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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夜时间,周遭的景致好似有着默契一般一齐披上了雪白的外装,而现在也只是初冬罢了。河面结了冰,一时半会来不及炸开,赶路却是半点耽搁不得,江明诚与江韵华兄妹两人只好换了陆路,沿着运河方向南下。
若这马车行得顺畅,他们或许还可以赶上年关,与家中的父母好好吃一顿团年饭。现在还未到休朝的时候,江明诚是请了假提前走的,将京兆府的事务暂时交到了另一名少尹的手里。若是其他人自然会担心惹得上头不高兴,江明诚却半分没有顾虑,因为京兆尹大人对他提早返家一事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另外,京兆尹对他父亲竟是崇拜得很,连带着对他也照顾了几分。
外头寒风刺骨,江明诚早已将两侧的车帘压得严严实实,马车里头烧了炭火、铺了厚毯,这才惬意了许多。
同行的江韵华正坐得直直的,两眼盯着烧得通红的银丝碳,出了神。
江明诚眉头一皱,伸出手来在江韵华眼前晃了晃,“还魂了还魂了。”
江韵华大梦初醒一般打了个激灵,眼里有些慌张,问他,“啊?什么事?”
江明诚撇了撇嘴,嫌弃地看她,“魂都被人勾跑了,我的傻妹妹哟。”
江韵华觉得脸上有些烫,却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知红了没有,会不会被看出来。此时江明诚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塞到她手里,唤她道,“剥个橘子来。”
江韵华近乎乖巧地接过来,正要动手却被江明诚夺了过去,他将橘子抛了抛、又接住,睨她,“还说没有被人勾魂,要是以往你会乖乖剥橘子?”江明诚自己剥了起来,笑道,“我这个金疙瘩似的妹妹可不要被橘子水污了手。”
“只是可惜了。自家养了十多年的漂亮白菜要被拱了去。”
江明诚将一半的橘子肉放入江韵华的手里,看她,“好,你不说也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姑娘明明自己会生酒刺,还不要命地喝了酒。”
江韵华反驳,“行酒令嘛,自然不可以耍赖。”
“你若说明了自己喝酒会生酒刺,还有人逼你喝不成?若你输给了另外一人,你可会乖乖喝酒?”江明诚敲了敲江韵华的脑袋,“我就这么个傻妹妹,我还不了解?”
江韵华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却反驳不了他的话,只好小声嘟囔道,“这回又没有生酒刺……”
江明诚又敲了敲,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侥幸罢了,你还说。我要是回去向爹稍稍提一提,看你怎么跟爹说。自己的身体瞎折腾。”这话一出,江韵华气焰一低,弱弱地看江明诚,“哥……为人要厚道啊……”
江明诚笑,“得了,你还真当我要告状不成。”江明诚盯着江韵华瞧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那小子当真叫你牵肠挂肚了?可我瞧着,还没我帅气啊。”
江韵华也眯着眼盯了江明诚一会儿,嘻嘻笑开,“哥,你还年轻呀,怎么眼神都不好使啦?”
江明诚作势要敲她,佯怒,“好啊,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了!”
两人在马车里互怼得正开心,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是停在了路上。驭马仆人在车壁上敲了敲,说话时声音有些焦急,“主子,前头大雪封了山,过不去了!”
江明诚面色一肃,掀开车帘来,往外头瞧了瞧,此时正是白茫茫的一片,连哪里是山石、哪里是青松都险些分不清了。
他在雪地里立了一会儿,心思转了一转,随后一声叹,无可奈何吩咐仆人,“罢了,原路返京。”
“是。”
江明诚一掀袍就要登上马车,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瞧见了江韵华眼中的亮色。
这丫头,真是留不住了!
江明诚是但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说喜欢就喜欢上人了,以前也不是没有遇见各方面都极出色的男子,这丫头半点反应也没有,现在他才晓得,他家的妹妹喜欢起人来和别的姑娘没有半点不同,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
先前江韵华与江明诚说过,她本是好奇那个将她兄长压下去的状元郎是谁的,听说他的冠礼在即,便只身前去,好瞧瞧那个人是哪里能赛过她哥哥的。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当那个人着好了冠服转过来时,她的心却咚咚咚地跳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喜欢爹爹那样威武的男子,所以对那些世人眼里的俊俏少年都不以为意。那天秋色正好,姜三公子身上的冠服也是最庄重的样式,革带佩绶,规规整整。他的眼里清冷却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又仿佛什么都纳入了眼底。她相信,那时候因为这个眼神而着迷的人,一定不止她一个。当她们的眼神追寻着他时,他的眼神在某处凝了一瞬,温暖又疏淡的笑容倏地漾开,仿佛一朵清冷又炽烈的花朵“哔啵”一声猝不及防地盛放。
他是因何而笑?因谁而笑?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一连串的问题落进心湖,叫她们都不得安生。
江韵华想念她的爹爹,但不知为何,她也想见到他。因此这场封山的大雪半点没有惹恼她。
西北早已传来捷报,荣国公与镇国大将军于承平十三年十月攻破西戎都城,生擒西戎皇室诸人,因着汗王出逃下落不明,他们并不会立即班师回朝,按荣国公说法,这汗王的项上人头是要被取下来进献给皇上作为新年贺礼的。
皇上接到捷报之后豪气万千地大笑数声,底下的臣子也一片喜气洋洋,这时候却有人动了小心思,谏言道,如此好时机应当大赦天下。
没想到皇上半点没有要考虑的意思,抚了抚胡须笑道,“如此好时机,不如开恩科。”
这些消息与上辈子都对得上,闻昭却不再担心祖父被扣上“谋逆”的罪名了。皇上没有动姜家的必要,祖父那边又有镇国大将军,也相当于多了一层保障。
且陆然已经悄悄派人盯紧了曾侍卫以防万一,上辈子便是这个曾恺传的假消息激得祖父怒极返京,这回却不会叫他再有出城的机会了。
祖父没有回来过年,却是有可能赶得上闻昭的婚礼的。
姜家与陆府离得并不近,真算起来,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呢。但这聘礼却像长长的红线一般,一个个的绳结相接,将两府连到了一块儿。
抬着聘礼进姜府的小厮俱是穿着喜服,身材又相近,瞧着喜人得很。陆府本没有这般多的小厮,可见是费了心思的。那一抬抬的木箱俱是红漆描金,红绸带系出了连心结的模样,标致又喜庆。
先前陆然送聘礼单子过来时,便将姜二爷吓了一跳。他只当陆然虽是江南望族出身,却父母早逝,孤身在京城打拼,家底子不薄却不会厚实到哪里去,没想到这一手聘礼拿出来却叫人说不出话来。就是国公府要拿出这样多的家当都不容易,毕竟国公府是勋贵之家,地位尊崇却未必比那些皇商巨富来得阔绰。
闻昭一听扶摇带着艳羡的话语说起聘礼,心里头又是甜蜜又是生气的又是担忧的,倒不知要如何说陆然了。
她晓得陆然私底下极善经营,但旁人却不了解,因此陆然这一下子能拿出这般丰厚的聘礼,实在容易叫人瞎想。他现在正是许多双眼睛盯着的位置,聘礼少点没有关系,不要危及自身才是最要紧的。陆然一向通透玲珑,现在却在聘礼上犯了傻。
闻昭焦躁地踱了一会儿步子,随即强迫自己坐下来,心想,旁人若要非议他,也得拿住实实在在的错处才行,高官禁商的法令在前朝就被废止了,现在自然没有问题。
她这是关心则乱了。
此时吉时还未到,闻昭的心里咚咚咚的,声音吵得她快要听不见周围的人声了。闻昭正坐在梳妆镜前,一身大红绣金的嫁衣将她衬得艳色无边,美不胜收。她的肤色本就白皙通透,因此便少敷了一些粉。黛眉轻扫,口脂嫣红,额上还贴了早樱形状的花钿,水银镜里的自己有些陌生,闻昭几乎不敢多瞧。每瞧上一眼,她便会设想陆然掀开盖头那一瞬的反应,止不住。
扶摇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娇媚的模样,看得愣在了那里。
庄芸仗着与闻昭关系好,早早地就在闻昭的房里坐着,看着她上妆的样子,时不时与她说说话,见现在时辰还早,闻昭却准备得差不多了,便问她,“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闻昭怕污了唇妆,就要摇头,庄芸却将一块儿米糕拿起来,“我拿着你来吃,也省了擦手了,这口脂再补补就成。”糕点已经凑到了嘴边,闻昭只犹疑了一瞬便吃了下去,小口小口的,唯恐破坏了妆容。
庄芸笑她,“我现在可算是过来人了,成亲那会儿当真是又累又饿,不如现在多吃一些,待会儿也不用挨饿了。嗯……昭表妹口脂吃下去了。”说着就唤了旁边的妆娘为她补上。
“不过这口脂却是能吃的,还好吃着呢,樱桃味儿。”庄芸自顾自地说着,还凑近了嗅了一口气,却见闻昭的双颊染上了一层诱人的蜜桃粉。
庄芸有些不解,却觉得闻昭这样儿当真是好看,叫她这个女子都觉得惑人得紧。
见闻昭已经准备周全了,大妆坐于镜前,脸蛋身形都是大姑娘才有的韵味,秦氏立在闻昭身后,抚了抚闻昭的长发,“昭昭都嫁人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秦氏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母亲总还觉得你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扎着包包髻,穿着红衣裳,过年的时候领着弟弟妹妹要压岁钱。这一转眼,虽还是红衣裳,却是要嫁人了。”秦氏说着说着眼里便湿润起来,而闻昙早已哭成了个大花脸。
“二姐姐……昙儿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闻昭捋了捋闻昙的额发,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昙儿不哭,再哭二姐姐也哭咯。”闻昙抽噎着将眼泪眨去,大大的眼睛直视着闻昭,仿佛在证明她没有哭了似的。
外头在催妆了,闻昭喉头发干,喝了水又补了一道口脂,闻昭觉得她不是真渴,只是太紧张了些,因此便东想西想好分散自己的念头。可这一想,又想起前些日子扶摇她们去陆府帮着置办新房回来,直夸新房的拔步床宽敞又气派,上好的楠木上满是云纹浮刻,耳房作了净室,辟了池子,还不知从哪里凿出了温泉眼,就着暗渠引到了池子里头,虽然这池子不大,但冬日里泡上一会儿却是极舒坦的。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喜婆喊了一声,扶摇芙蕖两个便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扶着闻昭。这一站起身,闻昭就觉得头顶的凤冠好似又重了一些。
蒙上了红盖头,闻昭只能靠着别人扶着才能接着往前走,这时她的丫鬟们却停住了脚步,闻昭正疑惑着,却听正前方的一道人声,“昭昭,三哥背你。”
三哥蹲下了身子,闻昭可以从盖头底下看见三哥垂在地上的衣摆。伏趴在三哥的背上,闻昭小声说了句,“三哥,好了。”
姜闻熠挽紧了闻昭的膝弯,低声道,“昭昭抓紧些。”闻昭“嗯”了一声,抱紧了三哥的脖子。
闻昭的红盖头在姜闻熠的肩上滑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上,姜闻熠一步一步往姜府大门口走着,脚步重逾千斤。
他走得越发慢,喜婆担心误了时辰,便笑着提醒他快些。
姜闻熠呼吸急促起来,往上掂了掂闻昭的身子,迟缓开口,“昭昭……”
闻昭猜想到三哥的不舍,安抚似的在他脑袋上蹭了蹭。
姜闻昭被这猫儿似的举动给坏了气氛,想说的话鲠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末了一笑,“昭昭重了。”
背上的闻昭一愣,随即“哼”了声,在三哥的脖子上挠起痒痒来。姜闻熠拍了拍闻昭的小爪子,笑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