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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昏暗寂静的夜里突然一个闷雷响彻在陆府大院,震得窗楹都在微微发颤,霎时,大雨倾盆。
前厅里,陆飞蜷缩在椅子上,刚才的炸雷让他有了一丝动静,身体晃了晃,一条毛毯滑到了地板上。
屋外的雷声接连不断,陆飞缓缓的睁开眼,朦胧中之见一名老者一手持烛台正在那吃力的关着门窗,一阵风,烛火乱窜,险些熄灭,老者忙用手去拢。
“李顺?”陆飞随口喊了声。
那老者闻声忙趋步来到近前,折折腰,一脸关切的道:“将军醒啦。”
借着昏黄的烛火,陆飞这才看清,哪里有那个一脸老艰巨滑的李顺的影子,眼前之人赫然是满脸慈祥的老兵寿伯。
不知道这一觉在椅子上睡了多久,陆飞只觉浑身酸痛,举目四周,恍若隔世又倍感亲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正在西湖陪二娇游山玩水吗,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庄周梦蝶,浑浑噩噩,陆飞支起身体,寿伯忙放下烛台上前搀扶。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陆飞一肚子疑问。
寿伯将毯子批到陆飞身上,“快子时了,将军自下朝归来就睡着了,几位夫人见您过于劳累,便不准人打搅你,将军既然醒啦就回房歇息吧,刚刚大夫人还来看过您。”
一句‘夫人’将陆飞彻底的从梦中拉了回来,他明白,什么宿松知县、芸娘、凌家姐妹都不过是黄梁一梦,自己还是那个游走于中原刚刚改朝换代的生死边缘。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陆飞缓缓地点着头,扯了扯肩膀上的毛毯,又坐了下去。
寿伯见微知巨,明白陆将军有心事,便再次折折腰:“将军也早些歇着,我就在门房,有事您吩咐。”
咯吱!
厅门轻轻的合上,陆飞一身疲倦的靠在椅子上,脑中一阵阵的翻江倒海,迷惑、不解、烦躁不安,梦,一个太长太长的梦,一个虚幻而又真实的梦,在梦里那些熟悉的名字再次在他的脑海里穿梭,侠骨柔肠的凌丹、古灵精怪的凌宁、冰雪聪明的芸娘、老谋深算的师爷、忠心耿耿的衙役、飞扬跋扈的铁耙子、多愁善感的公主、内心险恶的宁王,还有那未曾谋面的君王,不如善恶,随着这雨夜的一声霹雳,这些影子已经渐渐模糊了,再也不可能听到看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了。
微眯着眼的陆飞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丝失落,就像某本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纵横天下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与自己一战的对手,无奈此生所学已经变得无用武之地,那是一种难以铭说的寂寞。
当他再次幽幽的睁开眼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寿伯留下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屋外那无边的空洞深黑的天空中雷声也变得稀疏,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滴还在不停的敲打着屋檐。
起身,将毛毡斜披在身上,借着一丝微弱的暗光,陆飞来到了窗边,推开窗,一阵带着泥土气息的风雨打将进来,打在脸上有些凉,举目而望,夜空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如同此时陆飞的记忆深处,东西装的太多反而什么也看不清了,一张张半陌生的脸正在慢慢的从心底流逝,越来越模糊。
伸手窗外,任由着雨水在掌心中飞溅,袖口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这时,一抹烛光从身后铺洒开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飞听得出来,只有那温柔体贴的巧娘才会如此步步生莲。
陆飞没有回头,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那是巧娘将烛台放在了桌子上。
烛光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将屋里的人影都映得东倒西歪,看着窗边那从屋檐流下来的‘珠帘’,陆飞轻声道:“这么晚了,你起来作甚?”
巧娘轻移脚步,来到陆飞身边,弯腰将他脚下滑落的毛毡给捡起重起披在他的肩上,这才轻声道:“哪里是晚,是郎君起得太早了,天都快亮了。”
一股巧娘身上独有的幽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钻入陆飞的鼻腔之内,一阵清爽之感。
伸手左手,将巧娘拥入怀里,巧娘借势将头斜倚在他的左胸之上,陆飞有些自嘲的道:“哦,天亮了。”不知不觉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夜,这是个漫长的一夜,也是一个短暂的一夜,眼一睁,一切又恢复到了现实,明明没有什么得失可陆飞确总觉得失去了很多。
巧娘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柔柔道:“郎君昨天是怎么了,一回府就心事重重的,趟在椅子上怎么也叫不醒,若不是你不时说几句梦话,我和黑云姐姐都要去找太医了。”
“我没事!”陆飞轻轻的拍着她那柔弱的香肩,说道:“最近朝廷上的事越来越不顺心,我只是压力太多了,害你们也跟着提心吊胆,想必这一晚上你也没睡着吧。”
巧娘一阵心酸,想不到日理万机的郎君还有这种体息女人的小心思,当下眼圈都有些泛红,只是天色暗,她咬咬嘴唇道:“郎君想的做的都是大事,巧娘也帮不上甚么忙,连伺候郎君都没有伺候好,巧娘真是没用。”
陆飞轻声一阵哼笑,回有接下她的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到窗外,任由着雨珠从指间划过,一翻手掌,转眼,雨水在那半窝的掌心里积聚,突然他用力一捏,雨水立时从指缝里涌出,等他再张开手掌时,手里只残存一丝丝水渍。
如此重复,巧娘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将手张开又捏拢,不知何故。
良久,陆飞才口道:“巧娘,你最害怕失去甚么?”
巧娘抬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陆飞一眼,很快又依偎下去,喃喃道:“以前在老家时,我最害怕有一天战乱会降临,我怕失去亲人,我家隔壁有个赵大叔,有一次他去金陵城,走到半路就被当兵的拉去从了军,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后来死在了江陵的战场上,赵婶疯了,女儿也被人拐走卖进了青|楼,但战乱还是来了,当官的逼粮,当兵的抢粮,家里没有吃的,爹娘就将我卖了,卖到宫里……”
说到这,巧娘一阵哽咽,又幽幽道:“不过巧娘命好,遇到了郎君,现在巧娘最害怕的就是失去郎君,怕郎君不要巧娘了,哪怕是死,巧娘也只想死在郎君的怀里。”
收回被雨水冲刷的手,陆飞用力的攥紧了拳头,梦中的一切他想留也留不住,眼前真实的人和事才是他真正要付出努力的,他不想让身边的女人失望,更不想让自己有任何懊悔之处,西天之行八十难都过来,最后一步总得迈出去。
大唐殿前司都点检,这块掩人耳目的遮羞布总有揭开的那一天,禁军,朝廷,民心,军心,名望,不,我没时间去一件件做到尽善尽美,也许有些事就是自己顾虑太多而导致的。
搂着巧娘的手越来越紧,陆飞面色凝重似乎是用一种立誓的语气缓缓道:“我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任何想留下的东西,绝不!”
雨,停了!
东方那昏暗的天际上也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天快亮了,几只小雀正在院内的树枝上欢呼雀跃。
又过了一会,陆府里的下人们都陆陆续续起来了,快快碌碌的各司其职,从窗口看去,寿伯正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打开了陆府的大门,远远的还能看到府门外的大街上已经有小贩在走动。
咯吱!
陆飞边上的厅门被人推开,素娘正低着头走了进来,当她看到陆飞正和巧娘相拥而立的站在窗边时,马上又低下头准备退出去。
“素娘,我想喝碗小米粥!”陆飞看了她一眼,这个从西北带回来的可怜女人,家人尽数死在了党项人的弯刀之下,无依无靠,陆府就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归宿,尽管她已经用她的身子换得了一丝陆飞的怜惜,可她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随时都有被人抛弃的危险。
“诺,郎君,奴婢这就去。”素娘满心怀喜的离开。
看着素娘惟命是从的模样,陆飞露出一个微笑,说实话,素娘做的东西真的很难吃,也许是自己吃不惯西北的味道,但只有这样驱使她,才能让她感觉自己在这个陆府里还有一点可用之处,至少能让她在这待着踏实。
经过大雨洗涤,陆府里的鹅卵石小道都变得异常光亮,陪着三位妻妾用完小米粥后,陆飞独自一人走在大院之内,漫无目的,脚步却是很沉重,走几步停一会,像是在思索着甚么,又像是在留恋着什么,他很害怕,就像昨天晚上一样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突然就不间了,如果真的再次一眼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被电子仪器包围着的病床上,那何等的承受不起的心情。
正走着,突然从边上的一间小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声音,轻声细声,听不真切,陆飞一个分神,思路也被打断了,他记得这里不应该有人,长久以来都是个堆放杂物的屋子。
一时兴起,他推门而入,屋里的声音也嘎然而止,只见在一堆杂物的边上,蹲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发丝凌乱,脸上也有些污秽,正面面相对的蹲在地上,在她俩之间的地上放着两只陶碗,碗里各自放着一个粗粮窝头,在她们的手里还捏着被吃了一半的窝头,随着门被人突然推开,两个女人都吃惊的看了过来,一见来人,忙齐齐在地上转了个方向,朝陆飞跪拜下去,看得出来她们很害怕。
陆飞也看出来了,这不正是先前大宋天子派过来监视自己的两名宫女吗,一个叫黄蓉,一个叫田甜,他走上前,蹲身在二女面前,伸手托着其中一人的下巴,虎口处,他能感觉得到黄蓉的下巴在微微的颤抖,凌乱的发丝挡在她的脸上,用手一拨,是个美人,不久之前就是这张美丽的脸庞正紧拧着眉头赤裸裸的也是用这颤抖的身体咬着唇坐在自己的胯间,他还记得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只是现在在这杂物屋子里,到处都是霉味。
放开田甜,她又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陆飞用脚尖碰碰地上的陶碗,道:“一个是边关重将之女,一个是官家大小姐,却落到只能在柴房里吃窝头的下场,你们恨我吗?”
前些天,陆飞已经恢复了一些她们的人身自由,可以以陆府婢女的身份在府里做些杂活,但由于她们始终都是背叛主子的女人,天天做完活后还得回到这里,吃府里最次的伙食,睡在寒意逼人的地上,与虫鼠为伴,没有人同情她们,没有任何的地位。
黄蓉的身子被陆飞占有过,对他的恐惧比田甜更甚,不敢开口,倒是田甜,边关镇将田仁朗之女,将门之女多有几分豪气,此时正伏在地上轻声道:“一切都是奴婢咎由自取,愿不得旁人,郎君能让奴婢活着已经是莫大的恩贿,安敢有恨!”
如今她们的原主子大宋天子已经死了,处死两条吃里扒外的奴婢对陆飞来说比捏死两只蚂蚁还容易,连官府都不会过问。
陆飞对这两个女子没有任何好感,哪怕她俩容貌不凡,在他眼里也顶多算是一对玩物,以他现在的地位,想美女成群是易如翻掌,只是现在的陆飞有些不一样了,失去过才知道珍惜,他想把身边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永远的保护和留下来。
陆飞看着眼前额头都贴在地上的两名女子,摇摇头,哼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们说的不是真话,天下有几人能心甘情愿被人奴役、凌辱,起来吧,监视我非你们的本意,惩罚你们也非我本意,只是若有罪不罚则是纵容,日后我也无法御下。”
二女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慢腾腾的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不时还偷偷看几眼陆飞,尤其是黄蓉,她到现在还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忆犹新,兴许,她身体里还残留着郎君留下的让她脸红心跳的痕迹。
正在这时,屋外又进来两人,二女刚刚有些平复的脸色一见来人,吓得赶忙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