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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八年(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仲夏,许灵儿在本愿寺随风法师等人的护送下,经过一夜的奔波,黎明时分到达了琵琶湖。
近江属于东山道,东边是伊吹山地和铃鹿山地,分别与美浓国和伊势国接壤,西边的比良山地,和比睿山与山城国和丹波国相连,北边的野坂山是与越前国、若狭国两国的分界线,南边是信乐山地伊贺国;其境内有日本第一大湖,琵琶湖古称淡海,因形似琵琶而得名。
在琵琶湖畔,许灵儿下了马,讲道:“感谢随风法师,前面就要到了,请回吧,替我给显如哥哥问好!”
众僧兵全都停了下来,随风法师下了马,答道:“灵儿姑娘不必客气。法王大人命我们在此等候,还要一路护送你们回到本愿寺,请多多保重!”
许灵儿告别了随风法师,沿着琵琶湖畔的小路前行,独自前往小谷城。
琵琶湖景色优美,有尽人皆知的“近江八景”,相传,八景得名参照了北宋时期湖南的“潇湘八景”:石山秋月、濑田夕照、粟津晴岚、矢桥归帆、三井晚钟、唐崎夜雨、坚田落雁、比良暮雪。
路边丛丛的黄花挂满了露珠,嫩绿的野草随风摇曳,透过晨雾,远处的山峦层岩叠嶂,身边宽阔的水面,泛动着微微的涟漪。
许灵儿无心欣赏这绝美的景色,只见路边的野花却是“见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这叫“无情花”,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可以将无情花用于制作麻醉剂。
无情花长得像黄花菜,却有剧毒,传说如果误食它之后就会死去,就是“去彼岸”的意思,因此也被称之为“彼岸花”;还有传说,这种花是生长在奈何桥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极具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彼岸花、彼岸花,如松哥哥,你现在在哪里?难道我们今生真的要彼岸分离吗?
此刻,在小谷城山脚下的一处村落,丛丛樱树环抱着一所小院,房子里的榻榻米上,许仪后正在给阿市夫人把脉,浅井长政安静地坐在一旁,微闭双目虔诚的默默祈祷,朱均旺正在清洗茶筅,朱辉在许仪后的身边砚台上磨墨,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清香……
小谷城主浅井长政幼名“猿夜叉”,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其能征善战的祖父浅井亮政就去世了,因其父浅井久政不具备军事才能,使得他们家族在与六角氏的征战中连年失利。
因挡不住六角氏的进攻,浅井久政步步退让,加上家族内部不和,内忧外患之下,久政以投降六角氏作为条件休战,并强迫年幼的长政,迎娶六角家臣平井氏的女儿。
对于投降六角氏这种屈辱,浅井氏的家臣们无法忍受,久政意识到了投降是个错误,便决定隐退,让年仅十六岁的儿子浅井长政继任家督,并废除了与六角家的不平等的条约。
浅井长政一改其父的软弱作风,以英武善战而名震京畿,其少年忠勇、刚毅豁达的性格,被称之为“近江之鹰”。
当年,在尾张国立足未稳的织田信长,为了和这位近江之鹰结盟,将自己的妹妹阿市嫁给了浅井长政。
阿市比织田信长小十三岁,从小就十分伶俐可爱,其温顺而开朗的性格,使很多人都喜欢她,随年龄的增长,她的美貌越发光彩耀人,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也成了猴子秀吉等年轻武将们爱慕的对象,织田信长也格外喜欢这个妹妹。
自嫁到近江小谷城以来,阿市和浅井长政夫唱妇随,夫妻关系极好,两年多来,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成了夫妻二人的一块心病,在其家臣喜右卫门的建议下,阿市夫人经常到许仪后这儿求医问药。
许仪后给阿市夫人把完了脉,朱辉将笔墨纸砚摆在了他的近前,于是,他便伏案开出一副药方交给了朱辉,吩咐他方子中有几味药需要到外面抓取。
朱辉接过药方,便到外面的药房抓药去了。
朱均旺点燃炉子里的木炭,讲道:“长政大人、阿市夫人,知道你们今日要来,炉子里的木炭在昨天已经洗去了浮尘,只是这陋室不雅,请大人和夫人多多见谅。”
浅井长政答道:“我本是武人,对于茶道,听说过、而没见过,只知道这是京都皇族享受的待遇,即便在堺町的豪商看来,也算奢侈品,今日让我长长见识吧。”
微风从樱树的叶缝间吹过,与室内茶釜中煮水的声音遥相附和,房间里顿时飘满了阵阵茶香,这和谐之美,仿佛奏出了一曲“和”的乐章,让每个人都心旷神怡。
朱均旺烧开了水,许仪后开始给大家泡茶……
阿市夫人品了一口,柔声讲道:“这真是人生最大的享受,若能怀上孩子,我一定给她取名叫‘茶茶’。”
这时,许灵儿在村民的引领下,来到了这座院落,推开院门,正好碰见提着一大包草药的朱辉。
一看见许灵儿,朱辉手中的草药掉落在地,跑上前一步,喊了声“姐姐”,顿时泪如雨下……
“光阴似箭,如今你也长大了。”许灵儿叹息道。
“姐姐,是要接我们走吗?”朱辉抹着眼泪问道。
许灵儿点点头,捡起了地上的药包,答道:“是的,接你们走。不过,我们暂时还回不了家乡,先到堺町住几天,帮冲哥和奕儿姐姐办完差事再走。”
“姐姐,你看,我长大了,这些日子,天天跟喜右卫门习武,将来我要当武士。”朱辉兴奋地讲道。
“呵呵,回到家乡,你跟着冲哥当个锦衣卫吧。”许灵儿说着,便推开了院门。
进到了当院,朱辉低声讲道:“姐姐,小谷城主浅井长政和夫人正在饮茶,你先到药房等一会儿,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
许灵儿点了点头,抹了一把激动的泪水,便跟着他到药房等候。
朱辉在药房中又取了一些草药,回到客房交给了许仪后,许仪后按方配药,将一包包草药摆在了阿市夫人的面前,并给她讲解煎制的方法。
阿市夫人和浅井长政边听许仪后讲解、边饮茶,此刻,他已经知道女儿来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不由得呜咽了起来。
朱均旺将他们饮用完后的茶碗,细心地清洗嘴角所碰之处,然而将茶碗转回正面,沏上茶,再次摆放在他们的面前。
听着许仪后的声音不对,阿市夫人问道:“许郎中,请问家中是不是来了客人?请一起饮茶吧。”
不知该如何给长政夫妇介绍,许仪后抹去眼角的泪花,讲道:“茶道四谛讲究:和、敬、清、寂,寂是茶道的最高境界,无一物中无尽藏,有山有水有楼台,请夫人安心用茶,不用关心外面的世界。”
“我刚才听见个女孩子的声音,许郎中,请问是你的女儿吗?就请她进来吧。”阿市夫人问道。
许仪后没有答话,继续给长政夫妇沏茶。
阿市夫人转身对着浅井长政,问道:“夫君,许郎中的女儿到了我们小谷城,就请他们搬进城里居住,你看行吗?”
此刻,浅井长政学着许仪后的样子,将茶碗转动一圈半,避开茶碗的正面后,细心地品味,饮完了,将茶碗放下,这才微笑着答道:“悉听夫人尊便。”
“请问许郎中,令爱芳龄几何?”阿市夫人问道。
“小女一十六岁,唤作灵儿,生于乡野之家,长在堺町的亲戚家,怕夫人见笑了。”
“为何不让她跟你学医呢?”阿市夫人好奇地问道。
许仪后尴尬地摇着头,低声答道:“小女不喜学医,但却喜爱习武。”
“那一定是位巾帼的奇女子!我要去看看。”阿市夫人说着,就起身去见许灵儿。
许仪后赶紧赶忙讲道:“朱辉,让你姐姐进来吧。”
许灵儿进门来,先拜见了父亲和朱均旺,听罢介绍之后,给长政夫妇问了安,然后,低头盘坐在榻榻米上。
阿市夫人打量着这个羞涩的姑娘,倒也不像习武的样子,越发感觉可爱,便问道:“许郎中,爱女可曾许配于人?”
许灵儿的脸顿时红得发烫,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时,许仪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待了片刻,阿市夫人发现许家父女都很尴尬,便解释道:“我有一个同父异母弟弟尚未婚配,他与我同岁,名叫织田长益,诗琴书画无一不通,最擅长和歌,观灵儿妹妹文质彬彬、儒雅俊俏,就想到了我这个弟弟,不知许神医意下如何?”
(织田长益,就是桃山时代的织田有乐斋)
于是,许灵儿抬起头来,坚定地答道:“不,夫人,我、我已有了意中人。”
“请问郎君贵姓?出自何方?”阿市夫人问道。
知道阿市夫人会提这些问题,又不便说他是明朝武状元李如松,迟疑了片刻,许灵儿谨慎地答道:“南光坊!”
“南光坊!”阿市夫人琢磨着这个名字,微笑着讲道:“这一定是个英俊的武士,灵儿妹妹,祝福你,希望你能在小谷城多住些日子,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谢谢夫人,不过,我此次前来,是想接父亲到堺町住些日子,等过了立秋,我会陪父亲回来的,请夫人多多见谅。”
听说他们要走,阿市夫人慌了,急忙问道:“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许灵儿也怕他们阻拦,便答道:“今天就走,实在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
“既然是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是赶紧安排吧,期盼着你们秋天能回来。”阿市夫人不无遗憾地讲道。
这时,浅井长政收好了草药,便和阿市夫人辞别了许仪后等人。
长政夫妇走后,许仪后和朱家父子都激动万分,大家诉说了一番离别之情,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小谷城,当日,一行人在随风法师护送下,回到了石山本愿寺。
显如事先接到了消息,迎接到山门十里之外,一见到许仪后,便马上跑了过去,抱住恩人失声痛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许仪后也流下了眼泪,二人把手紧紧握在一起……
在石山本愿寺,显如隆重地接待许家父女一行,把秀吉送来礼物全部交给了许灵儿,他们在本愿寺住了三日,本愿寺的僧兵护送他们到了堺町,按照陈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这家绸缎铺。
许灵儿等人进得店来,只见林文静像个小掌柜一样,正在给客人量身材、选布匹,忙得不亦乐乎。
发现有客人来了,林文静低着头喊道:“各位客官,本店有上好的苏州、杭州丝绸,请自己挑选吧。”
于是,四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文静哥哥,我们来了。”朱辉喊道。
急忙扔下手中的绸缎,林文静过来给众人躬身施礼,寒暄了一番,把店内的客人都给轰了出去,关上店门,把大家领进了后院。
“文静,为何不见陈掌柜、冲哥和奕儿姐姐?”许灵儿问道。
文静答道:“琉球有人给陈掌柜传来消息,说是在首里城发现了林一官,陈掌柜便带着冲哥、奕儿姐姐到琉球去了。”
“在琉球发现了林一官,消息确切吗?”许灵儿接着问道。
“据说是琉球王宫传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他们昨日登船走了。”
许灵儿听罢连声叹息,十分后悔在本愿寺多住了两日,叹道:“现在我们已经找回了佛龛,那面铜镜还不知落在了何人之手,要是早回来一天,就能陪着他们一起去了。”
这时,忽听朱辉讲道:“文静,跟我们回家吧。”
“回家干什么?大明海禁,同乡们都说,家乡穷得要死,我们在堺町经商发财,不是挺好吗?”文静不解地问道。
许仪后和朱均旺对视了一眼,彼此轻轻地摇了摇头。
眼前的文静虽然穿着一身长衫,依然像个孩子,脸上显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市侩气息,颇为让人无语。
于是,许灵儿想起了文涛的一席话:文静,我观你的性格,也是经受不住诱惑之人,当以我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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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茶茶:阿市夫人和浅井长政的长女,茶茶有两个妹妹,分别叫阿初和阿江,被后世称为“浅井三姐妹”,其故事在日本广为流传。三姐妹一生命运坎坷,小谷城陷落后,三人随母回到尾张国,阿市改嫁柴田胜家。织田信长死后,丰臣秀吉灭了柴田胜家,三姐妹被秀吉俘虏,茶茶成了秀吉的侧室,被称为“淀夫人”,为秀吉生下丰臣鹤松和丰臣秀赖两个儿子,阿初嫁给了京极高次,阿江两次改嫁之后,成了德川幕府二代将军秀忠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