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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天亮之前,钟弦的好日子到了。
虽然他耍酒疯是不对,但其实今天的邓忆比他还反常。脾气显得暴躁,表情严肃,可见心情糟糕。
在钟弦以为自己就要看到这个家伙隐藏的另一面时,却发现邓忆情绪最差时,也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人而已。
钟弦在浴缸里泡的舒服,和邓忆斗着嘴,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那个家伙也始终只是把恶吓停留在嘴上,钟弦还是盼望他能做出点不寻常的事。但是没有。
邓忆大概是斗嘴累了。便离开了浴室。不一会儿,钟弦听到浴室敞开的门外传来一阵吉他声。
弹的手法普通,乐曲是一首初学者的最基础的练习曲。如流水般的爱的罗曼丝。
吉它的音质是极好的,可是钟弦听不进去,他难以忍受。他想找个什么东西把耳朵堵上。浴缸附近除了几块圆型的半截蜡烛和一些全英文的香精瓶子没有别的东西。他索性决定不继续泡了。他挣扎着从船型浴缸里爬出来,从架子上拿了条浴巾用被铐在一起的双手笨拙地围在身上,怒冲冲地走出去。
他先是惊呆了。
也确定自己确实是酒醒了。
浴室门的右边相连的是一间宽阔的衣帽间。长架子上整齐有序地摆着男士的限量版运动鞋、墨镜与装饰品。钟弦站在其中发呆时,腰间的浴巾掉下来。他从衣帽间的三面镜子组合成的全视角中,看到四面八方都是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以及手腕上闪亮亮的手铐。那副样子十分搞笑,很像情趣杂志上的照片。
离开衣帽间,向前走就到达一间淡金色为主色调的卧室。他这才发现,这并不是他刚才被丢进去的那一间。他没看到那条带灰条花纹的白色羊毛地毯。
邓忆坐在窗子边上一张四脚包金的檀色椅子上。拔弄着一把古木色的吉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红酒。整个房间充满着欧式风情,以淡金色与香槟色为主色调的墙壁,流苏的窗帘,雕花的四角天花,如此浓重的古欧贵族风情,很难想像这是一个现代青年的卧室。
邓忆拔着吉它的样子,很专注,专注到让钟弦哭笑不得。他的样子映衬在淡金色的背景中,远远看去,像是被囚禁在奢华皇宫中的忧郁王子。
钟弦心中莫名悲伤。“别弹了!”他忍无可忍。
邓忆抬起头,看到湿乎乎的钟弦,噗地笑出声。钟弦知道自己的样子可笑——光着身上带着手铐,只凌乱地在腰间围着一条深蓝色的浴巾。但能让对方一瞬间忧郁全扫,也出乎他的意料,邓忆之后笑的停不下来。“你有驱除烦恼的神奇功效。”
邓忆忽然又不笑了。
钟弦从身后拿出一件黑色带着许多图案的四角领T恤。“你剪了我的衣服,就把这个赔给我。”这是他刚才经过衣帽间时发现的宝贝。
邓忆愣了半晌。摇头。“你去选别的。”
“我就要这个限量版。”
“你也知道这是限量版!”
“你说你老子不给你钱花,你是怎么买得起?”
“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不能给你。”
“谁送的?”
邓忆继续拔吉它。“女朋友。”
钟弦看着他。脑子一时放空了。“啊?”
“没听清?是我,女,朋,友,送的!”
钟弦的目光转向T恤。忽然毫不犹豫地套到头上。因为双手被铐着,他只能让T恤停留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
“你这个家伙!”
“我穿一晚。”
“我要不要把女朋友也借你一晚?”
“随便。这是你说的。虽然我不缺女人。但你的好意我不能拒绝。”
“脱下来!”
钟弦不脱。故意用湿手在T恤上擦了擦。然后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邓忆:“是不是想杀了我?你弹吉它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你把手铐打开,我就脱下来。”
邓忆望着他想也没想,竟答:“那你不用脱。”
钟弦忽然又决定把T恤脱下来扔给邓忆。“我并不稀罕。不过是想用它揭穿你说不花你爸钱的假话。”
邓忆接住那T恤。将它搭在椅背上。“我弹的不好,你来弹。”他示意手中的吉它。“如果你弹,我就打开手铐。”
钟弦的心情已经不好了。他并不向那吉它再多看一眼。“夜半琴声。你的父母看来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严厉。”
“他们不在。”
“原来如此。”
“弹吧。”邓忆再次示意吉它。“你不弹,你明天就带着手铐上班去吧。”
钟弦露出一个假笑的表情。“明天是周末。少爷。我喜欢被铐着。噢,我忘了有钱的少爷天天都是周末。我睡哪里?我困了。你自己玩吧。”
邓忆打量着钟弦。“你讲话顺溜了不少。酒醒的飞一般快。”
“爷乃酒神下凡。”
“你宁愿被铐着也不想弹?上次送你的吉它你有打开看过吗?不会连盒子都没打开过吧。”
“答对了。不但没打开。我直接把它卖了个好价钱。”看到邓忆惊诧到气愤的表情,钟弦转身向门外走。“我想念刚才的地毯了,是哪一间?”
“那是米修的房间。你个混球。你连它的房间也不配住。”
“米修的房间?你刚才把我扔在狗窝?算了,以后我不认识你。”钟弦寻找房门,房门和墙壁都是一样的淡金色,让他好费了一番眼力。找到房门时,腰上的浴巾松动险些再次掉下来,急忙用手拉住。
“你就打算这么光着屁股出去?”邓忆在背后嘲笑。
钟弦像没听见,他的手拎着腰间的浴巾,用身体撞开邓忆卧室的门走出去。外面的光线很暗,他脚步踉跄没保持住平衡撞到栏杆上,险些从二楼掉下去。
他忍住火气,忍的眼泪都要憋出来。这别墅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不合理!不合理!不合理!
你是富二代又怎样,滚一边!滚远点!滚远点!
钟弦扶着栏杆等待眼睛适应昏暗。他尝试着向左走,路过的一个房间关着门,他走过去,又回头。不确定刚才哪一间是米修的房间。忽然想起好像是二楼向右最后面的一间。对。那个位置也适合给一条狗住。
邓忆让我住狗窝。
妈蛋。
邓忆有一个能送得起天价奢侈品的女朋友。
妈蛋。
邓忆是最虚假的人。他干净纯粹的眼神,遮掩了他的可恶。欺骗了别人的感觉。
妈蛋。
钟弦再次返回到栏杆那里。他低头盯着栏杆外脚下的黑暗。从这里跳下去,也许会摔在那张巨大的金丝绒沙发上。摔不死。
一件轻如云朵的丝绸睡袍披到钟弦身上。邓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并从背后揽住他的肩膀。
“我有件东西给你看。”邓忆柔声细气地说。
“不看!”
邓忆笑呵呵,像哄小孩似的推着钟弦转身重新回到他的房间里。
“折腾毛线?让不让人睡了?”房间里的光线照在脸上的时候,钟弦把眼泪憋回去。
“一起看个故事片。我不喜欢自己看。”
“天要亮了。我宿醉需要睡眠你知道吗?”
“边睡边看。躺下。”钟弦被邓忆拖到床上去。
“你真有情调,让我带着手铐陪你睡?你男女通吃吗?”
“你也让我陪你睡过。”
钟弦横躺在床上。邓忆为他系好丝绸睡衣的带子,将他腰间的浴巾扯掉。因为没法穿上睡袍的袖子,他被包的像个蚕蛹。邓忆在他的头下垫了一个枕头。
钟弦任由邓忆鼓捣。眼睛在面前人的脸上打转。邓忆的脸还是那样纯粹,钟弦想起最初相识第一眼时便注意到的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却仿佛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淡淡忧郁。邓忆在悄悄变化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邓忆回道:“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倒想说,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
“滚蛋。谁跟你对诗。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干什么?”
“难道你的床比我的小?在你那里我才发现睡大床确实别有一番滋味。所以把原来的床移到了米修的房间。这个是新买的。怎么样?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什么意思?什么用场?你喜欢金色?”
“我没有特别喜欢。是我母亲喜欢欧式,父亲则喜欢中式。一楼按照父亲的意思,二楼以上则大多由母亲随性子来,是不是弄的像皇宫?”邓忆也自觉可笑。
“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别墅装修设计,还以为是你们遇到了没水平的别墅设计师,原来是没水准的业主。买这种欧式床架,是你母亲的主意?你连自己的床也不能作主?”
“总要和房间的格调相符吧。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邓忆也跟着上了床与钟弦并列躺下。“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谈论我父母。第一次先原谅你。”
天花板上垂下一个五十多寸的显示器。恰好定格在床头之上。
“这个装备不错。”钟弦眼前一亮。“很适合****你很会玩呐。”他此时心里已经没有想法了,嘴上反而什么都敢说了。邓忆反正是和他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了。今天连女朋友都被他搬出来了。他看来只是想和他做个好基友。好。走着瞧。
“没错。”邓忆在床上跳起来,跳下床去取了什么东西回来。这床甚是舒适,弹性尤其好,四根淡金色欧式床柱本来以为只是醒目的装饰,此时却落下轻纱般的烫金床帐。把他们笼罩其中。头顶的显示器亮起来,开始播放一段建筑业调查报告的视频。
“这是什么睡前新闻吗?”钟弦嘴中虽然这样说。却被内容吸引了。
“放错了。”邓忆拿起摇控器换掉频道。钟弦想阻止他。屏幕上此时却忽然跳出了李总的照片,让钟弦大吃一惊。
“什么情况?”
“故事片。和他有关的故事。”
钟弦仔细打量。确定是李总的照片。“几个意思?我之前的老板?”
“我来讲个故事。你补充,怎么样?”
钟弦是少有的喝多了酒会出现一段极度兴奋状态的人。他偶尔会兴奋到无法入睡。今天其实正是这种状态,尤其是在受到了邓忆的刺激后。但所有刺激,都没有他看到李总——他以前的老板的照片那一瞬间来得更猛烈,而且是在邓忆的床上。
“你又要玩什么?”钟弦口齿不清地说。仿佛他又陷于醉态中。
邓忆顿了顿:“我不善长讲故事。真糟糕。我简单说好了。你应该很熟悉李总了,你的前老板,你对他评价怎么样?”
钟弦不语。
“说一说。”
“无话可说。浪费时间,放***把你的存货拿出来看看。”
“讲完这个故事。你想看,我陪你。你随便说说。”
“一个不成功的奸商。没了。”
“你不喜欢他?”
“怎么可以用喜欢不喜欢来评价一个投机分子?商人之间只看利益。我和他现在互不相欠。我本来觉得他欠我的。自从我当上总经理之后,我就释然了。甚至理解了他的一部分。”
“好吧。既是奸商。他应该有不光彩的事吧。”
钟弦答非所问:“你父亲也是商人吧。你应该能够明白。”
“别拿来和我父亲相比。我父亲岂是搞这种小儿科项目的角色?他是大……大商。”
“你想说大鳄吧。”钟弦说。他从邓忆的神情中看出自豪。“还以为你们父子关系紧张。”
“再紧张那也是我爸。别和我谈论我爸,我提醒过你一次了,这是我的禁忌。”邓忆说。“现在继续说李总的事。我直接说好了。他被敲诈过,你知道吗?”
钟弦故作惊讶地摇头。
“我至少查到一项准确的消息,他的一个员工一次性敲诈了他18万。可能还有其它的敲诈,我还没查到。这个你知道吗?”
“完全不知。你说是他的员工?谁呢?是李总亲自对你讲的吗?”
“李总没有讲。也不承认这件事。我是从小朱的帐户历史记录里查到的。他曾在一年前,也就是他离职之前……李总打给他18万。”
“你是说小朱就是那个敲诈者?……他敲诈了老板?”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小朱是拿什么事敲诈了老板?”
“想不出。”钟弦说。“完全想不到。”
邓忆略有失望地点点头,低声嘟囔道:“不知道这个方向对不对。”
钟弦过了一会儿说,“你不会是怀疑小朱的失踪和李老板有关系吧?难道你是怀疑李总把他干掉了?”
“我怀疑的东西太多了。”邓忆叹了口气,“到处都让我觉得疑点重重,难以打消。”
“我真不理解你了。你对小朱的案子如此费尽心力。就算破了这个案子,你赚到的钱都不够你买这个床。再调查下去,过个一年半载的,你不但赚不到,还得赔钱。你到底图什么?”
“还以为你懂我呢。”
“我不懂。也不想懂了。”钟弦将头埋进两个柔软的枕头之间,决定睡觉。手铐的存在搞的他不爽,他愤愤地用被铐在一起的双手锤了锤枕头。闻到一阵浓烈的花香。
“我也是商人,我绝不可能做赔本买卖。让我懂你,真是可笑。我们不是一路人。”钟弦一股脑地说,讲出最后一句时,他的心剧烈疼痛起来。“再见。我困了。这次真的睡了。”
“你被敲诈过吗?”邓忆冷不丁问。
“没有。”钟弦坚定地回答。闭上眼睛。
过了半晌,听不到动静,钟弦微微睁眼,看到邓忆正在专注地盯着他。
邓忆并不是盯着他的脸,所以他睁开了眼睛邓忆也没有发现。邓忆正在盯着的是他的身体。钟弦意识到,深香槟色的丝绸睡袍在他身上半披半遮的效果,应该比较撩人。
他密切关注着邓忆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邓忆轻轻贴到他的耳朵,很小的声音呢喃。“真能睡着?你今天不是挺兴奋……”
钟弦不理,佯装大睡。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柔软的手指触摸他的脸,脖子,滑到肩膀上。他的心再次一阵激动。
那只手在他的肩膀上似有若无地滑动了几次后,收回了。
钟弦佯作翻身,靠在邓忆身上,压住后者一半身子,继续作呼呼大睡状。邓忆想推开他,力道很轻地推了两次便放弃了。最后不得不用手臂轻轻环住他。
钟弦一直等到天亮,邓忆都没有再做其它举动。
何时入睡,是否入睡,已不分明。
连他都开始佩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