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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窦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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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青藤、紫花架。远远看着,窦芷的小楼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可不管是花还是叶,都早已经枯萎的不像样子了。

    窦宪在外看的很感慨,一边推开了门。

    窦芷正坐在昏暗的内室发着呆。骤然有阳光照射进来,她不由地有些瑟缩,抬起手阻挡着光。

    窦宪见了,淡淡地问,“怎么大白天的,不开窗户?”走到窗边,把窗户一扇扇地都打开了。

    很快有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室内憋闷的气息陡然一清,窦宪也自觉神思明朗,舒了口气。但窦芷还是那副畏缩的样子。且她竟然穿的很厚实。已经是秋日了,大部分人都换上了纱衣,但她居然还穿着厚厚的棉质衣服。

    窦宪觉得古怪,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窦芷没回答,麻木地道,“你是来杀我的吧?动手吧。”

    窦宪摇头,这个堂妹做事一向很清楚,所以他总觉得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道,“那是个误会吧?你有什么解释,但说无妨。”

    但她说没有,“我就是想杀谢履霜。去向沁水和废太子婢女献策,入宫的是我。对小皇帝说出他母亲死亡真相、劝他杀谢履霜的也是我。”

    窦宪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问,“你这么恨她?当年的事,我同你说过很多遍,其实同她...”

    窦芷突然就暴怒了,抬起头,嘶声地说,“我就是恨她!恨她!”

    “好,好,你别急。”窦宪尽量温和地说,“听我和你说。过去窦笃的事,我爹迁怒你,是他不对。过后履霜遇刺,爹不由分说怪到你头上,送你去庄子上,也是他做错了。我那时候心境不好,没有顾到你,同样向你道歉。”

    他是桀骜的脾气,几乎不向人低头,但今天桩桩件件都说的分明。窦芷听了,倒也知道他是诚心说的,情绪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却又变的很伤心,“你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的一辈子已经这样了。”

    窦宪怔了一下,试探地问,“那时候我接你回来,问你怎么不爱说话了,你一直不曾讲。是不是...在庄子上,发生了什么?”

    她听的浑身一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随即恐惧地把脸埋在掌心里。

    窦宪想起她畏惧光,忙去把四周的窗户都关上,窗帘也拉上。

    过了好久,终于听窦芷说,“庄子上好可怕...”她的喉间像被塞住,发出嗬嗬的喘声,“房间永远都那么湿,那么冷,没有一点阳光。我每天都睡不着,抱着自己等到天亮...可是有一天,那庄子上的管家,半夜里,突然就闯进了我的房间...”她抱着头,呼吸喘的很急,再也说不下去。

    而窦宪已经听的站了起来,内心惊痛交加。

    阿芷当年居然被人奸污过?他按住堂妹的肩膀安慰,“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那个管家在哪里?我去杀了他!”

    但窦芷说不用了,从手掌后升起漠然的一张脸,“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等我出了庄子,回去找人想要杀他的时候...”她古怪地笑了起来,“他早就已经死了。老死的。儿女都在身边,送了他的终。”

    他心乱如麻,手按在她的肩上道,“对不起,真的...如果那时候我拦下了爹...阿芷,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她没理,看着他问,“我听说谢履霜这半年来一直深闭寿康宫,从不出来,反而频频宣御医进去。她是有孕了,是不是?”

    窦宪没想到她这么敏感,想说话。

    但她丝毫没有给他接口的机会,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她要做母亲了是不是?”她在痛然的大笑中忽然落泪,“可是我,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再有孩子了。”

    窦宪悚然一惊。——那个该死的管家,恐怕带给窦芷的还有更深的伤害。

    果然,很快她就用一种漠然的、饱含自暴自弃的语气道,“后来啊,不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有身孕了——对,那个管家的,六十岁老男人的。而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

    “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了啊。我到底是窦府的姑娘,他怕事情败露,上面会追责。急匆匆地给我抓了一幅方子。那方子开的好猛啊...我流了一床的血,昏过去了几天几夜。醒过来的时候,那管家的妻子知道了这事,冲到了庄子上大骂我,说我勾引她丈夫。带着她的三个女儿打我、往我身上不断地泼着冷水。”

    “别说了,别说了!”窦宪再也听不下去,牢牢地把窦芷揽住了,“对不起,阿芷,真的。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不接受这份歉意,冷冰冰地推开了他,声嘶力竭地问,“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它能把我丢掉的三年还给我吗?能把我受的十几年的痛苦都抹去吗?能让我当个母亲吗?”

    她的每一句责问都像利剑一样劈在他心头。

    她又说,“隔了十几年,你们俩重新又在一起了,很开心吧?嗯?”她冰冷地讥讽,“你们是踩在多少人的尸骨上才在一起的?不会觉得内心不安吗?你们晚上想到那些死掉的人,不会睡不着吗?谢履霜被欺负了,你们就要报复到我的身上?我又有什么错呢?”

    他一句都回答不了,手撑着桌子。

    而窦芷的声音不知为何轻了下来,身体也摇摇欲坠的,“她怀了孩子是不是?我诅咒你们!”她的嘴角开始有黑血流下来,却坚持地大声说着令人胆寒的话,“我死之后,一定要变成厉鬼!让你们这对奸夫□□,日日不安!”

    他见她不断地往外呕着血,什么都顾不上了,扶住她道,“阿芷...你撑着点,我......”

    但她一把推开了,带着将死之人最后的诅咒,“我一定会变成厉鬼!记得,记得我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欠了我一辈子......”

    “好,好...”他手足无措地想把她抱起来,带出去看医师,但窦芷的瞳孔已经渐渐地涣散了。

    到了最后的时刻,她的爱恨反而模糊了下来,脸上重新有了十几年前的文弱表情。向前极力地伸出手,“爹...”她看着虚空说,“你来接我吗,爹?如果你在,爹......”她的眼角滚落了一颗很大的眼泪,随即再也没有声息。

    窦宪抱着她,忽然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来。

    窦芷就这样死了。

    那个文静的、懂事的堂妹。在履霜没有来窦府之前,他们曾经是一对关系不错的兄妹。即便后来有了履霜,他也不忘在每次买东西的时候,都给窦芷留一份。而窦芷也一直对他保有着敬重。

    而现在,她就这样自尽了,带着对他的深重怨恨。

    她有错吗?没有。

    那些过往,自她嘴中说出来,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已是她的半生。

    侯府里嫡系的姑娘,她本该有千娇百宠的一生的。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变成了这样?

    他痛苦地紧紧攥住了床沿。窦芷所说的话还在耳边。他是踩在多少人的死亡,和履霜在一起的?

    宋月楼姐妹固然该杀。可之后的梁敏、鲍昱等人呢?

    这十一年,他为所欲为。窦芷的事,只是他疏于关心,尚且这样。那么被他自发地杀死,受他陷害所流放的家族呢?

    刚刚窦芷那样诅咒他,诅咒他的孩子,现在想来犹深深战栗。难道接下来的半生,他真的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怨恨活下去吗?履霜呢?阿武呢?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呢?

    命人好生处理好窦芷的后事后,他怀着沉重的心境回了宫。

    本是要往寿康宫走的。但鬼使神差的,他转去了福宁宫。

    守门的蔡伦见到他,大为惊讶,迎上来问,“侯爷怎么来了?”

    他叹了口气,“我听说陛下病了?”

    蔡伦无奈道,“是啊,发烧发了好几天,一直硬撑着去上朝。可今天,回来后一下子就倒下了,不断在说胡话,到现在也不曾清醒。”

    他道,“我去看看。”悄悄地进了内殿,果然刘肇正躺在床上,面色烧的通红,整个人陷在梦魇里,反反复复地流着泪,叫着“母后”。

    他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怜悯。——这个孩子,还没他的儿子大呢。

    退了出去,问蔡伦,“我听说...陛下曾命人带刀埋伏,以候太后?”

    蔡伦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说了,“这件事,小人不得不为陛下分证。先前陛下听信了怂恿——也怪小人办差不当心,竟没发觉。陛下他心里似乎是深恨太后的,处处拗着来。可等到那个窦三姑娘想要伏杀太后,陛下一下子同她撕破了脸,不愿意。只是那时候福宁宫叫沁水公主带人控制住了,所以......”

    窦宪点点头,“那么这事你可曾叫太后知道?”

    蔡伦点点头,“原样的说了。”

    窦宪微有疑惑,“那他们怎么还闹成了这样子?”

    这次蔡伦迟疑了很久,才说,“侯爷有所不知。陛下曾叮嘱那些相扑少年回去学习射箭,且必须剑随他指,若有不从,一次鞭打,两次就地格杀。后来...陛下他处死了何大人,又拜邓叠为师,让他屡次出入宫禁。太后见了,不免气不过,来了福宁宫说他。也不知陛下那时候怎么想的,竟拿箭指着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