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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暗夜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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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且说萧辕夜话归去之后,张靖自门外进来,便见邵长韫负手立于窗前,神色飘忽,不知归处。

    张靖缓步上前,立于邵长韫身后,双手攥起复又放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邵长韫听得张靖略为急促的喘息之声,侧身笑道:“张叔,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老奴……”张靖心内挣扎了片刻,仍是迟疑问道:“那玉玺之事,爷已同廉王说了?”

    “是。”

    “那……那廉王爷答应了吗?”张靖嗫喏问道。“老奴在外面听着,廉王终了也没有表态啊。”

    邵长韫轻微一笑,他知张靖生性耿直,素来不通官场里的场面话,遂耐心解释道:“碧螺春茶,汤色碧绿清澈。而那普洱茶汤,色泽橙黄浓厚。两茶相较,只这一个黄字,张叔难道不懂吗?”

    张靖捻须撇嘴,粗声哼道:“老奴可是悟不透你们这些名利场里的话,一句话儿不能好好说,非得罩上几层套子才肯罢休,也不嫌累得慌。”

    邵长韫面露无奈,只得直言相告道:“廉王业已应下,若有那日,这暗格内的玉玺便托付于张叔了。”

    “呸呸呸,爷也不盼点好!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张靖面色瞬时红涨,连啐了几声方才作罢。

    邵长韫喉间发出几声模糊地笑音,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叹道:“身为谋士久了,未雨绸缪四字早已深深刻于骨上。也恍若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丢不开了。也罢,就如张叔所言,路未尽,怎能心怀悲意。”

    “这才对。”张靖抚须大笑,颔首不止。“用此物做交易,倒是便宜廉王了。”

    邵长韫回身看向如墨夜空,仰望着漫天星辰,涩然说道:“此物在我们手中久了,难保不是一个祸害。借此事脱手,岂不两便。”

    “也是。”张靖嗐声说道,“这几年间,萧帝日渐多疑,也正是因他手中未曾握着那个真正玉玺所致。一缕清风,偏生要当成个旋风,真真可笑至极。”

    “蛇蟒皇帝,又哪里及得上真龙天子来得名正言顺呢。”邵长韫轻叩窗框,打趣了一句。

    张靖面上不屑之色大作,语调亦颇为讥讽道:“照老奴看,那个狗皇帝当真活该。老主子为他殚精竭虑谋划了一辈子,终了却连个正名的机会都没有,背着个卖国贼臣之名直至寿终!说他是狗皇帝,也不辱没了他。”

    “张叔,慎言。”邵长韫立身不动,一字一句,却饱含悲怆与无奈。

    “爷,老奴是替老主子不值!”张靖大嚎了一声。“真想直接冲到那狗皇帝的金阙城中,一刀了解了旧恨!也落得个痛快!”

    邵长韫厉声呵责道:“张叔!您若是还这般冲动,别怪我不顾念您与父亲的情谊。”

    “爷,实在是……”

    “张叔,夜深了,您老先回去休息吧。”邵长韫背身相对,从喉间缓缓地挤出了一句话。

    “爷!”张靖不甘道。

    “请。”邵长韫轻声道。

    “嗐!”张靖长叹一声,连连顿脚,终是摔袖去了。

    屋门吱嘎开合两声,渐次归于宁静。屋内的烛火却经不起这微寒夜风的摧残,悠悠摇曳了两下,便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邵长韫孤身立于窗前,单薄瘦弱地背影渐次融入如墨夜色之间。

    邵长韫凝目于朗朗夜空,目光荒凉悲芜,似一位垂暮待毙的耄耋老者。他紧紧攥在窗框上的两手,早已青筋遍布,如盘根错节的木节树根般可怖骇人。

    他喉间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又模糊的嘶吼,颓然卸力斜靠于窗棂之上。阖目低首,如同帝王陵前精雕细琢的石像生一般,肃穆而又沉重。

    倏然,邵长韫昂首大笑,其声凄惨悲切胜似孤狼夜嚎,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他面露悲戚,狂笑不止,几行清泪簌簌滚落颊边。

    “义父……”

    邵长韫哽咽不能成言,身子渐次滑落在地。他无力地以拳击地,却无法遏制他疼入骨髓的悲凉。

    “是孩儿无能!无能啊!”

    邵长韫将声嘶力竭的怒吼尽数困于喉间,如同一只困兽般轻声哀鸣。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大哭,不能大叫,不能有一丝松懈。

    “孩儿……孩儿不能为您正名……”

    “平渊……不孝啊!”

    邵长韫声涩语噎,诺诺不止。他敛袖拜倒,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黑夜如同一只饕餮巨兽,将邵长韫内心的苦楚与无奈如数吞下,只余下一丝清浅的悲鸣回环于渺渺星空之中。

    不知何时,立于窗外的两个黑影悄声退去。

    原来,沈辛夷看邵长韫许久未归,心有不安,便欲亲自去前院瞧瞧。邵子期知道了,便闹着要跟来。

    沈辛夷无法,只得取了件挡风的衣裳与子期披上。自己则提了盏羊角风灯,也未曾惊动旁人,携了邵子期,两人一路摸黑往前院而来。偏偏因着此举,才叫两人撞见了方才一幕。

    两人趁黑自前院退出,沿着院中的青石甬路缓步而行,只有一两点行走间带起的衣袂飒飒之声回环于耳旁。

    邵子期悄悄拉了沈辛夷的袖口,轻声问道:“娘亲,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辛夷眸色润润,显现出被清水浸染过后的通透澄澈,她轻轻摇首,喃喃说道:“娘亲不知。”

    “为何不知。”邵子期眼中疑惑顿起。

    沈辛夷垂首看向邵子期,柔声说道:“是非功过,自有世人评说。娘亲一介妇人,如何能随意评判。”

    邵子期收起素日跳脱的性子,肃容问道:“窥一叶可知秋,亦可障目。若是世人只能窥得其中一角,又该如何评说呢?”

    “所以娘亲不知。”沈辛夷勉强一笑,语调涩若黄连。

    邵子期仍不放弃,追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替祖父正名吗?”

    沈辛夷一愣,她不知今夜的事情,邵子期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她放下手中的羊角风灯,缓缓蹲下身来,与邵子期的双眸平视,沉声说道:“今夜之事,你答应娘亲,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为何,明明就是别人不对,祖父……”邵子期倔强如同一杆迎风翠竹,执拗说道。

    沈辛夷一把将子期揽于怀中,声音颤抖萧瑟。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警示子期道:“人再强,又怎能同天斗。天垮了,这世间生灵又该如何自处。他不能,不能啊……”

    邵子期猛然一凛,于大义之前,她的父亲与祖父终是舍弃了自身。她卸力抱住沈辛夷,埋入她的怀中,低声耳语道:“母亲,孩儿记下了。”

    是痴是傻,又有何人知晓。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