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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还未进门,便听到徐文宇朗朗的背书声:“昔孟?33??,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口齿清晰流利。徐老夫人听着颇为满意,待徐文宇背完《三字经》,将他揽到怀里,道:“宇儿,可想去京城和很多大哥哥一起背书?”
徐文宇亮晶晶的眼睛一闪,道:“好呀好呀!孙儿喜欢背书,就是一个人背有些无聊。”
徐婉真讶异道:“祖母打算让宇儿一起上京吗?”
徐老夫人颔首,道:“宇儿天资聪颖,又喜好读书,不能浪费了。你曾祖父在京郊开设的松溪书院,声誉极好,几位讲师均有大才。书院开设了幼童启蒙班,不若让宇儿去书院,启蒙后就可以给他找本经的讲师。如果他以后要走仕途,会比他二伯的路更顺。江南虽然文风鼎盛,但有名声的文人都自恃身份,不愿与商家来往过多,影响清名。”
听到徐老夫人考虑周详,显然不是一时半刻的决定,徐婉真柔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祖母也一起上京?今天我外嫲家捎信来,小舅舅也要一起跟我上京呢。外嫲说行医就是要多增加见闻,才能增长医术。”
“哦?”闻言,徐老夫人极为心动。苏家苏良智的名头她是知晓的,江南道的老百姓管他爹叫苏神医,管他叫苏小神医。苏家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均中规中矩,并不出色,打理苏家在常州的医馆安稳度日。唯有这个老来子苏良智,飞扬跳脱性情活泼,对医术极为钻研热爱。他爹把一身医术倾囊相传,又带在身边四处行医,小小年纪便闯下了“小神医”的名头。父亲的正在病中,虽无大碍,如若能得苏良智的悉心调理,以父亲的身体底子,必能延年益寿。当下道:“正好前几日得知,你曾祖父身子不好,我正有些忧心。”
“祖母,您便同我们一起上京吧。我和宇儿都走了,家里可没人了。”再说,产业也卖了,不过这话徐婉真没有说出口,变卖产业毕竟是徐老夫人心中的痛。徐文宇也腻在徐老夫人怀里,撒娇道:“对呀,祖母,您不去,宇儿肯定会很想很想很想你的。”
徐老夫人被徐文宇那么多个“很想”逗的一笑,下定了决心。其实她的心中明白,在苏州只是留恋那些跟徐老太爷一起渡过的日子罢了,心中的犹豫不决,都来自于此。离开苏州,离开了这个家,徐老太爷的影子将越来越淡。想当年自己家道中落,不得不远嫁江南,幸好徐家婆婆宽容、丈夫体贴,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犹记得当年洞房花烛夜,丈夫明亮的眼神温和的笑颜,让远嫁他乡内心惶恐的自己一下就安心了。如今,丈夫的身影越来越远,自己连产业也不能替他守住,想到此节便心下黯然。若是再回了京,这大半辈子的时光,就这样抛下了吗?
徐婉真见徐老夫人面色黯然,知她心下所想,道:“祖母放心,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她握着徐老夫人的手,坚定的道:“这些产业,只要人在,迟早能挣回来。祖父也是靠自己,我们也能。”
徐老夫人看着徐婉真,揽着徐文宇,有这两个孩子在,心中充满了希望,道:“祖母明白,人要往前看。好,我决定了,等你阿娘百日后,我们便一起上京。”
徐文宇闻言欢呼:“太好了,太好啦!祖母和我们一起上京喽!”说着“啪叽”往徐老夫人脸上亲了一口,亲的徐老夫人笑开了花。
决定了一起上京,大家的心情都舒畅许多,上京前要准备要处理的事务,也陡然多了起来。家里的仆役下人,有身契的家不在苏州的便带上京城;有身契有家人的,便放了身契回家团圆;没有身契的便给了遣散银;有些在徐家服侍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也安在苏州的,便留下来看守苏州老宅子。一时间忙忙碌碌,转眼间到了腊月。
吴掌柜带了两个伙计,身着棉袍头戴兔毛风帽,将披风裹的严严实实地,站在苏州码头接人。
离他不远处的茶棚上,有两人嘀嘀咕咕。其中一位着绿衫人笼着袖子道:“这都三天了,徐家这玩的什么招?”
另一人低头擦了擦鼻涕,道:“大冷天的跑码头来接人,害我们也跟着受冻。这风吹得,娘的,冻死我了。”
突然,绿衫人用手肘捅了捅他,道:“快看,吴掌柜接到人了。”
只见一艘两层商船靠岸,船上插的商旗写着红底黑字的“贺”字。船上当先下来一位伶俐的小厮,扶着一位身着蓝色绫罗长袍,头戴貂皮风帽,腰间垂了一块透亮翡翠玉佩,周身透着豪气,面目舒朗的中年敦厚男子下了船。吴掌柜忙迎了上去,拱手施礼道:“二公子有礼了!舟车劳顿,没想到是贺二公子亲自来到,老奴安排不周,多有得罪。”
贺二公子豪气的一挥手,爽朗笑道:“吴掌柜不必多礼。你这位江南道的行首大掌柜亲自来接,很给面子啦。”在他身后又下来一位佳人,帷帽垂地,扶着小丫头的手朝吴掌柜施礼。虽然帷帽将容貌遮的严严实实,但这袅娜身姿,能让贺二公子带在身边,必定是位绝色佳人。吴掌柜忙侧身不受礼,问道:“请教,这位是?”
贺二公子笑道:“这是路过扬州时见到的茹娘子。见她身世堪怜,便收到身边。”
吴掌柜施礼:“茹娘子好。”面有难色道:“二公子不若我们到一边茶棚稍坐片刻?老奴让伙计再去赶一辆车来。”
贺二公子道:“本是我不好,就稍坐片刻。”
自有贺家的小厮伙计去到茶棚,给店家两锭纹银,包下茶棚。冬日码头清冷,茶棚里本也没几个客人,这两锭纹银可够三个月的开支了,店家知道来了豪客,忙不迭的给店里客人道歉,退还了茶钱,半晌功夫便清理的干干净净。贺家小厮从商船上拿了帷幔,将茶棚围的严严实实,又在凳子铺上皮毛,方才请贺二公子一行进去坐了。
那绿衫二人走出茶棚,绿衫人眼尖,看到贺家小厮在茶棚的桌上铺好桌布端上汝窑茶具,心中不由倒吸一口气,“这贺家,是什么来头?看这排场摆得。”另一人道:“别想了,这事大了,我们赶紧回去禀报东家。”
不一会儿,一个简陋的茶棚便被收拾的如大户人家待客的厅堂,吴掌柜看在眼中,心道贺家这些年是越发兴旺了。不过是略坐一下的地方,也要安排的如此讲究。
待徐家伙计将车赶来,贺二公子与吴掌柜共乘一辆,茹娘子带着小丫头乘坐一辆,后面跟着小厮仆役,一行人往徐家去。
徐老夫人早得了信,遣了玉露将徐婉真、徐文宇都唤到正房。
贺二公子进了徐家,一路行来见仆役稀少,气氛冷清。进了正房,见到徐老夫人倒头便拜,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道:“晚辈贺青松拜见老夫人!”
唬的徐老夫人连忙叫吴掌柜把贺青松搀扶起来道:“快快请起,老身哪敢收二公子如此大礼。”
贺青松站起身,在婆子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洒然笑道:“当年若不是徐老太爷照拂,我们父子二人早就饿死在孟州街头,哪里还有今天。徐家有难处,贺家当鼎力相助。”说罢呈上礼单,“这份礼是家父准备的,老夫人请务必收下。”
徐老夫人接过礼单,见上面写“鸡翅木屏风一对、东珠一匣、妆花缎十匹”不一而足,均是贵重物品。感叹道:“话虽如此,然世上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少啊。这份礼单实在太重了。”贺青松道:“老夫人万莫放在心上,不如此,家父心下难安。”
两人说过话,贺青松吩咐茹娘上前见礼,道:“这是韩茹娘。她爹原是工部将作少监,获罪后一家人被贬斥到岭南道禺州。她娘和离后回了娘家,不料走到半途她爹病逝,家中恶仆卷走细软,还将她卖给拐子,辗转流落到扬州。”
听到这凄惨身世,徐老夫人心下恻隐,拔了头上的蓝宝石鎏金钗给她,道:“这是见面礼。”见钗子贵重,韩茹娘看了一眼贺青松,见他轻轻点头便收下道谢。徐老夫人又对贺青松道:“既然跟了你,你便要好好待人家。回去宋州了,好好进门。”贺青松应是。
徐老夫人又唤徐婉真、徐文宇上前见过贺青松。虽男女有别,但贺青松一直对徐老夫人持子侄礼,便是一家人,不用讲究。首次见面,贺青松送了一套掐丝珐琅首饰匣子给徐婉真、一套文房四宝给徐文宇,作为见面礼。
双方见完礼,徐婉真心知两人要谈正事,便对徐老夫人道:“我那里刚画好一副画,正想请人品论一番。茹娘不如暂且安顿在我旁边的舒云居?也好常来往。”茹娘现在身份尴尬,虽跟了贺青松,但还没正式进门,算不得妾,徐婉真只好以闺名相称。
见贺青松没有反对的意思,徐老夫人道:“也好,你们二人正好作伴。”徐婉真便领着韩茹娘、带着徐文宇施礼告退,留贺青松、吴掌柜与徐老夫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