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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瑄心知这高帽扣得司马锡无话可说,而实际上司马锡确也是无话可说,到底这证据还是颇有分量,又是涉及王谢之事,纵然他巧舌如簧,司马熠看在王谢的颜面上必会彻查,不然难平王谢心中愠怒。
司马锡见阻拦愈发接近无果,便起了妨碍调查的心思,但不及放勋先人一步,道:“陛下,放勋斗胆请示陛下应允放勋主理此事!此事由放勋递交罪证,理应也由放勋递交结果,而如司马王爷前时所说,放勋……非官非贵,牵涉其中甚少,暂且算是中立之人!”
放勋几近是心中咬牙切齿道出那“非官非贵”四个字,心中冒火,暗暗赌誓,定要叫司马锡为此轻蔑付出代价。
“王放勋公子说得道有理,那便将调查之权授予通州王家王放勋公子。”司马熠道,他心中自是明白放勋虽说是非官非贵,但身为琅琊王氏旁支,半个身份是王谢中人,如此安排,亦是还了前时亏欠王谢的人情。他抬首扫了谢安与王导一眼,见二人微微扬眉吐气,便知他们心下对此决策颇为满意,司马锡那头自然面青如铁,但总需得罪一派,权衡之下,司马熠还是依顺了王谢势力。
“多谢陛下。”放勋跪礼道,“但唯恐放勋虽受皇命,然无官则无权,怕是调查之事涉及权贵,心有余而力不足……”放勋说罢意味深长地望向司马锡。
司马熠哈哈大笑,道:“你是叫孤赏赐你个官好办事嘛,直说便得了,不必文绉绉的。孤便封你为六品侍御史,可举劾非法,此次特别受命执行调查孙利一案,所察之事所去之处所涉之人一律无需受朝品之限,有一抓一,通通直接向孤汇报。”
司马熠此次是给足了王谢颜面,放勋忙是欣然跪谢皇恩,而放勋此举,恰巧选中时机获取自利,虽当下已有官职加身,但获取手段非建功立业的正统,并不光彩,故而谢安与王导心中并未对此贺喜,而王侯那派之人更是对此妒忌愤恨,嗤之以鼻。
可放勋无惧众人心中所感,待此太极殿紧急议事结果终了,他昂首阔胸,神采飞扬,恭敬去寻谢安与王导道:“谢伯父,王伯父,放勋定不辱使命,好好彻查孙利勾结一事,给王苏之公子一个交代,给王谢世家一个交代。”
谢安并非露欣慰之色,只凝淡望着他,吐露一个“好”字,便越他身而过。王导与扶瑄追随在他身后,亦是与放勋无话可说似的,神色寡淡,擦身而过,更无多话。
放勋心中怎会不明了,他三人是气恼他邀功心切,斩断了借此孙利小卒引出司马锡的线索,他望着三人拂袖远去的背影,一律的乌青色衣袍迎着日光光鲜而闪耀,那衣袍上的纹路如粼粼波纹般层叠而起,放勋立身光线稍是暗淡殿内,心中陡然升起一丝酸楚,眼中被户外的日光晃得有些恍惚。
殿上,司马熠仍是端凝着那些密函罪证,自然端凝不出个所以然了,他思绪早在别处,如今中央王权不断削弱,司马熠是不擅政治之人,不甚敏感,但仍已明显觉察,眼下却又不得不倚靠王侯派与王谢派的权势,如何平衡两派又削弱两派,着实叫他快搔破了头。
不止何时,司马熠身旁的宦臣赵锦昊悄然下至殿中来,走近放勋身旁,循着放勋的目光一道望着王谢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拍了拍放勋肩头,道:“你很聪慧,好好做,此时正是你的时机。”
放勋正出神,直被他这一句惊了一跳,他已大抵猜中赵中官言下之意,但此刻正是不露锋芒时,便装傻充愣道:“放勋愚钝,还需赵中官多多指点。”
赵中官露了淡淡的笑:“你确实聪慧,会察言观色,会审时度势,亦会把握机遇,当朝中两派斗争正烈时,往往正是第三方渔翁得利崛起之时。而陛下,亦会支持你的。”
放勋忙是行礼道:“多谢赵中官指点!往后还需赵中官多多照料了!”
赵中官恭敬回礼道:“王侍御史言重了,你我皆为陛下分忧,愿天下太平盛世,民生安乐。”他行完了礼,又退回至司马熠身旁,道:“陛下,时近用膳了,尔妃娘娘那处已是备好了,烦问陛下若是继续瞧这密函,那老臣便回话尔妃娘娘那处暂且为陛下温热着菜肴。”
“已是膳时了?你不说,孤还未察觉呢!”司马熠猛然抬头,才见放勋还在殿下恭候,笑道,“孤忘了,此些密函得赐给你去调查真相呢,赵中官,传下去给他罢。”
“是。”
放勋接过那三份轻如蝉翼的纸,心下却觉着如接了千钧之担般重,欲受九锡,必承其重。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事,可朝堂之中,名利场之中,有哪件好事是轻而易举的。放勋知他面前是一条荆棘与鲜花铺成的道路,他又何尝愿意他被司马熠当剑使。若他查出孙利确实与鲜卑人勾结卖国,将他治罪,便无异于是得罪了司马锡,司马锡与孙渊将来定不会轻饶于他,而若查不到个所以然,更是得罪了王谢,从此在自己本家更失了大树依傍。
司马熠轻松道:“王放勋,不,该是称为王卿了,此事便交由你了,不要叫孤失望呢。”
“臣下定不负使命。”
“好,甚好。”司马熠一撇皇袍,侧身令道,“孤在太极殿的事情已了结了,传令下去叫尔妃那处仍是备膳,孤这便过去。孤差点忘了,尔妃还是你的长姐呢,稍后孤将你加官的消息告知于她,她定会很高兴,她前时便总在孤耳畔念叨着你这弟弟是官爵之才,如今她可如愿安心了,你呀你呀,哪里修来的福气,有个如此知书达理,心灵细巧的长姐呢。”
“陛下过誉了。”放勋心中有些颤动,原是赐官一事还有几分是因尔妃的颜面,心中难免又添了一丝悲凉。
“好了,孤去你长姐那处了,你又何话需孤带的?”
“臣下不敢,愿陛下与尔妃娘娘安康,臣下恭送陛下圣驾。”
司马熠轻笑着凝了跪拜的放勋一眼,将手一背便大步流星朝殿外去了,殿中之余四周侍奉的小宦官几人,一时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之感自四面八方朝放勋袭来,他缓缓起身,形单影只,立于偌大的太极殿正中央,那鲜红的地毯簇新如火,上头他的影子被屋外射来的日光拉得许长,他茕茕孑立,无人可依,唯靠自己,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