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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内寂静。间隔许久才有长公主压抑的哭声幽幽传出。
她本就有无数的痛苦需要发泄,因此这番落泪,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更别提拿她当心尖肉疼的太后了。
初时,太后还拿出威仪来呵斥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学坚强些么?”
长公主以帕拭泪,哽咽道:“如何能够忘记?当年的一切每天都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没有宁筠我痛苦,如今宁筠回来了,我却更痛苦了。”
提到宁筠,太后皱紧眉头,她一直没有召见宁筠,只因为顾及皇帝的面子,但内心对这个外孙女还是有惦念的。
“她如今和你名正言顺以母女的名义住在一起,你应该安心享受天伦之乐,怎么会更痛苦?”
长公主潸然泪下,止不住的泪珠:“我当年没有保护好宁筠,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自责。现在,宁筠回来了,我怕我保护不好她,更是要自责一辈子。”
“皇上已经赦免了她的身份,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当年他的确做的过分了些,但也是形势逼人。而今,皇上不会再伤害你的孩子了。”太后道:“况且还有哀家在,看谁敢伤你?”这话说的有点心虚,当年长公主也是这样求她的,可惜她无能为力,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被逼着由女儿亲手扼杀了。
“不是陛下,是瑞王。”长公主呜咽道:“求陛下赦免宁筠,是瑞王去求的情。因为宁筠流落民间时,与瑞王有过接触,他垂涎宁筠美貌,一直纠缠不休。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宁筠落入火坑吗?”
太后惊诧:“瑞王?这、这……”
“您会放任他纠缠宁筠吗?必然不会的吧。可我不是您,我拦不住他。”长公主哭的眼圈泛红,好像画了醉妆一般。
想到瑞王的性子,太后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你好生跟他说,劝劝他。”
“我该说的都说了,甚至还提议让宁筠出来拒绝他,结果他不同意。这几天,似乎又打了别的主意,欲擒故纵,和嘉阳她们玩投壶,赢了宁筠许多首饰去。气的宁筠几日都骂他。这么下去,他早晚要得手。我如何跟修明交代?我如何跟陛下交代?陛下发怒,瑞王能够全身而退,宁筠呢?死无葬身之地。佛祖既然知道会有这场劫难,为什么要把宁筠还给我,让我失去她第二次。”
太后重重叹气。
“我看中了大理寺的罗寺正,青年才俊,又知晓宁筠的身世,本该是个合适人选。但他畏惧淫威,不敢接纳宁筠。难不成宁筠要被逼就范吗?我怎么如此命苦,我身不由己就罢了,她也要处处受制于人吗?我已认命了,宁筠是无辜的,我欠她够多了,让我如何补偿她。”
太后声音低沉的安慰道:“你别只顾着哭了,此事要平也简单,再给宁筠选个合适的夫婿,及早把婚事定下来就是了。”
“母亲,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没人敢接纳宁筠,罗英然一听,跑的比谁都快。在我这个长公主和瑞亲王之间,别人会畏惧谁,不是一目了然么。”
该她这个太后坐镇了:“传哀家懿旨为宁筠指婚,看谁敢抗旨?!”
长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论门第,品行不端者无论如何都不能入选。这几日,我左思右想,也只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说来。”
“……是您的娘家卫国公府的子弟。”
“叙瑾?”
长公主点头,她有预感,母亲会答应,袁叙瑾虽是嫡子,却非长子。他虽然优秀,但跟几个哥哥比,也无太过人的地方。优秀而不耀眼,因此不会受到特别的关爱。
一边是最爱的女儿的眼泪,一边是娘家那头的一个寻常小辈,如何取舍,不需有太多的考量:“他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哀家这点事还是能办到的,不日哀家便传懿旨给他们赐婚。”
长公主这才破涕为笑。
有太后的懿旨,别说是瑞王了,就是太子都没办法更改这个决定。
“我的儿,你终于笑了。”太后心疼的搂过女儿哄道:“往后可别再哭了。”
——
宁筠虽然能跟着嘉阳和嘉柔在宫内自由行走,但心里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年轻一辈的人不知她的底细,但皇帝和太后却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没有母亲带领,她不敢去太后跟前晃悠。
所以打梨园出来,宁筠就提建议:“咱们就别去打扰了太后她老人家了吧。她老人家看咱们这清闲,会不会以为咱们无所事事?”
嘉阳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她向来靠着自己心血来潮做事:“咱们去太液池泛舟吧,今天风和日丽,正适合游船。”
宁筠没见识过太液池,一心向往:“好啊,就去太液池吧。”
袁叙瑾听她们不去仁寿宫了,便道:“公主们自便吧,我还是不放心烨容,得回去看看她。”
宁筠道:“公子放心吧,咱们走了,瑞王自己没趣,一会就得让袁小姐出来。”怕自己孤证难立,拉上嘉柔:“你觉得对不对?”
嘉柔心里诧异宁筠对九哥的了解,但她说的不错,便附和道:“有道理。”
说什么来什么。这时就见一个小内侍,拿着浮尘远远的疾步走来,拜过各位公主后,对宁筠道:“县主,九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宁筠暗自撇嘴,她就知道他得从中作梗:“有什么话,公公便直说吧。如果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我也无胆量过去听。”
这个小内侍得了令,如果县主不来,便直接告诉她,劝她不要去仁寿宫。
“殿下说,您若是去仁寿宫,最好是在长公主的带领下。”
宁筠轻叹,道:“知道了,谢殿下好意提醒。”
待这小内侍下去了,嘉阳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九哥为什么要干涉你去见太后?”
“我也想不明白,看来公主你也不懂呢。”宁筠岔开话题:“不要理这些了,走吧,去泛舟。我还没去过太液池呢,公主,你得好好给我讲一讲。”
嘉阳心说宁筠毕竟见识狭窄,比不上自己:“好吧,一会到了地方,就领你转转。”
袁叙瑾目送了三个女子孩子离去,暗暗摇头,女人真是难捉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无计划和征兆。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到了从梨园出来,满脸失望的妹妹。
袁叙瑾责怪的看了眼妹妹,狠话到了嘴边,没说出口:“走吧,去仁寿宫见太后娘娘吧。”
烨容忽然自喃道:“……被人说没矜持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袁叙瑾没太清楚,因为妹妹的声音实在细小。
“方才九殿下向我打听哥哥你的事,然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就弃我而去了。”
袁叙瑾觉得不可思议:“我的事情,他还用向你打听吗?我从来不隐瞒什么。”
“他问我,你是不是失去了未婚妻。”
提起这件事,袁叙瑾也纳起闷来:“问这些做什么。”正往仁寿宫走,迎面赶来两个传话的小内侍:“袁公子、袁小姐,太后和长公主传你们过去。”
他们本就是要过去的,但心里犯嘀咕,长公主也要见他们么。
进了仁寿宫,袁叙瑾和妹妹给太后和长公主问过安,等着他们进一步的吩咐。许久不见太后和长公主发声,袁叙瑾大着胆子看了眼他们二位。
见长公主正含笑看着自己,不时和太后互相睇个眼神。
“是个好孩子。”长公主简单的夸奖了一句,朝太后点了点头。
“哀家上次给你指婚的妻子还没过门就过世了,哀家对不住你,欠你个妻子。”太后从容的道:“哀家再补偿你一个,给你重新物色一位。”
袁叙瑾一怔,见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有了更加深厚的笑意,心里不禁有了猜测。难不成是个和长公主有关的人选,如果是这样,或许就是方才见到的安荣县主?
“谢太后娘娘。”不管选的是谁,袁叙瑾都不在意,关键这是来自太后的懿旨,不能抗命。
长公主这时吩咐道:“去把临凤宫的县主叫来。”
袁烨容马上道:“县主与两位公主去太液池泛舟了。”
“哦?你们遇到了?”
“曾在梨园偶遇。”袁烨容回答。
长公主笑问袁叙瑾:“县主可好?”
可好?袁叙瑾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含糊不清的问题,是指县主身体无恙?还是问他觉得县主这个人是不是可心?
“她曾提过她手腕疼。”选个稳妥的回答。
长公主笑意愈浓:“是问你,你觉得县主嫁予你可好。”
袁叙瑾看这态势,不用说,自然是太后和长公主都商量好了的,早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再者,回想方才安荣县主的模样,他也没有抗命的必要。
似乎是怕袁叙瑾给出否定的答案,太后先行一步,抢先道:“哀家觉得好,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袁叙瑾先朝太后拜了下,又朝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在上,受小婿一拜。”
长公主赞道:“多懂事的孩子。”
本是一次寻常的请安,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一次指婚。袁叙瑾觉得有些不真实。
“哀家明天就叫你母亲进宫来商讨婚事,你母亲同意,哀家便发懿旨。”
此事已定,卫国公夫人不同意也得同意,都只是叫她来走个过场。
长公主笑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跪安吧。”
“是。”袁家兄妹齐声道,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走到无人的地方,袁烨容才道:“看来九殿下是事先听到了太后的口风,才询问你之前的未婚妻是否过世的。对了,你还记得吧,县主说不跟你学射箭了,他不同意,看来早就知道太后要将县主许配给你,所以诚心撮合你们。”
袁叙瑾虽然觉得妹妹的解释合理,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
三日后。
“什么?嫁给袁叙瑾?”宁筠的吃惊一个连着一个:“而且太后已经下懿旨了?这、这也太快了吧。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定了?”
沈子山痛心疾首的道:“兵贵神速,长公主直接向太后请懿旨,任谁也没法子翻盘了。据说今早懿旨就送到卫国公府去了,这件事没回旋余地了。”他用一种节哀顺变的眼神看向宁筠。
他一得知消息就跑到宁筠的书房将这件事告诉她了。当时宁筠正在练字,听了他的话,毛笔落到宣纸上,把写好的字都弄污了。迸溅的墨汁有几滴落在她脸颊上,也顾不得擦。
宁筠立即问道:“瑞王那边作何反应?”
“他自然是气的七窍生烟,他也是没料到长公主这么快就物色到了人选,而且直接求太后下了懿旨。”沈子山叹道:“恐怕这会长公主正笑着,心说你个死孩子,还想跟老娘斗。”
她哼道:“他生什么气,他不是说要和我恩断义绝了么。既然如此,我嫁给谁,都和他没关系。”
“哎呦,你就别装了,瑞王殿下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沈子山道:“前段日子那是欲擒故纵。”
“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说的啊。”
宁筠无语。半晌认命般的道:“……不管以前如何,这一次真的没办法回头了。”不知为何有些心酸,但很快这种酸楚便消散在了五脏六腑中。
“别这么说,你应该和瑞王商量一番,只要你愿意去他身边,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沈子山神神秘秘的道:“今天晚上,你偷偷溜出来,我带你去见他一面。”
宁筠狠狠拍了他一下:“我还当你是好心,原来是帮着瑞王来偷人?!”
“我当然是好心……”
不等沈子山解释完,就听外面守门的丫鬟道:“见过长公主……”而且长公主的声音清脆的传来:“小姐在里面吗?”
沈子山和宁筠吓的忙闭了嘴。宁筠立即扯着沈子山的衣袖把人拽到窗前,一手开窗一手拍着他的手背:“快走,快走!”
沈子山咕咚一声栽了出去,与此同时,长公主买进了门。她纳闷的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我想关窗户,不小心膝盖磕到了墙上。”宁筠将窗子一关,走到母亲面前:“您怎么来了?”
“就是来看看你。”长公主笑道:“太后下了懿旨,将你指婚给了卫国公府的袁叙瑾。他,你也见过,是位俊秀的公子哥吧。无论品貌,都能做你的良人。”
“是母亲求太后的么?”
“是啊。”长公主挽着宁筠的手,向外走:“这段日子,你要天天和娘在一起。懿旨刚下来,小心某人狗急跳墙,使浑招派人把你偷走。”
“……”宁筠心说,这会在窗外的沈子山一定吓的魂飞魄散了。
长公主握紧女儿的手,嘴角挂着笑意。
瑞王你这家伙,还真以为能斗过姑姑我吗?
这日之后,长公主当真加紧了对宁筠的看管,同吃同住,别说跟外界通气了,连沈子山也见不着。
渐渐的,宁筠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时间越久,知道的人越多,她和袁叙瑾的婚事便越牢固。
儿女反抗来自父母等上层人物安排的婚事,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她原本就不具备红拂夜奔的大胆品质。最重要的是,她和瑞王的感情远不到那个程度。没有干涉都不一定走到最后,别说现在是个人就出来作梗了。
她不仅胆小,还贪图安逸,太难的得到的东西,她主动就放弃。
秋猎之前,皇家有马球比赛。长公主携宁筠进宫观看比赛,这也是为数不多女子可列席的盛事。宁筠憋了这么久,终于重见天日,难掩兴奋。
最重要的是,女眷坐在看台上的珠帘后面,不会有遇到某人的尴尬。
嘉柔看到了宁筠,悄悄的移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和她低语:“你最近怎么都不进宫来了?”
宁筠尴尬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你在备婚呢。”嘉柔声音极小,怕坐在前面的皇后和太后听见:“不过你不进宫也好,最近宫里可不太平,瑞王惹事,与太后和皇后闹的不愉快。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宁筠一听,心道完了完了,早知道今天打死都不来凑热闹。
这时。太子和瑞王各带一队人马,开球后,两队人马立刻策马去夺那球。太子因是储君,第一次得分成为“先筹”,按照规矩让太子一队获得。
自此之后,拼的就是实力了。
太子虽然球技不如瑞王,但巧在懂得指挥队员去夺球,两队分数相近,不相伯仲。
这时球传到瑞王马下,他俯身击球,忽然,另一根偃月形的球杖插入他的球杖和球之间,抬头见是沈开佑,为了不让他将球抢走,立刻扬起球杖将球击飞。
球旋转着朝一人飞去,正是太子一队的袁叙瑾。幸好他反应够快,头一歪,球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但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他还是被吓的坠落马下。
“叙瑾——”这时坐在太后身旁的一个贵妇惊呼。
宁筠看不到她的样子,但看穿着和发髻应该是袁叙瑾的母亲。
这时皇后淡淡的道:“瑞王不是故意的,不必惊慌。”
袁叙瑾重新上马,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倒是瑞王策马驻足,似乎有些吃惊。
宁筠知道他在吃惊什么,他大概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袁叙瑾在场上。刚才偶然被他打中了,才发现。
皇后说的对,瑞王不是故意的,不必惊慌,等故意了,再惊慌不迟。
比赛重新开始。
有一球传到了袁叙瑾球杖下,身边也都是他一队的人在掩护他,按理瑞王毫无机会。但是瑞王一手牵住马缰,半吊在马腹处,硬是用球杖以及其精准的角度把球从他手中拨开。轻轻一甩传给了其他球手,其他人扬杆一打,便击球入门。
不过更另袁叙瑾介意的是,瑞王在有意伤害他,马球常常擦着他的身体飞过,马球坚硬若以那样快的速度打中他,就算不骨折也要吐血。
这时看台上已经有人看出了问题,小声嘀咕:“这也太危险了……”
早晚要出事,宁筠心急,但又帮不上忙。
这时,瑞王再次骑马到了袁叙瑾身前,扬起球杖,俯身击球,球杖一偏,打中了袁叙瑾坐骑的前蹄。
只听马匹嘶鸣,翻到在地。袁叙瑾从马上摔落,滚出很远。
长公主对瑞王的打算心知肚明,怎么着,把宁筠的未婚夫误伤致死就能取消婚约了么?!痴心妄想。
她吩咐宫婢:“去告诉县主,让她下去探望袁公子。”
太后对女儿火上浇油的行为捏了把汗:“这合适么?”
“哼,他这是弄巧成拙,正巧宁筠和袁公子没机会接近呢。”
不想宫婢回来禀告:“公主殿下……县主不见了。”
长公主一惊,回顾身后,女儿果然没影了。但方才和她说话的嘉柔还在,长公主走过去问她:“宁筠去哪里了?”
“重新开赛后不久,姐姐说她眼晕,便走了。”
长公主心想,宁筠定是预料到事情要不好,事前逃遁了。
一点不担待,遇到事儿跑的比谁都快。
这孩子,贼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