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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夏顶着红肿的双眼去给苏氏请安。
苏氏被女儿憔悴的样子吓一在跳,拉着她到身边细声细语问是怎么回事,又责问梨香桃香晚间是怎么伺候的。
“娘亲……”挽夏扯着笑喊她,“是昨天出去玩得太过兴奋,晚间走了困,又喝了不少的水,这才肿了眼。”
苏氏心疼的让人端了凉水,将帕子泡里面拧得不滴水了,再给她敷上。
“多大的姑娘家了,居然能贪玩到睡不着,被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
挽夏含糊的哼哼两声,趴在娘亲腿上,闭眼。凉凉的帕子贴着确实舒服多了,似乎头也不那么的疼。
凌景麒兄弟在此间进来,见到挽夏这个样子有些好奇,凌景麒随后又想到什么,袖中的手霎时攥成了拳头。
见儿子前来,苏氏也没让他们先坐,而是先训道:“下回再不让你们带挽挽出去,都带她到哪儿疯去了,居然晚间还走了困。”
凌景烨刚开始时被吓一跳,以为妹妹不见的事被知道了,听到后来顿时松口气,却也只能赔笑。
知道兄长们到来,挽夏想到昨晚巷子里的事,心中别扭又羞愧,都想就那么靠在苏氏身上不再起来。
可苏氏哪知道这么些,给她再换过一次帕子就将她拉了起来,打量几眼,见红肿有消下去才再露了笑来。
“这几日你就好生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了,不然初十再闹这么一出,你要怎么见人。”
挽夏柔顺地点头,凌景麒看着她红肿明显的双眼,心头似被针扎一样的疼。小姑娘哭了,估计还是哭了一整晚,也没喊他一声,估计也有在生他的气。
也对,昨天他表现得那么冷漠,她都要摔倒,他都没有去扶。她想和他解释,他亦没有去听。
凌景麒突然如坐针毡,继母还在边上吩咐丫鬟晚间要厨房再给他炖补汤,这让他羞愧得更是恨不得立即逃开。他怎么就能会动了那样的心思呢,他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凌景麒心间百般煎熬,又丝毫不敢表露一丝,整个早饭如在嚼蜡。好不容易熬到饭毕,他连继母的脸都不敢看,飞快告退。
少年走出去时还差点被门槛拌倒,苏氏疑惑,侧头问儿子:“你大哥遇到什么着急的事了吗?”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凌景烨想了想,并没有,除了昨晚被妹妹突然不见吓了一跳,也许还没回过神来吧。他想着,自然替兄长打马虎眼,说可能科考越来越近了,心里急的。
苏氏担忧着看少年远去的身影,喃喃地说:“总这样也不成。”旋即又吩咐丫鬟去问问近来继子是否又熬夜苦读,再是这样,她可要去收了他的书本。
丫鬟应喏离开,挽夏也站了起来:“娘亲,我有东西落在大哥那了,我去找大哥去。”
“哎,等我……”凌景烨见兄长妹妹都走人了,忙也想追上去,苏氏冷声喊住他:“你给我回军营去,不然你爹真要打断你的腿!”
凌景烨气势瞬间就萎了下去,苦哈哈着脸回院子,简单收拾打马出了府。
挽夏人小腿短,又晚了那么些时间,再见到凌景麒的时候他都快要进了院子。
她急急喊他:“大哥……”
似乎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凌景麒步子一顿,然后又脸色发白,死死抿着唇步子越发匆匆。他居然还产生幻觉了。
没有喊住人,反倒越走越快,挽夏心里发凉,难受中咬咬牙又追了前去。看到兄长进了屋,还要关门,她跑得飞快险些都要撞到门板上。
“大、大哥……”她伸手挤在门缝间,直喘气。“大哥,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看到脸色潮红,满额是汗的小姑娘堵在门口,凌景麒怔了怔,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误听。他忙将门打开,挽夏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就扑他身上。好在她又及时扒住门框。
凌景麒已经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
挽夏知道这会自己有些狼狈,不好意思朝少年笑笑,理了理头发衣裙乖乖站好。
小姑娘红肿着一双眼,笑起来并不怎么好看,可她的笑总是带着春风般的暖意,凌景麒看得莫名就心跳加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忙撇过头不去看她,不敢看她。
挽夏见他沉默着,神色不太好,连看她一眼都嫌烦的样子。笑容变得悻悻的,微垂的双眸黯淡起来,鼻头又有些发酸了。
她忙整了整心情,就那么站在门口和他说话:“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他私下来往,不该不顾凌家安危。我不会再见他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说着声音哑了下去。
凌景麒心神一震,猛地去看她。
只到他下巴的小姑娘垂着头站在那里,乖巧得让人心疼,垮下的肩膀亦显得她彷徨又无助。
她是因为做了这个决定,才哭了一晚吧,可他真的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也没有资格去生她的气。他藏着那么个龌龊心思,他怎么可能会怪她不顾全大局。何况,凌家哪真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去承担什么,明明这应该是他们身为男儿该做的。
凌景麒觉得自己无用极了。
他抿着唇,不知要如何回答她。
挽夏心中忐忑着,鼻头越来越酸,眼眶也发热发酸。
她的兄长不言不语,是不相信她了吗,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大哥,我…我在船上不该骗你。”她努力阐述自己的决心,可这再一开口,她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才说一句话,她忙又将头低了下去,她的视线变得清晰了些,她看到了地面上有着水滴将石板晕染成深色。
“我……我……”她再度开口,却难于成句,心头在绞痛。就像被人扎了一刀,然后又剐去了一块肉,变得空空的。
她难过得捂住了嘴,蹲下身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决心似乎都被落下的眼泪冲走了。
凌景麒俊脸煞白,她的表现让他清楚,她是那么舍得不璟王。他立在阳光下,却浑身冰凉。
这都算什么。
孽缘吗?
他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动了那样的心思,她也明知不能够,却也喜欢得那么真。他们兄妹……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苍天弄人。
他闭了闭眼,颤抖着身子半跪在她跟前,“挽挽,别哭了。大哥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你生气,我也生自己的气。”小姑娘狠狠抹泪,抬起哭花的脸看他。“我一边想着要远离他,却又总是不自主想要靠近他,我不敢相信他,可又矛盾的选择去相信了他。”
有着前世,她明明该心如止水。
可他给了她龙佩,将命交到她手上,他还处处维护着凌家,不管算计谁,都是在为了凌家的利益出发。他很多事情并没有说出来,可她看得真切,他真的是在对她掏心掏肺,在拼命把凌家从漩涡中拉出来。为此,他不顾让皇帝误会他更深,更忌惮。
这样的他,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小姑娘委屈着说出心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凌景麒的凌迟,让他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他极力压着苦涩,说:“我明白,我都懂……好了,别哭了,我没有怪你,真的。”
“不,你不怪我,我却是怪自己的。”挽夏终于抹干了泪,将所有的戚色都藏了起来。“大哥,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见他了。我是凌家女,没有凌家,没有了你们,我怕连活下去都不想。为了凌家,我什么都能做!”
她说着重新站起来,朝他笑。
他仰头看她,很想要她别笑了,那种带着绝望的笑不适合她。她是他们手掌心捧着的宝,不应该这样牺牲什么,哪怕他知道他们不合适。可他此时宁可她任性妄为,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好矛盾啊,他其实和她是一样的。
凌景麒站起来,想告诉她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的,只要她开心,他会支持她护着她。可是,他又说不出口,心底那种苦涩,那种酸意,那种会失去的痛苦让他开不了口。
他沉默着,小姑娘笑着,然后朝他深深福了一礼,转身跑走了。
凌景麒想要伸手就拉住她,却只碰到了她的袖角,眼睁睁看她离开。
他许久才收回了在半空中发僵的手,转而一拳砸在了门框上,一个带血的印子与朱红漆混染,最后沉淀为深褐的色泽。
第二日,找了补觉做为昨天不出门借口的挽夏听到一个消息,凌景麒与苏氏告了假,说从今日起要闭门苦读。她怔了许久,苏氏也颇为忧虑,可劝不动也只能随这继子去。只得吩咐下人要多注意些,平时更要多劝着些,切莫太过辛苦。
凌景烨也去了军营,二房的人也不来往了,挽夏觉得整个凌府仿佛就冷清了下去。她也跟着变得寡言。
到了初十这日,冷清了几日的凌府终于又热闹起来。
府里的下人早早起身洒扫,戏班子在院中搭起了戏台子,厨房的仆妇们亦从清晨就开始备下各种食材,整个凌府又像有了生气。
挽夏亦早早被顾妈妈喊了起来,为她梳妆打扮。
簇新衣裙加身,繁钗红妆,十二岁的小姑娘越发精致可人。
顾妈妈将珠珍耳坠给她戴上,看着镜中人直感慨,她们家小姐长开了,再不久就可以说亲了。这么个矜贵美好的人儿,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起,夫人估计如今就开始头疼了。
挽夏在听到一声好了,也未曾抬眼去看铜镜,只是缓缓站起身,理了理银线锁边的袖袍,神色淡然往前院去。
女为悦已者颜,这里没有他,亦不会再有他,如何装扮于她来说都无从重要了。
苏氏早已忙得打转,将将把对牌发于各处管事,又仔细敲打一番,才得已闲空坐下来喝口水。
外边丫鬟们问安的声音落下,她眼前就一亮,着淡红色儒裙的小姑娘光彩照人,娇嫩得似能掐出水来的花骨朵,叫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她的女儿已长得这番好颜色,亭亭玉立的,真的是长大了。
苏氏将人拉到身前夸赞,又伸手去摸她髻上用红宝石做蕊的精致梅花簪,“这套衣裳好,可我记得不曾让人做过这样的。”
挽夏心中有小小的浪涛翻涌,面上淡笑着说:“娘亲估计是忘记了,这是七皇叔送来的那些衣裳首饰。”
璟亲王送的。
苏氏想起来了,再细细打量女儿,发现看似普通的衣裙却是费了很多的心思,裙摆下方更是坠了珍珠。只是小姑娘立在那不显,一起动起来,那些珍珠便会像水浪般随着动作轻曳,显得小姑娘身姿越发窈窕。
“你还真得要好好谢人家。”这一套衣裙就如此奢华,余下的她有些不敢想了。
挽夏脆生生应是一声,杏眸深处有着让人察觉不到的涩意。
用过早饭,作客的人逐渐登门,挽夏跟在苏氏身边迎着各位夫人小姐。
她落落大方,唇边总保持着恰好的微笑,身份又那样贵重,前来的人对纷纷对她表示出好感。
挽夏不管是与谁说话,对方是如何夸赞捧着,她都一样的笑。
这些人,她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却很清楚哪些前世是避他们凌家如蛇蝎的。如今刻意迎逢的那些,已在被她划出来往的名单中。
见了这么一次,就不必再见了。
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挽夏翘首以盼的人却久久都未曾出现,她眼里有着失落。想难道是今儿有事,来不了了?
苏氏此时坐在妇人堆中,拿着戏折子让众位夫人点戏,她面容温婉,说话又客气,众人初次见面的那些许尴尬很快就过去。都与她说笑开来。
“温娴郡主是第一次来北平吧,可还习惯?”挽夏发了会呆,耳边传来柔柔的声音。
她侧头去看,是位穿了嫩黄衣衫的闺秀,装扮很简单,可裙子上方绣的仙鹤将她显得特别。她这样的穿着打扮,有种画龙点晴的感觉。
挽夏打量她两眼,笑着回道:“是第一次来北平,北平很好。”
“和应天府比呢?据说应天府冬日的梅花最漂亮了,满城满街都是。”另一位头戴八宝祥云纹金簪的闺秀也凑过来。
应天府的梅花吗,“梨花也很漂亮。”她微微一笑。
“这些不都是很常见的吗?北平有着极少见的紫玉兰,紫玉兰花开时,彤云连绵般,那个景致才叫一个美。”不同意见的声音插|了进来,话也说得很不客气。
先前搭话的两位小姑娘皱了眉头去看何人这般不识趣,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又抿了唇不敢再说什么。
挽夏把两人神色看在眼中,也好奇去看说话之人。
那是十四五模样的小姑娘,高挑着眉峰,在看到挽夏看她的时候,朝她露了个傲然的笑。高高在上的感觉。
是她啊……怪不得说话那么不客气。
这人挽夏是识得的,如今后军左都督身边得力一位姓郑的副将女儿,闺名唤漪澜。说起她来,北平那么些勋贵小姐中,她是最横的,也是因为郑将军得宠的缘故。
前世郑漪澜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也不喜欢和她说话,都是拿鼻孔看她的。
她想着只是笑笑,客气而疏远。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眼里极美的紫玉兰在我眼中可也是很常见。”一位小姑娘由远而近,嗤笑着说了句。
郑漪澜整张脸都变了色,眼睛霎时瞪得溜眼,在看清是何人敢反驳她时,又像见鬼似的起身往旁边挪。还拿帕子捂着口鼻,满脸嫌弃。
挽夏却是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雯依!
着月白挑线裙的小姑娘比她记忆里要幼嫩几岁,可还是那张鹅蛋脸,弯弯的柳眉,凤眸看人时会有极亮的光闪过。怀里抱着她最喜爱的那只猫儿——银子。
再度见着好友,挽夏整颗心都在颤抖,又好笑她的性子。不管什么时候,她就是喜欢与郑漪澜对着干。
这不,她才想着,闵雯依便笑吟吟地靠到郑漪澜身边走,让对方嫌恶的又避开她。
挽夏正琢磨着要怎么跟她说话,她却已朝挽夏行了一礼:“这位肯定是温娴郡主了,我来迟了,还请郡主见谅。”
挽夏忙伸手去扶她,她往后缩了缩,挽夏的手就顿在空中。郑漪澜见此冷冷一笑,心里又有些快意。
闵雯依就是那么个古怪性子,谁的面子都不给,我行我素。这温娴郡主以为她帮着说了话,是友好之意,如今被人拒得难看吧。
郑漪澜十分开心的看挽夏尴尬的样子,哪知闵雯依居然侧头朝她笑:“喂,郑漪澜,你在那阴笑什么。哦,我知道了,你心里肯定阴暗的想着我让郡主下不了台,你在高兴我又得罪人了是吧。”
她直白的话直戳破了郑漪澜心思,让她脸色铁青分辨道:“你别在这挑拨离间。”
抱猫儿的小姑娘挑了挑眉,不屑又笑一声,嘴里骂了句‘武将世家出了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也够丢人。’
她声音很小,却刚好叫挽夏听得真真的,挽夏没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惹得几人都看向她,闵雯依这才好奇的盯着她打量,她还是第一次见长得这么精致的人儿。南方来的姑娘家果真是长得好看啊。
而且她说那么粗鄙的话,她居然还跟着笑,南边的姑娘家不是都十分注重言行举止吗?像刚才郑漪澜那样不客气,她不都忍气吞声的?
闵雯依觉得挽夏似乎也那么有点儿意思。
“你刚才肯定不是故意躲开我的。”挽夏笑过后,才朝看自己的闵雯依道。“你抱着猫,你是怕猫抓了我吧。”
“你真是那么想?”
挽夏看到她眼睛发亮,很郑重地点头:“难道我想错了?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的?可我们明明才初见,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唔,没有。我爹娘还让我见着你嘴甜一些,你爹爹可是我爹爹的顶头上司。”
她的话一出,边上的闺秀心里那个尴尬啊。
今日来的人哪个不是嘴甜着讨好这位得圣心的温娴郡主啊,她们间也不少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凌昊如今是右都督,又有哪几家不是凌昊的下属。闵雯依这嘴,直接将她们的心思也全揭了出来,她这么说就不臊得慌吗?!反正她们臊得想找地方躲了。
挽夏闻言怔了怔,旋即又笑起来,直笑得眉眼弯弯。
这北平要数耿直的,雯依就得占这头一份。
前边的苏氏注意到了女儿的笑声,侧头一看,女儿和一个抱着猫儿的小姑娘说说笑笑,十分开心。她这两日不安的心又放了下来。
女儿前几日闷闷的,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呢,如今又笑开了,应该也没什么事了。
苏氏侧头看后边,刚刚才落座想着怎么搭话的闵大夫人也瞧见了,顺着她视线看去,发现女儿居然和人女儿有说有笑。脸色沉了下去。
闵大夫人不是不高兴,是有些不敢相信,那真是她女儿吧。她女儿可是北平人见愁,那张嘴总是没事得罪人,哪个姑娘家会和她说笑啊,如今温娴郡主居然和她很和睦。闵大夫人有些发傻,正巧苏氏拿了戏折过来请她也点戏,她看着笑容柔和的苏氏神差鬼神的就说:“凌夫人,您可以把您教导女儿的秘诀告诉我一下吗?”
这绝对不是她女儿讨得了人喜欢,是人家温娴郡主大度体贴,可怜她女儿被人排挤!!
苏氏看着这位眉清目秀的闵大夫人,也有些傻了。
什么教导女儿的秘诀,闵大夫人这才来就要和她交心,是要探讨子女间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