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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泓回头看一眼那些难民,一个个身无长物,饥肠辘辘的模样,便先将叶疏影的那些干粮分给他们暂时垫一垫肚子。
沈玉泓又从行囊中翻出银针,走到那昏倒的男子身旁,取出三枚银针,扎入男子人中、中脘、关元三处大穴,捻转针尾。片刻,那男子悠悠醒来,沈玉泓示意他别动,继续捻了会儿中脘和关元穴处的银针,便让男子静静地躺在路旁休息。
沈玉泓见其他难民已经吃完干粮,坐下休息,她便挨个地询问他们身上都有哪些不适,并给每人都号了脉。对这四十多个人的身体情况都有所了解后,沈玉泓将他们粗略地分为三组,一组是未感染瘟疫的或者虽然感染身体却还没出现什么异常的,这一组总共十一人,比较安全。第二组二十六人,是已经出现症状,但是不严重,治疗起来并不太棘手的病人。第三组九人,疫毒已经侵入脏腑,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必须和其他的人隔绝,而且治疗时也要十分谨慎,稍有耽搁或差错,便难以回春,那个孩子和刚刚昏倒的男子都在这一组。
沈玉泓分完组,叶疏影也带着药材和一些热包子回来了。
沈玉泓接过包子,分给那些难民。难民们虽然刚刚已经吃过一些干粮,但是已有两三天不曾饱腹的他们,刚刚那点粮食只够塞牙缝。这回接过包子,难民们又一次千恩万谢,谢完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是没有准备水,吃的有些费劲。
沈玉泓给那位男子起了针,也分给他两个包子。那人跪谢了沈玉泓,囫囵地将包子吃了。
叶疏影看着这些难民对沈玉泓的感激,心中也一阵快活,精神一振,走到沈玉泓身边,脸上露出轻松灿烂的微笑,将草药交给她,道:“沈姑娘,这些药材你打算怎么用?”
沈玉泓心情有些复杂,她其实不想叶疏影留下来,因为,她对治好这些难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弄不好真的会搭上自己性命,连累叶疏影。但是,她现在确实需要叶疏影的帮助。她犹豫片刻,说道:“我们需要找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安顿下来,我才好给大家治病。叶大哥,我还需要你往县城跑一趟,还有一些药需要买,而且我需要两口锅,和一些布匹。”
叶疏影道:“你说。”
沈玉泓又说出了十几个药名,说了每种药材所需的分量,说了需要布匹的尺寸,然后将一叠杨铭给她的银票交给叶疏影。
叶疏影并不推迟,上马掉头便往县城奔去。
沈玉泓冲他大声说道:“我会带着大家沿着这条道路往南走,直到找到水源,若遇到岔路,我会给你留下记号。”
叶疏影听见,暗暗点头。
沈玉泓带着众人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处叫做大涧沟的地方,不仅有水源,还有六七间被人遗弃的破屋子。沈玉泓喜出望外,让众人到屋里收拾收拾,整理成可以居住的模样,分组分配屋子。
叶疏影将药材、布匹和两口锅带过来以后,沈玉泓便迫不及待地在第一组难民的帮助下支起两口大锅,取水将一批草药熬出药汤。幸好那些破屋子里还遗留了一些木盆木通,这样打水的问题也解决了。
叶疏影很自觉地到附近找到一片竹林,砍下些竹子,削出几十个竹罐子。
沈玉泓让几个没染病的难民帮忙把布匹斯成小块的方形,泡到锅里一块煮。
叶疏影兜着一大堆竹罐回来的时候,沈玉泓和难民们都已经用泡过药汤的小方布块遮住口鼻。
叶疏影将一堆竹罐放下,沈玉泓走过来递了一块泡过药汤的布块,淡淡一笑,说道:“叶大哥辛苦了。用这块布蒙着口鼻,可以防止染上瘟疫。”
叶疏影看着她温柔的笑脸,愣了一愣,欣然接过,心里有种美妙的感觉,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意,道:“多谢。”
沈玉泓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他能留下来帮忙。她由于师父从小教导,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救这些人,虽然她并没有把握。但他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这些难民。
沈玉泓指了指北起第一间屋子,说道:“那个屋子的是十一个人比较安全,其他屋子的人你莫要接触。
叶疏影微笑点头,说道:“你用不着总是替我担心,我能在此陪着你,能帮上你的忙,就算最终将性命葬送在这里,也是无怨无悔的。”
叶疏影想起当初她点了他的穴道,将“化元诀”秘笈放到他身上,将他藏在草丛中,而独自一人去承担与乐仙派的恩怨的事,不由得心中一阵暖意。想到自己因寻不见她的踪影而焦急万分、担忧不已,如今却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就在身旁,又觉得快活而满足。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替她去闯。何况只是陪着她,照料几个病人?
沈玉泓只淡淡一笑,没有多说。她年纪还小,从没接触过瘟疫这种万一控制不好就会迅速蔓延殃及到附近的居民的可怕的病种。如果处理不好,她和叶疏影真的会给这些人陪葬。
在这些难民几乎绝望的时候,她给了他们一点点的希望。尽管没有把握,她也不敢在他们面前露出一点点的担忧与焦急。
就算叶疏影毫不犹豫地避开这些病人,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她也不会怪他,毕竟求生是人的本能,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她没有劝他离开,也没有强求他留下来。可是他最终留下来了,这对她是莫大的支持与安慰。
沈玉泓回忆以前看过的医案,理清自己的思路,小心谨慎地处理这个难题:第一步是要防止病源扩散,接下来就要对病情最重的这批人用药了。
沈玉泓重新诊察了这几个人的病情,他们大体神色倦怠,颜面潮红,主要症状是忽冷忽热,全身酸痛无力,头痛发沉,下肢水肿,恶心,时呕黄水,口渴欲饮,尿少……
沈玉泓思索良久,让叶疏影和另一个比较健康的中年男子扛着一口大锅跟在身旁,她将叶疏影买回来的药材一样一样地打开,细细地看,闻了又闻,最后一把一把抓到锅里,有的抓了三五把,有的抓了七八把,将一口锅填满了一半,才点头道:“好了。”
叶疏影和那名男子抬着大锅,架在新搭好的简陋的灶台上,沈玉泓亲自加上水,让两个难民起火熬药。
沈玉泓不多停留,用那些煮布块剩余的药汤净了净手,又去看那些病的比较轻的病人,诊察一番,选了一些药材放到另一口大锅里熬药。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锅里的药汤熬好了,叶疏影和几个相对安全的难民将药汤盛到竹罐里,一杯杯递给那些身染恶疾的病人。
沈玉泓也没有闲着,等着两锅药汤分完,将药渣倒掉后,她又开始用草药煮另一批小布块。就算不能治好那些已经染病的人,至少要保护好那些还未被病魔缠上的人。
等大家都换上了新的药布,沈玉泓又该复诊病人了。
那些病得不重的病人症状都或多或少地减轻。沈玉泓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这些病人不严重,治疗起来相对轻松,就算遇上普通的有几分医术的郎中都能看好,如果那些郎中能克服心里对瘟疫的恐惧的话。
问题的关键在那病情危重的九个人,他们的下肢出现了水肿,有的已经开始溃烂,而那些流出来的脓水和他们呼出来的气体,都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如果不能让他们尽快好转或者恢复,就算治好了其他人,他们依旧可以将瘟疫继续传染给别人,而他们自己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不可避免地相继死亡。
时间不多了,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人倒下。沈玉泓深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走进了那九个危重病人栖息的屋子,一一复诊,仔细体验他们脉象的变化,询问他们身上症状的改变。
结果并不乐观,他们的身体变化并不明显。不过,也没有恶化。
沈玉泓心里没底,她需要重新拟一个药方。她从屋子走出来时表情有些凝重,虽然她故作镇定,脸上浮着些淡淡的笑容。
叶疏影跟在她身后,悄悄问道:“沈姑娘,是不是不好治?”
沈玉泓什么也没说,仿佛没有听见,默默地走到一块青石旁,坐了下来,思绪飞快运转,脑海里一会闪过那些难民或浮肿或溃烂的腿,一会闪过古医书上的文字,指尖似乎还搭在谁的腕上,不由自主抬起,按下……
难民们不敢打扰她,只有叶疏影静静地站在她身旁。许久,沈玉泓忽然说出一句话:“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叶疏影低声道:“你别着急,这几个人本来就很严重,就算治不好你也无须自责。”
沈玉泓目光暗淡,盯着脚下的绿草,有些低落地说道:“古医经上说:言病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是我学艺不精,怎能认为是因为他们病得太重了呢?”
叶疏影见她如此,有些担心她,安慰道:“我不懂医术,随口说的,你莫在意。不过你确实心急了些,你又不是神仙,也没有灵丹妙药,那么重的病情怎么能喝一碗药汤就完全见好?这世上有多少病重的人,喝了几年的药也只是保住自身,使病情未再发展而已。现在他们之中并没有再出现忽然抽搐昏倒的情况,说明你的药还是起到了作用。你慢慢地想,一定能找到医治好他们的办法。”
沈玉泓淡淡一笑,稍微打起精神,决定给那九个病人用上银针。
本来花溪谷和药王门最大的区别就是药王门善于用药,无论是用良药救人还是用毒药害人,都将药物使用得出神入化。而花溪谷尤重内功的修练,在治病救人的手段上尤善针刺,方药虽也精通,却只有在不适合下针的情况下,和遇到不接受针刺的人才使用。
对于这些具有传染性的恶疾,除了急救时破例用了银针,沈玉泓首先想到的还是用药,但是现在,她要将针刺一并用上。
沈玉泓找了一块布,用木炭写下了二十多味药,每味药后都是以斤为单位。写完仍交给叶疏影,说道:“叶大哥,还得麻烦你……”
叶疏影点了点头,很乐意接这跑腿的活。
叶疏影走后,沈玉泓取出针具,给那九个人都下了针。那个孩子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忍着微微的疼痛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