了亲人一样。”
江之鲤一口高粱酒喷出来,捂着嘴唔唔唔的含糊不清道:“好辣!”
陆浅葱大受打击,弱声问道:“不会吧,这么难喝?”
江之鲤白皙的脸浮上一层浅红,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水光泛滥,他摆摆手道:“我平日不喝酒,这是第一次……还是这么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