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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玥只能听见耳边如意的哭声,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拧了眉,待众人散去,失神的眸子盯着湖面。
“我既娶了你,此生便只有你一个王妃。”
“……从今往后,若是有人敢伤她一分一毫,我让他拿命来偿。”
“她若真的杀了人,拿出证据来,我为她偿命。”
“我心中,只有王妃一人。”
“……”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他每一次都坚定地承诺,而她每一次都不敢相信。
归根结底,她还是在怕,怕一旦相信了,万一不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一颗石子打向水面,一连弹了四五次才落下去,萧景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有些不敢置信的叹道:“真想不到,无情无欲的三哥竟然是真的动了情。”
昨日当着百姓的面,若他只是在为了招揽人心而作秀,他倒是理解。
可今日,三哥没必要作秀。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袭玥,能让三哥说出那样的话来,可见袭玥的心还未定。
“你说,琪王说的是真心话吗?”她有些恍惚的问。
“你怀疑三哥?”萧景霖觉得三哥这辈子算是栽到袭玥身上了,当众示爱还遭怀疑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了吧。
“万一呢?”
万一像那个人一样,被大家信任着,却在最后关头要了大家的命。
封锁的高楼,漫天的大火无情的燃烧着所谓的信任,那时候死亡远远比不上被背叛的痛楚。
袭玥目光呆滞,仿若行尸走肉。
萧景霖看的心惊,“有人骗过你?”
见袭玥眸子闪了闪,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灰暗却让萧景霖有了答案。
“骗你的人是你身边最亲的人?”他试探着问,本不指望她能回答,却见袭玥点了头。
“后来呢?”
袭玥苦笑,眸子一片复杂纠葛,她说:“我亲手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替所有人报了仇。
一阵凉意飘过,两个人都失了声,耳边唯留河水清脆入耳的流水声,偶尔伴随着一两声虫叫。
良久,萧景霖才问:“如果三哥骗了你,你也会杀了他?”
会吗?
袭玥呆呆的看向萧景霖,眸子眨了又眨,怎么想答案都是否定的。
“为何不把事情往好了想想,现在的你跟以前完全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何不趁此放下以前,重新开始,岂不是更好。”
重新开始吗?
袭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灰暗的眸子里泛起一丝亮光。
对啊,她不是沈鸢,她是袭玥。
沈鸢早就死了,她现在是袭玥,重活一世,为何要活在沈鸢的阴影下?
她一向坦荡,偏偏对琪王,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她自嘲的笑了,深吸口气,又重重的呼出去,只觉得眼前仿若是柳暗花明。
“我要去找琪王,对,我要重新开始。”
她幡然醒悟,转身,抱紧了萧景霖,激动的道:“我不是沈鸢,我是袭玥,我不是沈鸢,我是袭玥……哈哈哈……”
袭玥道了谢,头一次像个小女孩一样欢快的跑走了,没了心事,脚步都跟着轻了很多。
萧景霖僵在原地,被她抱住的瞬间,摄魂香又一次萦绕在鼻间,饶是他反应够快,还是不能幸免。
这下好了,索性四下无人,正好吹吹冷风,驱散这一身的燥热,只是,他低头,感叹道:“兄弟,委屈你了。”
袭玥回了王府,问了下人才知琪王在扶风阁。
他不是一向都在揽月轩吗,为何今日却回了扶风阁,莫不会是对她失望了?
袭玥来不及细想,疾步来到扶风阁外,见屋内亮着烛光,门外和院子里均有侍卫把手,袭玥一靠近,管家便迎了上来。
“王妃,您怎么来了?”
“我找王爷。”
袭玥踏进院子,未走两步便被管家拦住。
“王妃,王爷已经睡下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管家语气委婉,自觉是个苦差事,无奈沐风临走前给他下了死命令,他不敢不从。
屋内烛光闪烁,怎么就睡下了?
袭玥寒了眸子,一把挥开管家,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对琪王的心意,便不愿让琪王误会。
侍卫上前,将袭玥拦下。
管家追上她,见袭玥面色不善,似乎这帮人若是再敢拦着,便是要动手的节奏,连忙苦口婆心的劝道:“王妃,您还是走吧,王爷真的睡下了。”
“滚开!”袭玥呵斥道,伸手挥开面前的侍卫,已踏上台阶,来到房门前,手刚落到门上,屋内的烛光便熄灭了。
寂静的小院里一片漆黑,屋内更是一丝响动都没有。
无声的拒绝,让她的手顿时一僵,他真的生气了?
袭玥咬了咬牙,伸手推了门,却是被人从里面锁住了,她敲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喉中哽塞,他从来不曾这般对她,仅这一次,便如同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了心上。
“萧景琪,我有话跟你说,你把门打开?”
“……”屋内的人坐在桌前一声不吭,黑暗笼罩下,只留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袭玥又轻轻敲了几声,里面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她抬起手,又缓缓收紧,落在门扉上,“你一次次信我,护我,我并非无情之人,又岂能不知。今日之事错全在我,你可愿听我解释?”
她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的回答,良久,却依旧是不见任何响动。
“……”
袭玥失魂落魄的出了扶风阁,揽月轩与扶风阁相挨着,中间隔了高高的围墙,没几步便到了。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手好凉,”秋玲端了茶点过来,见她脸色苍白,手上一片凉意,忙回房间取了外衣过来给她披上。
“王妃,您这样,王爷待会过来了,怕是要心疼了。”
袭玥眼睛转了转,看向秋玲,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秋玲,轻轻的呢喃:“他今晚,不会来了。”
秋玲不知道她和琪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当是王妃终于开窍,开始思念琪王了。但见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按往日琪王早就来了。
“王爷今晚怕是有事耽搁了,王妃不必担心。”
“……”袭玥苦笑,无神的双眼看向远方,今夜七夕,难得没有下雨,一轮弯月落在天际,周围星星寂寥,也和她一般形单影只。
秋玲撑着下巴,给袭玥倒了茶,心想着,在王爷来之前,要陪在袭玥身边。
寂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若即若离的闷响,仔细听来,却又好像没了。
过了片刻,又听见一声撞击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痛吟,袭玥确定,绝对不是幻听。
“秋玲,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秋玲正打盹的厉害,被袭玥一问,顿时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听见声响的瞬间,睁大了眼睛,脸色一变,捏紧了衣袖。
“王妃,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屋就寝吧。”
秋玲慌慌张张地收拾着茶具,袭玥更加觉得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秋玲眼珠子四处看了看,有些惊恐的说:“王妃有所不知,这座院子是萱妃娘娘未入宫前住过的院子,后来萱妃娘娘病重,也是在这座院子里仙逝的。在那之后,皇上便封三皇子为琪王,还将这院子赐给了王爷。可就在刚搬进来的那晚,这院子里便传来痛吟,声音凄惨,大家都说是萱妃娘娘放心不下年幼的琪王,所以鬼魂停留在王府。”
秋玲说的这般玄乎,脸上的惊恐又不似在说谎。
只是,“这世上,哪来的的鬼?”
“真的有,”秋玲焦急地道:“起初有下人好奇的去查探,结果第二日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后来,一旦有人有了这种念头,都会莫名其妙的死了。”
耳边的声音还若即若离,袭玥站起,什么鬼魂作祟,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想要在尸体上不留痕迹,方法多得是。
听见扶风阁内有响动,怕是琪王也发现了。
“王妃,您不能去?”
“为什么?”
“王爷交代过,不能惊扰到了萱妃娘娘的英灵,每逢这时候,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听到任何声音也都不许对外声张。”
人死不能复生,他久经战场,见过的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又怎么会说出这般话来,其中必有蹊跷。
待哄得秋玲离去,袭玥出了院子,沿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
夜里起了风,凉飕飕的吹拂在裸露的皮肤上,伴随着时大时小乒乓作响的撞击和压抑不住的痛吟,就好像真的是有鬼魂作祟一般。
越来越靠近后山,声音却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只余下夜风萧瑟,一抹黑影在出现在身后,袭玥侧身,冷眸直视着身后的人。
“王妃,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是沐风,他身后远远地还跟着一排巡逻的侍卫。
“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沐风点头,“听到异动,奉王爷之命,前来查看。”
想起秋玲所言,怕只是琪王为安抚人心,才故意那样命令吧。
“王妃还是回去吧,您若出了事,沐风万死难辞其咎。”沐风拱手,为袭玥让出了回去的道。
袭玥看了后山一眼,黑兮兮的山林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却有些担心,山林后面便是郁尘的药草屋,万一故弄玄虚的贼人闯入那里,岂不是……
“王妃不必担心,郁公子那边已经派人保护了。”
沐风派了四名侍卫护送袭玥回房,途径扶风阁,但见屋内依旧漆黑一片,本以为他会出来查看,却不想只是派了沐风出来而已。
院子里四名侍卫彻夜守护,袭玥躺在床上,夜深人静,耳边已是听不见一丝声响。
翌日清晨,袭玥起了大早,去找琪王。
屋内却是连琪王的影子都没有,沐风告诉他,琪王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去军营找罗琛查看军务了。
袭玥失望而归,她昨日撮合他与如意,定是伤了他的心,才会躲着不见她。
“秋玲,王爷回来了吗?”一见她回来,袭玥立马站了起来。
秋玲却是叹了气,“小姐,您都问了一上午了,还是休息会吧,我已经跟管家交代了,王爷一旦回来,立马通知王妃。”
袭玥坐在凉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却浑然不觉,这里是琪王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一回来,她便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远远地望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袭玥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
“姐!”
一声响亮的呼唤入耳,袭承领着卿儿上前。
袭玥失望之余,也总算露出点笑容,卿儿顺从的来到她身边,甜甜的唤她姐姐,袭玥宠溺一笑,将一旁的点心递到他身前。
“今日怎么想起来看姐姐了?”
袭承在军营里待了几日,皮肤黑了一点,倒是比以前更加健硕了点,“我刚从营中回来,娘就让我把这几身新衣裳给姐姐送来,卿儿也想姐姐了,就带他一起来了。”
袭承将手里的包裹递给袭玥,袭玥接过,想到承儿便是在罗琛的军营里,便问道:“可见着琪王了?”
“琪王?”袭承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听说琪王有来军营啊。”
没听说?
沐风明明说琪王去了军营,难不成,沐风在撒谎,也不对,承儿只是个小小士兵,琪王去找罗琛,他未必知道。
袭承又道:“今日,罗参将亲自督促我们习武,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性情倒耿直,不但跟我们切磋武功,还特意与大伙同吃一锅饭呐。”
袭承笑得开怀,袭玥却是脸上一僵,“罗琛一直与你们在一起?”
“是啊,我回来的时候,罗参将还正领着一队新兵操练呐。”
袭玥脸色越来越沉,他没去罗琛那里,难不成被其他事给耽搁了?
“姐姐,你怎么了?”卿儿黑溜溜的大眼看着他,纯净清澈。
袭玥勉强笑了笑,“姐姐没事,卿儿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真是太瘦了。”
姐姐明明就不开心,卿儿善解人意的拿了块点心送到了袭玥嘴边,笑开了唇,“卿儿有好好吃饭,还去了学堂,学了月相的歌,卿儿唱给姐姐听。”
“好啊!”
“初一新月不可见,只缘身陷日地中;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满月出在十五六……。”
卿儿认真的唱着歌,模样乖巧,一字一句都稚嫩清澈,朗朗上口,袭玥赞赏道:“我们家卿儿真厉害。”
“姐姐笑了,真好看。”卿儿白嫩的手心落在袭玥的眉间,细细的抚平着。
袭玥心中一震,见他黑眸纯粹,竟夹杂着一丝担忧,拉下他的手,将他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
这孩子,当真是个心思透彻的主。
天色渐晚,两个弟弟已经吃了饭回去,而琪王却迟迟未归。
袭玥又去了扶风阁,见了沐风,她试探的问:“王爷在军中还未回来吗?”
“是,大概军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沐风说这话时依旧面无表情,袭玥心下了然,面上却是勾了唇,转身回了揽月轩,将秋玲唤了过来。
“去查一下,看看早晨当值的守卫是哪几位,可有看见琪王出了府?”袭玥将一袋银子交给她。
秋玲不明所以,但见袭玥面色严肃,不敢耽搁,转身欲走,又听袭玥嘱咐道:“记住,机灵点。”
若是沐风有心骗她,必定是交代了管家,要是直接问,必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妃,您放心。”
半个时辰过去,秋玲小跑着回来,已是打探到了消息。
“怎么样?”
秋玲捂着胸口轻喘着,摇了摇头,“没人亲眼看见王爷出府。”
果然如此,沐风向来寸步不离琪王,怎么可能独自一人留在王府。
琪王也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昨晚纵然她有错在先,琪王也断不会因此与她赌气,而躲着不见她。
那屋内的人,真是他吗?
“秋玲,仔细说说府中闹鬼的事?”
秋玲一五一十的交代,“……起初,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天会听得到有人惨叫,近几年好像消失了,可昨晚竟然又出现了,怕是王爷回来了,萱妃娘娘的英灵才跟着回来了吧。”
袭玥拧了眉,指间捏紧了茶杯,脑海中隐约闪过些蛛丝马迹,却怎么也串联不起来,“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什么时候?”秋玲想了想,还是摇了头,“已经好几年了?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爷出征这几年内,有听到过吗。”
“没有,”这一点,秋玲很肯定。
茶杯在指间破碎,点点鲜血冒出,秋玲吓了一跳。
袭玥却不在意,黑眸又沉又亮,“你还知道什么?”
秋玲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时间,对了,大概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在上弦月。”
上弦月?
卿儿所唱的那首月相里,“……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
袭玥看向夜空,一轮弯月高挂于天际,比起昨日,稍稍明亮了一些。
昨日七夕节,七月初七,今日便是初八,照这样看来,今晚,应该也会有声响才对。
将种种的反常串联在一起,一个模糊的想法出现在脑海,袭玥心下一紧,总觉得惴惴不安,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夜晚,异常的声音入耳,袭玥站起身子,吹熄了蜡烛。
揽月轩一片寂静,不久,一道敏捷的身影攀上屋顶,身影移动的极快,脚下轻盈的落在琪王的屋顶。
院子里依旧是有护卫把手,却不见沐风的身影,管家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时不时的看向院子口,八成是在想着如何应付她。
袭玥掀开一两片瓦砾,朝里面望去。
一抹身影笔直的坐在桌前,面色肃然,却穿着护卫的衣服。
果然如此,袭玥不作停留,朝着异动的方向而去。
中途看到昨晚巡逻的那队护卫,远远地见沐风在后山口朝他们嘱咐了几句,左右看了一眼,这才独自一人进去。
琪王在后山?
此处,诡异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袭玥沿着上次的路疾驰,过了河,只见沐风一人守在门口,却不见琪王和郁尘的身影。
奇怪,人呢?
既然沐风守在这里放风,琪王必定就在里面。
突然,只听得一声压抑的惨叫,接着是摔碎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从小屋里发出来的。
袭玥冷着脸,在沐风面前现了身。
“琪王呢?”袭玥往里面看了一眼,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
“王妃,您不能进去?”沐风拦住她,不让袭玥进屋。
“为何不能进?”袭玥脚步坚定,大有他敢拦着,她便对他不客气的架势。
“这……”
袭玥进入屋内,找了一圈都没见人,耳边的声响却又突然消失,她怒视着沐风,“告诉我,他在哪里?”
“王爷说了,不能告诉王妃。”
“你……”袭玥抓着沐风的衣领,正欲动手,地上却突然一声响动,接着,一块地板缓缓移开,露出一截楼梯。
郁尘正拿着针囊出来,嘴里嘟囔着,“但愿那些淬了药的银针能压制住他的毒……”
“你说什么?”
郁尘被眼前的袭玥吓了一跳,嗔怪的看了一眼沐风,再看向袭玥时,目光闪了闪,“没,没什么……”
“他在里面?”
“没有!”郁尘脱口而出,身子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密室,沐风趁机按向了机关。
地板缺口开始缓缓合上,袭玥推开他,伸手抵住入口,敏捷的弯腰侧身,入了密室。
郁尘一改方才的慌张,看着已经合上的地板,若有所思。
沐风看着一脸自若的郁尘,闷声道:“王爷交代过,不能让王妃知道,我们这样做……”
“这么做怎么了,还能瞒她一辈子?”郁尘沉了脸,不紧不慢的坐下,娃娃脸上难得一本正经,此刻眸子深沉,倒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的毒不能再耽搁了,袭家的那味药,只有袭玥才能拿到,景琪不忍心,那这恶人便只能我们来做。”
“可是……”
郁尘看向窗外,目光悠长,“这也是没办法,王妃心里自然是有王爷的,就算我们不说,时间长了她也会发现,到时候,必然会为了王爷出生入死。我们,只不过把这一天提前了而已。”
“若有一天,王妃得知了真相……”沐风的脸上多了一丝人情味。
若是往日,郁尘定会拿来调侃一番,这才,他却只是冷哼了一声,眸中染上一丝狠戾,“你在同情她?若有一日,她和景琪之间只能活一个,你还会同情她?”
“……”自然是不会,天大地大,王爷最大,莫说是一个袭玥,就算是十个,千个又如何!
沐风沉默了,郁尘眸中的狠戾退却,“王妃这般的女子,的确是人间少有,但愿,不会有这一天。”
指尖无意识的在桌子上画着,他只是用银针暂时压制了毒发,待会景琪必定会再次发作。但愿,这一招苦肉计,能让景琪彻底抓住袭玥的心。
沐风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心中一紧,“王爷这次为何与以往不同,即便打晕了王爷,依旧很快就痛醒过来?”
“这毒虽然霸道诡异,却从未出过乱子,这次出现异常,只能说明……”郁尘收紧了手指,眉间的隆起更甚,“这毒五年一变化,一次比一次霸道,这一次,恐怕是轮到最后一个五年了。”
“……”沐风跪下,“求郁公子救救王爷。”
郁尘捏紧了手,他又何尝不想救他,整整十年了,他身为一个大夫,却对他的毒无可奈何,如今奇药未全……
顺着楼梯往下,密室内十分空旷,四周墙壁上的暗槽里放着夜明珠,照亮了整间密室。
视线尽头,琪王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眉宇间死死地拧着,身边的药碗还冒着热气。
袭玥心中一痛,在他身边坐下,俯身看向他的脖颈,一片青紫映入眼底,她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淡淡的药味在四周散开,沿着呼吸深入体内,似无形的钩子,诱惑着微微跳动的心脏,慢慢变了频率。
琪王的呼吸渐渐加重,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青筋时隐时现,连带着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这是怎么了?
“萧景琪,你怎么了?”袭玥担心的覆上他的脸,琪王的颤抖却越发明显,眼皮下左右移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了。
“景琪,你醒醒……”袭玥感觉到不安,他的反应太奇怪了,怎么唤都不醒,袭玥压制住他的身子,却见他胸口剧烈的跳动着,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似的。
这是什么东西?
她睁大了眼睛,伸手想要覆上去,琪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钳制住她的手腕,猛地翻身坐起,力气大得惊人,捏着她的手腕像捏着一只扰人的蚂蚁一般毫不留情。
琪王看向她,泛红的眸子异常冷厉。
“你……为什么会这样?”袭玥怔怔的看着他遍布血丝的眸子。
琪王看清她的脸,手上松了力道,双拳紧握,竭力克制体内的躁动,“出去,马上出去。”
袭玥怔在原地,醒悟道:“我去找郁尘。”
然而,袭玥刚走了两步,琪王已是控制不住,心脏像是有无数颗锋利的牙齿在狠狠地咬着,吞噬着他的理智。
“啊……”琪王一声惨叫,踉跄的身子在密室内跌跌撞撞,掀翻了身旁的桌子,药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萧景琪,萧景琪……”她回过身来,轻声唤他。
“出去,出去……”琪王痛不欲生,如玉的面容早已扭曲,他不想,却不受控制的对袭玥出手。
他力道惊人,两臂相碰,袭玥便能感觉到他身体内隐藏的巨大的力量,此时的萧景琪蛮力惊人,一招一式间锋芒外露,她根本控制不住。
密室内乒乓作响,袭玥连喊人的机会都没有,被琪王逼得节节后退,他像是发了狂的猛兽,毫无章法。
一击重下,他捏着她的胳膊,轻而易举的将她压制在身下,“萧……景琪,我……是……袭玥……”
‘咔嚓’一声,袭玥的胳膊被他捏断了,无力的垂下来,袭玥呼吸微重,只是看着他,一声不吭。
琪王的眼睛依旧幽深,却痛苦万分,豆大的汗滴自他脸上滑落,他看着她的脸,深深地自责让他的眸色变得复杂至极。
他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胳膊,克制着要毁了她的冲动,他不想的,他没想过伤害她的。
肩膀上传来他时轻时重的力道,她知道,他控制不了他的行为。
他指尖划过,袭玥的肩头已然多了一道血痕,鲜血冒出,淡淡的血腥味进入体内胸口里的噬心之意似乎受到了鼓舞,叫嚣着要冲出来。
琪王的双眸痛苦又饱含着欲望,恨不得再在她身上划出几道血痕来。
“我没事,一点也不疼,告诉我,要怎么帮你?”她放轻了声音,轻颤着,用诱哄一般的语气在安抚着他。
琪王一拳砸在地上,离了她的身子,远远地躲开她,捂着心脏,眼睛渴求的看着她肩头的血迹,却极力克制着后退。
他蜷缩在地上,承受不了噬心之痛,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抖动。
琪王像是忽然间失了力气,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痛吟着,翻滚着,狼狈至极。
“不要……”
袭玥话音还未落,琪王已经扯去了胸前的衣物,在胸口处留下一道深深地抓痕,似乎要将噬心的毒物连根拔起。
袭玥抓住他的手,用整个身子死死地压住他。
挣扎间,琪王咬上自己的手,袭玥握着他的手一转,顿时痛意入骨,丝丝鲜血滴落在他的舌尖。
“景琪,”袭玥声音颤抖,眸中隐隐湿润,四目相对,似乎是尝到了血腥味,琪王难得的恢复了一丝理智,缓缓松了口。
沐风和郁尘一起进来,看见密室内的光景,顿时惊道:“王爷!”
“这……”郁尘诧异,毒发时的景琪体内力量充盈,就算是沐风,想要压制住他都绝无可能,袭玥自然不能。
“王爷,你怎么样?”沐风看向郁尘,郁尘脸色阴郁的紧,答案还是一如既往,“打晕他。”
胸口的鼓动开始减弱,琪王还来不及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已经被沐风挥手劈下,顿时昏倒,身子一动不动。
沐风将他扶到床上,郁尘上前,脱了他的上衣,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经脉,自瓷瓶里倒了一丸药给他服下。
“架子上有包好的药,赶快煮了拿进来。”郁尘一边沉声道,一边替琪王把脉。
沐风步履匆忙,匆匆而去。
袭玥担心的看着琪王,“他怎么样?”
“脉象混乱,诡异至极。”郁尘眉间拧得更紧,为何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混乱,见她一只胳膊有些畸形的低垂着,眸色泛上一丝不忍,却又倏地变冷,这个时候不能心软。
郁尘咬了牙,将目光从她胳膊上离开,“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景琪七岁中了毒,每次毒发都会遭受噬心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少年封王,在战场上几经风雨都未曾怕过,却唯独对这毒无可奈何。”
袭玥脸色苍白,胸口痛得窒息,被他生生捏断胳膊时都没这么痛。
她不敢想象,是谁对一个七岁的孩子下手,更不敢想象毒发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度过的。
“你若是怕了,就出去吧。”
“我不是怕……”她试图解释,郁尘却先一步打断她,“奇怪,暴动的脉象竟然开始逐渐平稳了?”
郁尘诧异的打量着袭玥,他上前,先是替她接了骨,继而把上她的脉,忽然间捂住口鼻,退了两步,眸色十分古怪,“摄魂香?”
名为摄魂,实则只是含带着微量的催情之物,只会刺激男人的欲望,却不会伤及身体,更不会让人失了理智,乃是闺房中常见的情趣之物。
莫非,这便是克制景琪体内毒物的克星?
“摄魂香是什么?”
“一种催情之物,闻之清香,王妃莫不是不知道自己服了摄魂香?”
自然是不知道。
袭玥脸上白里透红,想到袭母为她准备的那碗莲子粥,顿时弄清了缘由。
“可有破解之法?”
据她所知,这种东西一般没有解药,都是需要男女之间做那种事才能……琪王不省人事,又怎么能做那种事。
郁尘是鬼医首徒,万一他有办法呢?
袭玥脸上红了又红,期盼的目光落在郁尘身上。
“王妃不必担心,摄魂香威力有限,不出四个时辰,便会消散。”
袭玥松了口气,看着紧闭双眸的琪王,又看向郁尘,“你说过,有一味药,只有我能拿得到,是什么?”
郁尘本就打算借此跟袭玥说起这事,若她肯出手,那便是事半功倍,“你真的愿意?即便是需要你以身犯险?”
“你只许告诉我这味药叫什么,在哪里,我一定会拿回来。”
郁尘肃然起敬,冲袭玥拱手,“郁尘代景琪谢过王妃。”
“他是我相公,用不着你来谢。”
郁尘第一次见她这么直白的称呼景琪,可见袭玥的心已在景琪身上,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只是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万一她出了事……
这个万一,他想都不敢想。
袭府,袭玥刚一靠近袭府的大门,门口的守卫都心有余悸的往后退。
“我要见爷爷。”袭玥直接表明了来意。
不多时,老管家便出来,亲自领着袭玥去见袭老将军。
一路上,袭玥都在回想着郁尘的话。
世人皆知,这紫楹仙姝在民间又称长生仙草。
当年南洋王信奉长生不老之术,得知古人徐福曾觅得此仙草,倾尽国力,劳民伤财才得此一株,喜上心头,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死了。
后来,南洋城破,袭老将军为护驾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蒙先皇亲赐尚方宝剑和紫楹仙姝。
自此,紫楹仙姝便成了袭家的镇宅之宝,其长生之效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时之间引得江湖人士纷纷慕名而来。
袭府因此终日不得安宁,袭老将军一怒之下,便将紫楹仙姝隐藏在袭家祖祠之中,里面机关重重,非袭家人不可入内。
池塘边,袭老将军半躺在木椅上,合着双眼,手里拿着钓鱼竿,长长的引线坠入水中,隐约可见几条鱼儿在水中游荡。
“老爷,人带来了。”老管家在袭老将军耳边提醒。
袭玥上前,“爷爷!”
袭老将军放下了手里的鱼竿,冲袭玥招了招手,威严的面容上稍带一丝和蔼,“玥儿,今日前来,可是愿意替爷爷管理袭家军了?”
“不是,”袭玥沉声,直接表明来意,“袭玥为紫楹仙姝而来。”
老管家脸色一变,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公然在袭老将军面前提起紫楹仙姝,更没有人敢打紫楹仙姝的主意。
袭老将军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的一丝和蔼尽数收敛,侧眸微凉地看了她一眼,“丫头,你怕死吗?”
死?
袭玥道:“自然怕,可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老将军赞赏的摸了摸下巴,坐起身子,在老管家的搀扶下站起,牵了她的手,将袭家军的令牌交到她手里,“听爷爷的话,好好管理袭家军,别再打紫楹仙姝的主意。”
袭玥未接,今日,她是冲着紫楹仙姝来的,拿不到紫楹仙姝,她断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
“只要爷爷愿意将紫楹仙姝交给袭玥,袭玥答应您,必定竭尽全力,替您好好管理袭家军。”
袭老将军沉了气,脸上已见怒意,眸色变了又变,终于收回了令牌,“紫楹仙姝早就不在我手里了,你回去吧。”
袭老将军转身欲走。
“爷爷,”袭玥跪下,抓住袭老将军的衣袖,挺直了身子,面目诚恳,“紫楹仙姝对袭玥很重要,请您告知我紫楹仙姝的下落。”
袭老将军看着她,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甩开她的手,决绝之意了然。
“爷爷,请看在我父亲早亡的份上,帮帮孙儿吧。”
她拔高了声音,搬出了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想着袭老将军能看在死去的儿子,和对她这个亲孙女这多年来不管不顾的份上,帮帮她。
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袭老将军必定是对她有所亏欠的。
袭老将军果然顿住了脚,背对着她站了良久,这才开了口,“正是因为你父亲,爷爷才更不能让你知道紫楹仙姝的下落。”
“爷爷……”
袭老爷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屋内,袭老将军坐如松柏,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一片刚毅,仔细看去,便能发现眼睛里的一丝复杂。
屋外,袭玥长跪不起,眉宇间英挺而固执。
老管家隐约在袭玥身上看到了袭老将军年轻时候的风骨,不由得叹道,这爷孙两个这一点上倒是如出一辙。
眼看着天气阴沉沉的,就快要下雨的样子,老管家给袭老将军奉了茶。
“老爷,您当真……”本想替袭玥求求情,但见他默不作声的挥了手,继而合上了眼。
午时,暴雨骤起,袭玥跪在袭老将军门前,长跪不起,袭家众人闻声赶来,奚落的奚落,嘲笑的嘲笑,如这大雨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傍晚,天空阴沉沉的,冷风刮过脸面,异常刺骨,老管家劝了袭玥好几次,都动摇不了袭玥分毫。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屋内蜡烛燃起,袭老将军已是睡了一觉醒来。
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问:“她可走了?”
“回老爷,还在跪着呢。”
袭老将军披了衣服,行至门口,见袭玥浑身湿透,背却挺得直直的,这双眼,在朦胧中的夜色里更加清明透亮。
袭老将军静默了良久,终究是心软了。
老管家再一次出来,在她身前站定,“看来,大小姐是对这紫楹仙姝势在必得了?”
袭玥平静的眸子缓缓看向他,脸上已是一片苍白,“请管家告知我紫楹仙姝的下落。”
“不瞒大小姐,紫楹仙姝如今早已不在袭府了,老爷不告诉您,实在是因为,不想看您和太子妃姐妹之间再起波澜呐。”
“太子妃……您的意思是紫楹仙姝在袭锦云手里?”
管家压低了声音,“不瞒王妃,紫楹仙姝乃是锦云小姐的陪嫁物之一……”
这可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早在袭锦云出嫁的时候,袭渊便把它当做嫁妆随着女儿秘密的送到了太子府,以示诚意。
袭玥和太子夫妇早有过节,想要从他们手里拿到紫楹仙姝,谈何容易。
“王妃,您怎么湿成这样了?”
“别问了,打盆热水去。”她特意从后门进来,不愿让琪王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屋内水汽缭绕,袭玥褪去了衣物,将整个身子都泡进热水了,白玉无暇的锁骨在水面上若隐若现。
热水吞噬着寒意,舒服极了,她合了眼,良久,手臂缓缓滑落。
“秋玲见过王爷。”
朦胧间听见秋玲问候的声音,袭玥倏地睁开眼,慌忙站起,长腿迈出浴桶,溅起一地的水花。
门被轻轻推开,琪王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来不及穿上亵衣,只好扯过一旁的浴巾,包裹在身上。
“你……”
琪王怔在原地,稍显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
袭玥局促的站着,睁大了眼,半个香肩外露,被他抓伤的地方微微泛红,对比之下平添了一丝诱惑。
空荡荡的浴巾堪堪落在膝盖上方,两条细白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嫩白的脚丫踩在地上,不安的动了一下。
琪王被毒折磨了两夜,白日里喝了郁尘的药又昏睡了一天,这会儿正是精神抖擞,一醒来就来找她,却不想竟会看到这番美景。
黝黑的眸子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划过,像是带了温度。
袭玥脸上烧红,长发披散在肩头,水滴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琪王的心上,他着了迷一般一步一步靠近,喉结动了动,黑眸越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