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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流觞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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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流觞黄泉

    “云兮*—”慕容修只觉得心都不会跳了。空荡荡的手心抓不住她一片小小的衣襟。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她那张凄凉流着血泪的容颜在眼前放大放大……

    “云兮*—”忽地,另一声清啸从底下传来。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掠来。慕容修心口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抹玄黑身影。

    风声掠过卫云兮的耳边,她在迷迷糊糊中忽地一笑,真好,在死前竟可以听见那梦中魂牵梦引的声音。

    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细丝“铿”地一声射上了城墙。那黑影借力迎面飞掠而上堪堪抱住了正在急速下坠的卫云兮。可是下坠的力道太强,那被钉在城墙的细索也禁受不住蹦地一声,断成了两截。两人立刻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快往下坠落。

    正在这时,一声清啸从底下传来,华泉喝声道:“公子,接住1他说着手中急抛,一根更粗的绳索带着尖钩钉在了城墙的上方。尖钩利刃堪堪擦过慕容修的身侧,几乎要划破他身上的龙袍。慕容修一惊,倒退几步。

    底下殷凌澜在半空中瞧得清楚,一咬牙伸手拍上城墙,生生改了下坠的方向,扑向华泉手中紧紧拽的绳索。只听得“咯吱”一声,两人已经挂在了半空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犹如事前演练过一般,可是只有殷凌澜与华泉知道,这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卫云兮是多么侥幸!殷凌澜单手抱着已昏死过去的卫云兮,另一只手紧扣华泉手中的绳索,底下还有十丈左右,若是再摔下去任由他武功多高不死也重伤了!更何况还有生死不知的卫云兮!

    他猛的抬头,对上了慕容修阴沉的眼神。

    两人一上一下沉默对视,钩绳的钩子就在慕容修的身边。只要他一动手,挂在半空的两人就生死难料。殷凌澜冷冷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容上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城墙上早就围拢而来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们扣箭俯身,那一支支劲箭皆对准了他的胸口。

    慕容修缓缓退后一步,终于吐出一句话:“你们走吧1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朕说了,放他们走1慕容修怒吼。已经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一怔,只能退后。

    殷凌澜抿紧薄唇,慢慢地滑了下去。甫一落地,华泉连忙上前接过卫云兮,急忙问道:“公子你怎么样?”

    殷凌澜眼前一黑,踉跄退后几步,捂住心口,单膝跪在地上,终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公子1华泉惊呼。

    殷凌澜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接过华泉手中的卫云兮。她脸上已是血泪蜿蜒,可那唇边的笑意却是依然,仿佛这一跳她就可以全然解脱了一切。

    果然还是他傻傻的云儿!

    他心中一恸,颤抖的手抹去她眼角的血泪,低声道:“云兮,我带你走。”他说着,头也不回抱着卫云兮大步地离开了这里。寒风吹拂,城墙上的明黄影子一动不动,他看着那渐渐远去的三人,久久不语。

    ……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在一场似乎永远也不安稳的梦中。每当她要陷入沉沉寂然的梦中,总是有人固执地为她灌下药汁,让她难受得辗转反侧。

    “云兮……”模模糊糊中,清冷似冰泉的悦耳声音带着她未曾听过的焦急。

    是凌澜吗?她竭力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得犹如千斤重。眼前的天光不知亮了几次,卫云兮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时明时暗,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却摸到了身边冰凉顺滑的发。她想要开口,手已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云兮。”只两个字,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摸索着他的脸,眼中的泪滚落,喃喃地道:“凌澜,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真的没死。”

    带着清冷药香的怀抱靠近,她已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的,我没死。”殷凌澜的声音传来,他伸手抚上她的泪眼,当看到她眼底的茫然的时候,心中猛地一窒:“云兮,你的眼睛……”

    卫云兮仰着头,模糊的光中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轮廓,她凄然一笑:“凌澜,我好像……瞎了。”

    ……

    殷凌澜当日跳下深渊,存了死志以为一定是死定了。没想到深谷底下有涧水,他跌入冰冷的涧水被冲到了一条支流上。是以慕容修派人顺水寻找三十里都未找到。被支流冲走的殷凌澜总算是命不该绝,被隐居在山中的一对靠采药为生的祖孙俩救走,侥幸留了性命。

    那老头当年曾是医仙东方先生的挚友,因得罪了江湖上的一位极厉害的仇家而隐居山谷。

    殷凌澜身上被慕容修刺伤,但所幸并未伤到了心脉。在铁老精湛的医术下,外伤很快好了。可是两日后他身上毒发,铁老费了不少劲用药把他身上的寒毒镇祝直到此时殷凌澜才知道自己原来吃了十年的解药竟是暗中掺了两种不同的毒药——流觞和黄泉!而这两种毒药早就在中原绝迹。难怪他当初寻遍天下都查不出自己身上中了什么毒。两种毒一起在身上发作,药性复杂,无人可解。

    他在铁老的药庐中休养了一个月,铁老日日为他拔毒镇毒,可是饶是如此,这在他身上积攒了十年的毒怎么可能就在一个月中拔尽?于是殷凌澜再也忍不住,伤刚好就秘密潜入京城,联络到了华泉还有隐藏在各地的龙影司。他到那时才知道卫云兮被慕容修打入永巷,而领导着义军却节节败退的卫国公和卫云冲筹谋着拼死一搏,救出卫云兮。

    他找到卫国公,但却来不及找到潜入皇宫大内的卫云冲。情急之下,他带着华泉想要从皇宫外攀入,却不防慕容修早就设下这个局。他突起发难,在仪昌门将前来救卫云兮的义军一网打尽,卫国公也在乱军中被掳。而皇宫紧闭四门,里面火光耀天。

    殷凌澜与华泉两人接到宫中紧急密报,这才知道卫云冲伤重被活捉,而卫云兮却逃到了玄武门。他刚赶到,就看见卫云兮跳下城墙…

    一切的经过就是如此。卫云兮听完殷凌澜所说,眼中的泪簌簌滚落:“他们……在慕容修的手上1

    殷凌澜抱紧她,许久才慢慢道:“为今之计,你要先治好眼伤,我们要找到医仙东方明。”

    卫云兮点了点头,心中的忧虑却如乌云一般久久不能散去。慕容修要怎么处置卫家?可是乱臣贼子的下场,向来就只有一个——死!

    ……

    如今他们一行人伤的伤,中毒的中毒,这楚京之中又处处是慕容修的眼线爪牙,自然不能多呆。事不宜迟要去寻医问药。铁老与青璧祖孙俩面生,早就背着包裹出了城,在城外约定的地点等着汇合。华泉不放心,守在了载着殷凌澜与卫云兮的马车旁乔装小厮。那柄不离身边的长剑也放在琴盒里面。

    卫云兮一身云白色的家常衣衫,头上松松挽了个流云髻,朱钗点点,只是脖子间拢着一条白狐毛皮领,把她绝美的面容遮挡了一大半。

    殷凌澜穿了一身银色深衣,外披玄黑狐裘大氅,容色一如既往地清冷慵懒,只斜斜靠在了锦墩上,两人就如寻常富家夫妇出游,看不出半点不妥。当然,除了殷凌澜那一张阴柔绝美颠倒众生的魅颜外。

    车厢中十分安静。卫云兮靠着他,眉间深锁。殷凌澜轻抚她的发,淡淡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会平安出去的。”

    卫云兮闻言,还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并不是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慕容修的耐心,他如今抓住卫国公还有卫云冲两人在手,他真的能忍耐到了他们从医仙谷赶回来么?

    马车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森严,来来往往出城进城的行人都要被仔细盘查一番。华泉上前低声道:“公子,怎么办?”

    殷凌澜冷冷道:“去,找到一个叫做左卿的人。告诉他本司要出城,让他自己想办法1

    华泉领命而去。卫云兮回头看着他清冷的面容,忍不住心中一叹。看来龙影司的势力已经暗暗遍布了南楚的上下。

    果然,那城门处就有人喧哗道:“找到逆贼了!找到逆贼了1正在城门检查的士兵们被这声音吸引,纷纷涌了过去。华泉见状,吩咐马车避开盘查的士兵不急不缓地出了城门。

    出了京城,行程便快了许多。按铁老的描述,这医仙谷就隐在西南一处的山谷中,靠近苗疆与中原的边界。他们为了赶脚程,几乎是日夜不停歇。卫云兮身子在车上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倒是殷凌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差。她每每担忧地看着他,想要问什么,却是被他的深深浅浅的吻给封住了心中所有的疑惑。

    终于快到了医仙谷的前几日,殷凌澜忽地毫无征兆地昏倒。卫云兮这才惊觉他的不妥。铁老收起了平日大大咧咧的笑容,神情凝重地净手,为昏迷不醒的殷凌澜施针。卫云兮眼前看不清,只觉得那一根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插在他毫无知觉的身上,闪闪的,令人心寒。

    “铁老!他究竟怎么样了?”卫云兮眼中的泪不住地滚落:“是不是他有什么瞒着我?他……”

    铁老摇了摇花白的脑袋,难得一本正经道:“殷小子他身上的毒被我镇在了心脉间,但是这流觞的毒很不易控制,这几日舟车劳顿,他的毒又散开了,唉……”

    卫云兮心中一震,不由拽进铁老的袖子:“那铁老的意思是……”

    “没有解药的话,他撑不了太久。”铁老慢慢道。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都觉得心头沉重下来。卫云兮看着车厢中昏迷得人事不知的殷凌澜,这才明白他这几日异常的沉默。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他故意撑着不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那我们赶紧去医仙谷1卫云兮擦干眼泪,抬头遽然道。

    铁老看着她坚定的神色,只能一声长叹。

    一行人见殷凌澜毒加重,也不敢再耽搁半分,连夜启程,终于在两日后赶到了铁老指出的一座山谷中。这山谷看样只是寻常,青山绿树,乱石林立与普通的山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一行人在山谷口走了大半个时辰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兜着圈子。

    卫云兮眼伤未好,却也察觉到了不寻常。她问道:“铁老,这山谷有古怪1

    铁老紧皱眉头,把花白的眉毛都拧成了川字,啧啧道:“看样子这山谷设了奇门遁甲,轻易是进不去的。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

    卫云兮看着依然昏沉毫无知觉的殷凌澜,心急如焚,跳下马车道:“扶我去看看1

    青璧连忙扶着她,她看着卫云兮迷茫的美眸,忍不住好奇问道:“卫姑娘,你眼睛看不太清楚,你去了也没有用。”

    卫云兮却摇头道:“不一定,说不定只有看不见的人才能走出这奇门遁甲。”

    她说着闭上了眼,踏上前一步。问道:“现在太阳在哪里?”

    青璧看了看太阳,说道:“就在头顶上1

    卫云兮眼未睁,口中默念八卦方位,然后忽地向左走了一步,青璧不知她在干什么,只能扶着她跟着她走,卫云兮走走停停,时而向前时而退后几步,终于她绝美的脸上显出欣喜:“我算出来了,就在这乾三坤七,这里有个生门1

    青壁闻言抬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眼前突然空阔起来,与方才树木林立,景色截然不同的是山谷中野花遍地,蝴蝶飞舞,美得如人间仙境。

    她高兴地回头冲不远处的一行挥手:“爷爷,卫姑娘找到了医仙谷了1

    铁老嘿嘿一笑,赶紧跑了过来:“哎呀,我就说嘛,就在这里。”

    正在这时,一道冰冷清脆的声音从山谷中传来:“你们是谁?擅闯医仙谷,难道不想活了吗?”

    卫云兮循声望去,迷迷糊糊中只看见一位青衣少女缓缓走来。

    那青衣少女走上前,与他们距离大概一丈左右,明眸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最后定在了卫云兮的脸上,语带不悦:“就是你破了医仙谷的奇门遁甲?”

    卫云兮听得她的口气,知道她是山谷中人,连忙躬身道歉:“实在是情非得已,我们也是求医心切,所以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那青衣少女正要说什么,忽地她咦了一声,问道:“你眼睛怎么了?是曾经中了什么毒吗?”

    卫云兮见她距离自己甚远都能看出自己眼睛曾经中毒过,果然是医仙谷的人,医术这么精湛,心中放下巨石,连忙道:“是,曾经中过断肠草还中过河豚的毒,所以眼睛伤了。”

    青衣少女闻言点了点头:“难怪你目力不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找个名医医好了顶多留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罢了。你回去吧。”

    那青衣少女说完转身就走,卫云兮听得她脚步窸窣,心急上前一步,急忙道:“这位姑娘,我们来不是为了我的眼睛,请你引荐我们去见见东方明先生行么?”

    那青衣少女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卫云兮,一双清澈的明眸含了讥诮:“你们想见东方明先生?”

    “是啊,是啊1铁老连忙帮腔:“老头子我和东方明先生有一面之缘,他还教了老夫不少药理,今日实在是有一位中毒颇深的病人想要让他瞧瞧。”

    那青衣少女见他们脸上焦急神色不似作伪,冷冷哼了一声:“他不见客1她说完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跟随卫云兮的步法而来的华泉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长剑出鞘,一个轻掠堵在了那青衣少女的跟前,冷冷道:“他不见也要见1

    那青衣少女看着华泉冰冷的面孔,还有他手中似秋水似的长剑,黑白分明的明眸在他面前一扫,哼了一声,嘲弄道:“怎么?不给医还想用强相逼不成?”

    卫云兮见得气氛冷凝,连忙摸索上前,诚恳道:“这位姑娘不要误会了,只是前来求医的人真的是危在旦夕了,若不能得到医仙东方先生的救治,恐怕……”她茫然的眼中泪水点点,神色凄然若。

    那青衣少女见她哭了,口气缓了缓:“你们见不到他的。都回去吧。这医仙谷以后我也不住了。只不过是你们来得凑巧,刚好赶上了我在这里。”

    铁老听得她口口声声不让见医仙东方明,心中焦急,上前一步:“这位姑娘,你只要让东方先生见到我这糟老头,他一定肯医的。”

    “罢了。不见便不见。云兮,我们回去吧。”一声清越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不知什么时候殷凌澜已醒了过来,披了一袭狐裘,歪歪地依在山石边。他脸色隐约有了青色多了几分死气沉沉。

    他冷冷道:“华泉,不必求人了。再求她也不会让我们进谷的。”

    华泉心中焦急,不甘地喊了一声:“公子1

    “我说了,回来1殷凌澜眸色渐冷,声音也带了几分厉色:“我教你用剑不是让你去逼一个不会武功的妇孺1

    华泉脸上忽青忽红,只能含恨地收起了长剑走到殷凌澜身边。

    卫云兮回头,迷茫的美眸中泪水悄然滚落,唤了一声:“凌澜……”

    “回去吧。”殷凌澜捂住心口,淡淡道:“我明白这毒就算东方明在也不一定解得了。”他说着露出淡淡笑意,萧索荒凉。

    那青衣少女冷冷看了殷凌澜一眼,这才开口:“这位公子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伤了肺、肝、脾和胃,只有一个去处可以去了。”

    华泉听得最后一句,眼中一亮,连忙问:“什么去处?”

    青衣少女眼中掠过深深的讥讽:“棺材铺1

    所有的人一怔,华泉脸一沉,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手中的长剑横在了她细嫩的脖子,怒道:“没想到你这小小年纪居然居心这么恶毒1

    “华泉1殷凌澜捂住唇,忍不住咳嗽起来:“放了她1

    “公子!这次说什么属下也不会放了她!她竟然……竟然……这么诅咒公子1华泉眼红如血,回头厉声对那青衣少女喝道:“要不是敬你是医仙谷的人,我们何必和你废了半天的废话?!好言好语求你带我们去见一面医仙东方先生,你竟是百般阻扰!看你长得柔柔弱弱,竟然是这么一副铁心肠1

    “快说!医仙东方先生在哪里?”

    长剑驾在少女细嫩的脖子上,再近一分她就香消玉殒。那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悲愤莫名的华泉,冷冷道:“你们不就是想见东方明么?见了你们就肯死心回去了?”

    卫云兮连忙道:“是的!只要能见东方明先生。我们对姑娘不敬之罪,任打任罚,我们绝无半句怨言1

    华泉也凝声道:“只要能救公子,华泉我愿一命抵命,杀了我也成1

    那青衣少女看了他一眼,这才淡淡道:“好吧,我带你们去。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她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华泉见她毫无武功,也就放下剑,赶紧扶了殷凌澜跟上。那少女带着他们走入谷中,只见山谷深处有几处草庐,简陋朴素,但是格局优雅,十分大方,带着天地之间的自然之气。她带着他们绕过草庐,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带着他们到了一处风景开阔之处。

    她指着那一隆起的土堆,冷冷道:“医仙就在这里。”

    众人只见那土堆高耸,上面立着一个石碑,写着“家兄东方明之墓”,底下落款是“妹东方晴谨立”。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坟冢给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铁老更是叫了起来:“不可能!十年前老夫还见他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死了呢?”

    卫云兮听得这一句,心口重重一震,不禁握住了殷凌澜同样冰冷的手。她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她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殷凌澜一定也如她一般心中充满了绝望。

    “怎么医仙就不会死吗?”那青衣少女冷冷道:“医仙也是人。医者不自医。东方明已经死了,你们也该死心了。都滚吧1

    “你是东方晴?1铁老忽地定定看着她,一拍自己花白的脑袋:“十年前我见过你,十年前你穿着花袄子,梳着两条小辫子,见天缠着东方明……”

    “好啦!我是东方晴1那青衣少女忍不住打断铁老的话,不甘愿地承认:“我也见过你这糟老头!十年不见,铁老头你还是一样讨人厌1

    铁老嘿嘿笑了笑,但是又立刻愁眉苦脸回头对殷凌澜丧气道:“殷小子,东方明死了,唉,你这毒……”

    殷凌澜看着那坟墓,淡淡道:“无妨,百年之后人都会死。医仙也会死,而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我已很满意。”他话音刚落,卫云兮已忍不住埋首在他的怀中呜咽起来。

    东方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怕死?”

    殷凌澜轻抚怀中颤抖的卫云兮,淡淡道:“说不怕是假的,只是生死有命。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够了。”

    东方晴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的面色许久,这才“咦”地一声,皱眉道:“你这毒很奇怪。”

    她说着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仔细地探了起了他的脉搏。众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都不敢阻止她。

    东方晴探了半天,这才眉心紧锁问道:“你中的毒是黄泉?!还是流觞?1

    众人禁不住一震,华泉更是眼中一亮,上前跪下道:“东方小姐,你能断出我家公子中什么毒就一定能解毒,求你救救我家公子1

    众人屏息凝神都看着面前东方晴。她皱了眉,一扫众人期待的眼神,语气不悦:“你们好烦啊,我只是好奇断一断他到底中了什么毒,我又不会解1

    她话音落,华泉就膝行几步,恳求道:“东方小姐,你一定会解的,起码你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出办法的1

    卫云兮也哀求:“东方小姐,看样子你也是医中高手,你若肯医就一定有办法。”

    东方晴被他们一缠,烦躁地道:“你们怎么个个都这样啊?我医术还是我哥教的,但是他生前都没有配出黄泉流觞的解药,我怎么可能解?”

    “真的不可能吗?”卫云兮泪零落如雨,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若是医仙的传人都解不了凌澜身上的毒,这天下还有谁可以解?我求求你,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她的凄苦令所有的人都静默下来。殷凌澜紧紧抱着她,深眸中水光一掠而过,两人长相依偎,她在他的怀中恸哭无声。

    东方晴眼中冷色渐缓,,松了语气:“好吧,我治就是了。不过治得成治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卫云兮闻言又惊又喜,连声泣道:“好,东方姑娘肯救就行1

    东方晴听了冷笑一声:“等治不好你就又该埋怨了。人都是这样,得陇望蜀,先只盼着能活到一百岁,等活到了一百岁又巴望着要活到两百岁。”

    她言语犀利,带着愤世嫉俗。众人心中愧然,自是不敢与她争辩。就这样一行人住在了医仙谷中。当天东方晴就给殷凌澜施针,银针一***他的穴道就根根泛黑。

    东方晴啧啧称奇:“照你们说他中了十年的毒,换成寻常人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稀奇得很。”

    华泉在一旁为她奉手巾拿银针,见得她口口声声只说稀奇,那样子分明把殷凌澜当成了研究的活物,忍不住闷声提醒:“东方姑娘,麻烦专心点。我家公子……”

    东方晴闻言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华泉清秀的脸上涨得通红,这才哼了一声:“你家公子又怎么了?现在又死不了!你着什么急?1

    华泉吃瘪,忍不住愤愤瞪着她。眼前青葱少女哪里是医仙之后,分明就是古怪小姑娘,不知是不是他上次用剑指了她,让她记恨在心中,这一连两天她就故意对他指东指西,让他忙得团团转若。

    东方晴见华泉吃瘪,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看着闭目的殷凌澜,语气正经:“接下来会很疼,你要忍祝”

    殷凌澜闭着眼淡淡道:“东方姑娘尽管施针吧,再疼能疼得过黄泉流觞一起发作的痛苦么?”

    东方晴撇嘴:“这倒是。”

    药庐中气氛渐渐凝重,药鼎中咕噜冒起的药气弥漫四周……

    卫云兮守在药庐外,里面寂静,只是殷凌澜时不时的沉闷痛哼声令她心惊肉跳,到了最后,她听得华泉焦急的喝声:“公子,你怎么样了?”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呕吐声。

    她忍不住想要撞门而入。一旁陪着的青璧急忙按住她的手,道:“卫姑娘,这时候进去万一打扰了东方姑娘的施针就不好了。”

    卫云兮脸色煞白,半天才涩然道:“我明白。我们继续等。”

    东方晴说得对,人心是贪婪的,她要他活着,陪着她一起看尽云卷云舒,陪着她好好一辈子……

    叹息声传来,不知什么时候铁老走来,他看着双眼无神的卫云兮,劝道:“卫姑娘,你在这里也是无用,还不如回去让老夫给你眼睛施针。尽快能看清楚。”

    卫云兮只能点了点头,最后心痛地看了那一眼药庐紧闭的门,随着他们走了。

    到了晚间,卫云兮终于得了东方晴的允许到了药庐看望殷凌澜。她目力不及,可是还是被地上一盆已变黑的血吓了一跳。

    东方晴忙了一天,累得坐在一旁不愿动弹:“他体内的毒很深,已经游走到了五脏六腑,黄泉流觞相生相克,我就算解了其中一种,另一种被压制的毒就会爆发,十分凶险。我今天只试着用针逼出这点。要真正解毒,一定要解药,没有解药就算我最后勉力把他体内的毒逼出,他也撑不过的。”

    卫云兮心凉如雪,半晌只能摸索着走到殷凌澜的床榻边。她颤抖的手抚上他苍白的面容,轻轻拭去他唇角还未来得及擦去的血渍,慢慢问道:“当真只有解药才可以救?”

    东方晴擦了头上的汗,点了点头:“因为这十年来他反反复复吃下解药和毒药,药量不明,若要真正解毒,只能用真正的解药。可是就算解药也不一定能保证解了他的毒,因为解药的药量也很重要。万一只解了流觞的毒而没有解开黄泉的毒,他一定也在劫难逃。”

    卫云兮眼中的泪滚落,静静道:“请东方姑娘尽量医治,这解药的事,我们会再想办法的。”

    东方晴看着她面上的悲苦,不由长叹一声:“若是你能想到办法就不会千辛万苦来到这医仙谷了。”

    卫云兮看着殷凌澜毫无知觉的面容,俯首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凌澜,不要离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1

    山花烂漫,医仙谷地处西南,大山环绕,谷中四季如春,让人忘了出了山谷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卫云兮扶着披着狐裘大氅的殷凌澜,慢慢在山谷中散步。

    三日的逼毒,殷凌澜脸上的青气已褪了不少。只是越发瘦削,脸颊凹陷,只有一双深眸如暗夜的星子越发深沉无垠。东方晴逼毒的法子很痛苦,她即使没有亲见,但是从那药庐的狼藉中也可以看出他经受住多少非人的痛苦,那一地碎裂的药壶,药碗,还有那一地的令人惊心的血渍。

    卫云兮见他稍微好转,便带着他出来散散心,想让他忘了这几日的痛楚。

    “我们去小溪那边瞧瞧。”殷凌澜淡淡开口。他靠着她,中毒虚弱的身体才走几步远就难以支撑。卫云兮柔顺点头,她也察觉到了他身子的轻颤。殷凌澜极其自傲。每次逼毒后一身狼藉都不假手他人,只有她可以近身为他擦身换衣衫。

    她扶着他走到溪边,溪水清澈。溪水中鱼儿欢快地游着,见有人来游到了岸边。这是世外的一处桃源,没有忧愁,没有战乱,更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岁月静好得令人忘了时间。

    殷凌澜坐在山石上,看着眼前的美景,低低轻咳一声:“云兮,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别去理会外面的一切。”

    卫云兮眼眶一热,几乎要答应,可是她终是摇头:“可是要找到你的解药。”她眼中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凌澜,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殷凌澜看着她晶莹的泪水,终是无言。身旁的风簌簌而过,花香弥漫,美景却成殇。

    ……

    东方晴的逼毒法子只试了五天就住了手。饶是殷凌澜坚忍异于常人,五日之后已是精疲力竭,无法起身。

    东方晴找到卫云兮,脸色煞白,语气认真:“卫姑娘,我若是你就给他一剂安魂,让他就这样去了算了。”

    卫云兮心中一恸,她何尝想要这样勉强他?她要他活着不过是想让他陪着她好好过下半辈子,可是如今看来竟统统是她的执念害得他这么痛苦。

    卫云兮怔怔看着东方晴,苍白的唇颤抖,半晌才道:“当真不能再逼毒吗?”

    东方晴摇头:“强行逼毒最后只会毁了他的心智。更何况我医术不精,力有未及,黄泉和流觞的毒早就在近百年前就失传了,就算现在配解药也配不出来。我哥哥都配不出解药,更何况我。……”

    一番话说得卫云兮心中阵阵发凉。

    “我知道了。不再逼毒了。”卫云兮握着殷凌澜冰凉毫无知觉的手,轻抚过他苍白的脸颊,声音颤抖。

    东方晴舒了一口气,但心头亦是十分沉重。这几日相处看着殷凌澜与卫云兮两人情深似海,竟隐隐有些羡慕与同情,但是同情又能怎么样?没有解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卫小姐能这样想就好。与其让他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放手。”

    “能否再麻烦东方小姐一件事?”卫云兮看着她,问道。

    “什么事?”东方晴直觉想要推脱,但却不忍心。

    卫云兮把殷凌澜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缓缓闭上眼:“再帮帮他,多撑几日。”

    东方晴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