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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长明灯烧出来的烟雾袅袅升起,将眼前一排排的灵位都掩盖的忽明忽暗的。
潘慧贤的目光停在其中一盏长明灯上良久,才移开视线。
依旧表情淡淡,“妈,你说什么呢,顾然不是荆南拼死都要娶进来的吗?怎么会是我设计的?”
老夫人见状,摇了摇头,“我虽然老了,但是不糊涂,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一直记恨荆南,不想让他接管贺家。但是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就算不是荆南,也不可能轮到存希。”
“为什么不能?”潘慧贤突然激动了起来,“我是贺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存希是我的孩子。”“存希是你抱来的孩子,但是他不是贺家的孩子!这一点,你要明白。就算承厚被你蛊惑,但是贺家的那些亲族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不明白!我的存希,就应该是这家里的主人,这是你们当初自己说的,你们说不会亏待我和我的孩子,我才同意让你们带那两个孩子回来的。”潘慧贤声色俱厉,控诉着心底的委屈。
“在我的心里,存希就是我的存希,他为什么不能接管贺家,而要让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来接管?”
“闭嘴!”贺老夫人脸色凝重,“注意你的修养,野种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出来的?”
“修养?”潘慧贤突然大笑起来,“贺家做出来的事情难道不比我说出来的更没修养吗?我新婚不到半年,就突然变出了两个孩子。还要我打落牙齿活血吞的认下来,这些年我兢兢业业,自问样样俱到。到最后你说我没修养?没修养的是你的儿子!”
“那你也不能下药害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大人的错。这些年承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对你心有愧疚,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闻言,潘慧贤冷笑一声,“别人的孩子就无辜,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不无辜吗?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死了,难道是他活该吗?”
至此,老夫人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那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
“意外?那二弟妹呢?小弟妹呢?都是意外吗?二弟妹为什么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那是因为她的心死了。”
老夫人蹙了蹙眉,“看来,药的事情你是不准备说了。”
“我没做任何事情,我说什么?”潘慧贤义正言辞。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容嫂交给警方了。至于你,最近累了,去佛缘寺住一段时间吧!”
“凭什么?”潘慧贤忽然上前,“容嫂她什么也没做,凭什么交给警方?”
“就凭那些药,那就是证据。不过,那些药也不是什么大事,容嫂顶多被拘留几天,不过再也不能回贺家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老夫人说完,起身走出了祠堂。
潘慧贤咬牙跪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踉跄了一步往前走。
门外,贺存希迎上来扶住她,“妈,你怎么样了?”
潘慧贤一把将他推开,冷冷的看着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贺存希只觉得心头一凉,有些不敢相信的愣了一下。“妈……”
潘慧贤没理他,径直往外走。容嫂已经不在外面了,想来是真的如老夫人所言,被送给警方了。
大厅里,二叔一家,和小叔一家都还没走。
两个男人应该是不想掺和,走开了。这会儿等在客厅里的只有二婶和小婶。
看见潘慧贤进来,他们都站了起来。杨婉柔上前一步,叫道,“大嫂,你回来了?”只是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雀跃。
潘慧贤白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蠢货!”
杨婉柔顿时炸毛,“大嫂,你怎么能骂人呢?我好心的关心你!”
说罢,她就要上前。被二婶从后面拉住,“大嫂心情不好,你别乱说话了。”
“她心情不好就可以骂人,我还心情不好呢……”杨婉柔依旧是满腹的牢骚,但是终究还是没上前。
潘慧贤的目光越过杨婉柔,在二嫂手里的佛珠上定了一瞬,径直上楼去了。
楼梯口,她叫住一个佣人问道,“老爷呢?”
佣人见她脸色不好,战战兢兢的说道,“从祠堂出来就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闻言,潘慧贤的手一顿,苦笑一声转身打开房门将自己关了进去。
靠在门上,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自从她嫁进贺家,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见证。在这个房间里,她和贺承厚琴瑟和谐。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当时他说,这个孩子带着她和他的未来,所以给他取名存希。他说不管到了任何时候,他们之间都有一个希望在。
可是,没过多久,老夫人就带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回来,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一家遭了变故,所以孩子寄养在这里。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所谓的远房亲戚的孩子,分明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年轻时候的糊涂账。
那一晚,她悲伤过度,不消息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孩子当晚就没有了,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而因为她伤得重,医生说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她小月刚做完,老夫人就提出要她将贺荆南认下来,还不准她对外说出自己流产的事情。
老夫人好算计,想利用她娘家的背景,给贺荆南一个好的未来,她怎么可能同意?
她的孩子要不是因为他们带回了那两个孩子,怎么会没有呢?
所以最后她想了一个办法,各退一步,她愿意对贺荆南进入贺家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要领养一个孩子。
为了让贺承厚记住她的孩子,她给领养的孩子取名存希。
贺承厚果然因为这个名字,对存希很好。而且,经过她这几年的苦心经营,贺承厚本来已经动摇了,存希是很有希望取代贺荆南的。
可是谁知道,贺荆南又回来了呢?
潘慧贤闭了闭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幅水墨画。
门外响起敲门声,贺存希担心不已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虽然平时,他也会因为潘慧贤的逼迫而稍稍叛逆。可是这些年来,他们母子感情一直很好,他当然不会因为刚才被潘慧贤推一下就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
他只会更担心,潘慧贤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抬手敲了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贺存希慌忙走进去,看见潘慧贤站在柜子前默默的收拾着衣服。
“妈,你怎么样?”
“没事!”潘慧贤淡淡的说道,整个人已经恢复了正常,“我要去佛缘寺住一段时间,你也跟我一起去。”
“好!”贺存希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刺激潘慧贤。更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陪她去佛缘寺住。
“还有顾薇!”潘慧贤忽而放下手中的收拾着的衣服,认真的看着贺存希。“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了。妈之前不同意,只是怕你是一时冲动,在妈的心里,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一点。”
潘慧贤说罢,伸手拍了拍贺存希的肩膀。“我的儿子长大了,都要娶媳妇了。以后你不想做什么,妈都不会逼你了。”
“谢谢妈!”贺存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下午,贺存希就陪着潘慧贤去了佛缘寺。
……
翌日,许子骞便出国了,许子骞的父母也都陪着一起走了,本草集团正式由苏半夏接手。
顾然腿伤初愈,每天憋在家里被小福看着,简直生不如死,所以提出要上班。
上班之后,虽然也是很无聊,但是她还可以有点自己的时间去查一些事情。
老夫人拗不过,就由她了。
一到公司,秘书部就给顾然派了一个同事过来。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讨喜。
一上来,她就自我介绍,“顾姐,我叫舒婷,是贺总调我过来的。”
顾然疑惑的看着她,“可是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你来做啊!”她自己都闲的不得了。
“宋媛说,您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陪着您就可以了。”
“宋媛?”顾然蹙了蹙眉。
“是的,就是贺总身边的秘书,她说这都是贺总的意思。”舒婷说罢,往前上了一步,“顾姐,您还没擦桌子吧?我来!”
顾然忙摆手,“不用,这里都有专门的保洁阿姨,不需要你动手。”
“你我帮你泡杯咖啡。”
“不需要!”顾然忙抬手制止,“我这里什么都不需要,这样,你先在这里等我,我等下回来。”
顾然说完,开门出去。
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好不容易摆脱了小福那个管家婆,贺荆南这家伙又给她弄了一个舒婷过来。
一路朝着贺荆南的办公室走去,宋媛看见她上前道,“顾特助好。”
顾然打量了她一眼,还是香奈儿的套装,但是比上次的正规多了,“宋秘书今天的衣服很合身,这样多好,显气质。”
宋媛面色不改,“贺总有客人,如果您需要进去,还是等一会儿吧?”
“哦?”顾然挑了挑眉。
一般来说,早上贺荆南有很多文件要看,预约会客基本都不会放在早上。那么这一大早来找贺荆南的,会是谁呢?
“那我等着吧!”顾然说完,也不动,就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那里。
宋媛的座位就在顾然站的位置对面,被她这么一弄,她也不能坐了。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站着。
宋媛也是硬气,顾然不走,她也不动。
不得不说,如果按照专业水平来说的话,宋媛还是很敬业的,毕竟是老夫人给贺荆南准备的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贺荆南办公室的门才打开。
安浩伸头往外看了一眼,“给我来杯咖……”啡字还没说完,他便哎了一声。
“嫂子,你这一大早的,在这站军姿呢?”
顾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查岗不行么?”
安浩顿时有些讪讪的,“我和老大可没有奸情,不需要您亲自来站岗。”
顾然,“……查岗!”
“哦哦,查岗。”说完,安浩索性将门大开,“欢迎领导进来站……查岗。”
一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烟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两人刚才在里面抽了多少烟。
顾然慌忙走过去打开窗户,“你们这是想慢性自杀呢?”
“不是我,是老大。”安浩赶紧把自己摘了出去。
贺荆南闻言哼了一声,“听说小墨回来了。”
安浩忙起身,“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先走了。”
顾然一愣,“小墨是谁?名字好熟悉。”
“没有谁!一个可以治住他的人。”说罢,贺荆南收回视线,“你怎么了?”
不问这个还好,一问顾然立刻炸毛。“舒婷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就是怕你无聊给你找个人陪你聊天。”贺荆南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不需要聊天。”
“是奶奶安排的,她说怕你无聊。如果你有异议,你去找奶奶说。”
顾然,“……”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光她一个人白拿工资还不行,再来一个真是接受无能。更何况,还是盯着她的。
可是,让她去找奶奶抗议,她还真有点不敢。
虽然奶奶一直都是很慈祥的,但是她总觉得奶奶的目光太过犀利,很容易被看穿的样子。
“算了,聊天就聊天。”顾然没好气的走了出去。
身后,贺荆南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顾然回到办公室,舒婷依旧保持着刚才她走时候的姿势,站在原地。
这倒是让顾然有些刮目相看,毕竟人的本能就是在动。但是能控制住自己不动,那就是本事了。
就好像刚才的宋媛,以及现在的舒婷。
看到她回来了,舒婷顿时恢复了活力,“顾姐,怎么样了?我做哪里?”
看她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担心过自己会走似得。
顾然撇了撇嘴,随手一指,“就我对面那张桌子吧。”
“好的!”舒婷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就毕恭毕敬的坐在那里不动了。
顾然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一抬头,果然是舒婷,两人对视的时候,她又笑眯眯的。
顾然合上文件,笑道,“你以前是哪个部门的?”
“保安部!”舒婷直截了当的说道。
“保安……部?”顾然愣了,老夫人为什么会给她派个保安部的人?难道是……为了保护她?想想应该是了。
没想到老夫人会想到这里,让顾然心里突然有些暖意,于是对舒婷的抗拒,也渐渐没有那么抗拒了。
只是舒婷也太过耿直了,她真的是她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寸步不离。
比如此刻,顾然在洗手间里,她就等在门外,弄的顾然哭笑不得。好说歹说,她才退到了大门外。
其实顾然也不是在上厕所,只是被她看得累了,想放松一下。
摸出手机,她想着现在季凡在国外,她也不好麻烦他在帮自己。而且这次的事情涉及到自己的身份,而季凡又是顾然的好朋友。
不管怎么算,她也不能再找季凡帮忙了。或许,她应该请个私家侦探帮她查查?
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顾然定睛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起季凡,季凡就来了。
“顾然!”电话一接通,他便叫道。
“嗯,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又偶遇辣妹了?”顾然调侃道。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小巷子了。前阵子我听说那条路现在在改建,恐怕要拆除了。你要是有空,就去给我拍个照发给我,我留个纪念。”
季凡说的声音挺低沉的,带着浓浓的不舍,顾然一时间也不好意思拒绝。
但是根据她的记忆,以及以往对顾然的日记的一些记忆,里面也没有这个巷子的来处。
随口编了个地址,顾然笑道,“是学校对面那个吗?”
那端季凡默了默,才说道,“学校对面哪里有巷子?是在曲阳老街那里。”
“那是我记错了,我自从被火烧之后,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那我等着你。”季凡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家伙,难得这么正儿八经的,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不过既然答应了他,顾然趁着中午下班的时候便去了。而且还是趁着舒婷在吃饭时候偷跑的,她可不想被她跟着去了。
曲阳老街是海城的老街道了,两边都是上世纪的一些商铺,低矮陈旧。尤其是最近两年建了新街,所以老街这边就荒废了。
有好多人也都搬走了,现在这里已经长满了荒草。只有几处低矮的土墙,斑驳苍老,还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已经是立春,有些墙土上开始长出清脆的小草,迎着春风起起伏伏。
顾然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打开数据流量给季凡发了彩信。发完之后,她顺着来路往回走。
刚走到一处矮墙那里,突然有人跳出来吓了她一跳。
“顾然!”季凡一张笑脸灿烂的出现在顾然的面前。
“季凡?”顾然惊愕的看着他,“不是在国外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季凡耸了耸肩,“不是去了学校,也不会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老了,学校的生活实在是不适合我。还是最怀念和你一起上学的那个时候。”
说罢,他往后一跳,坐在那半截矮墙上。矮墙上的泥土,因为他的重担,瞬间扑簌簌的往下掉。
顾然忙往后退了一步,“快下来,很危险。”
“没事!”说罢,季凡伸出手,“你也上来。”
顾然摇了摇头,“算了,我等下还要上班。”而且,她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把衣服弄脏。
季凡伸出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好一会儿,他才笑道,“你也长大了。”
顾然挑了挑眉,“出去受了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季凡坐在墙上看着前面的方向,“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我被人打了,是你救了我。那时候我很瘦小,被人打了也只知道哭。后来你就跳到了这个墙上,你叫我看着前方,就能感觉到希望的味道。”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当然不会有什么希望的味道,你只是趁我不注意丢了一个口香糖到我嘴里,是个草莓味的。”
顾然站在矮墙下面,有些尴尬,因为他说的,她全都不知道。
不过季凡好像并没有想要她回应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我不小心一口吞下去了,然后哭的更厉害了。因为大人说过,口香糖不能吞进肚子里,不然会把肠子粘住。后来,你看我哭的实在厉害,就自己也吞了一颗,然后拉着我的手说,要死一起死。”
“小时候真傻!”季凡感叹了一声。“后来,你认识了贺荆南,然后你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而我也只能默默的看着你。直到四年前你突然消失了,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可是你又回来了。”
“季凡……”顾然蹙了蹙眉,“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闻言,季凡低头认真的看着顾然的脸。“好像!真的好像她!”
顾然心下一紧,目光犹疑。“你……”
“我早该发现的,你跟她是那么的不像。她看起来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可是其实心里是很敏感的。而你表面看起来柔弱单纯,可是心里却很坚定,做起事情也是。”
“本来我还在为你找借口,我跟自己说,一定是因为四年前的一些变故,你才会性格大变。所以我约你来这里,可是你连地址都不记得了。”
季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顾然的脸,可是嘴角却带着苦涩,“一个平时和我那么好的朋友,我为她两肋插刀的朋友,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顾然闭了闭眼睛,她的心里很抱歉。认识了季凡这么久,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对不起,季凡。”顾然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骗下去。
闻言,季凡的眸子里最后的一点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原来,你真的不是她。”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