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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哲希趴在窗户里,借着客厅里微弱的天光,他看着蒋佳然从走廊深处一步一步走出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时隔几日,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笑意。
她对阿歌做了什么?她又在那间屋子里看到了什么?
江哲希不敢想,亦想不到。
从知道江衍不是他爸爸的那天起,他感情的天平就开始倾向于阿歌。
从前,他以为蒋佳然是他的妈妈,江衍是他的爸爸,妈妈爸爸,只有他们在一起,这个家庭才算是完整的。
可现如今,他的亲生父母就在这栋屋子里,他们过着平稳的生活。
阿歌和江衍也该有一段安稳的日子。
这个世界应当是美好的,每一个相爱的人都应当有一个好的结局,阿歌她是属于江衍的,她应当回到他身边。
这才是最后的结局。
可现在,阿歌被关在这里,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她被困住了,她出不去,她见不到江衍。
他很想帮她逃出去,逃离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可这几日,他想遍了所有的方法,却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他连自己都救不出去。
蒋佳然快要到卧室了。
江哲希长长的叹一口气,回到床上,将被子拉上来。
他扭头朝外面看去,那面窗户的窗帘没有拉,天际开始泛白。
又是一日了,阿歌她,还能坚持多久?
他睡不着了,心口的那枚佛又在发烫,像是要烫进他心里。
他垂头,伸手攥起那枚佛。
阿歌替他求了这枚佛,这枚佛护了他的命,可是,谁来护阿歌的命。
他想起阿歌温柔的脸,她静静的看着他,她说,哲希,你想要一个妈妈吗?
他好想阿歌。
他有一个上了密码的日记锁,每当有什么心事,就会写进日记本,这是一种最幼稚也最直接的方式。
这些年来他的心底藏了太多的事,伤心也好,高兴也罢,所有找不到出口的感情总该有一个安放的地方。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下床,意欲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
用力一拉,没拉开。
他微微怔了一怔,才想起,前几日差点儿被蒋佳然看到那日记本,他索性把抽屉锁了起来。
那钥匙呢?
他将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
那钥匙不常用,那天他偶尔用了一次,随手一扔,就不知扔在了哪里。
这房间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那枚弄丢的钥匙找起来显得未免太过大海捞针。
最后,他满头大汉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书桌上的东西很少,从前有一台电脑,一部座机占去了大半地方,现如今,电脑和座机拿去,显得空落落的,只剩下几本书几支笔和放在最前面的烟灰缸。
有了垃圾他习惯往垃圾桶扔,再加上他不吸烟,烟灰缸一直是空着的,落得最多的,大概是灰尘。
不,除了灰尘,还有一样东西。
是一截铁丝。
他记得这截铁丝的来源。
是蒋南来的那日,他被蒋佳然锁在房间里,就是他用这截看起来短短的,细细的铁丝打开了折扇关着他的冷硬门板。
他将那截铁丝拿在手里把玩。
这铁丝和所有再普通不过的铁丝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异常的意思。
所以说,如果蒋南可以用这截铁丝打开这扇门,他应该可可以用这截铁丝打开抽屉。
如果可以用这截铁丝打开这扇门,这个抽屉,也一定可以打开隐藏在走廊最深处的那扇门,那扇管着阿歌的门。
江哲希眼睛一亮,整个人都不可抑止的激动起来。
他颤抖着手,试着用铁丝去开抽屉。
可不管他怎么插,怎么拧,都无济于事,抽屉纹丝不动。
最后,他颓败的把铁丝往桌上一扔。
明明看起来那样的轻松简单,可做起来,却这样难。
他满怀期望以为可以为阿歌做些什么,到头来,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他盯着那截铁丝。
他在看,是否是因为它变了形或者生了锈,导致打不开。
很快,他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是铁丝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现在,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他。
不过,那人或许还没醒。
那就等等吧,等天亮。
江哲希坐在椅子上,明明连着几日都睡眠不好,这会儿应当困顿的,可他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浑身热血沸腾。
年轻时所有人大概都做过一场救人于危难间的英雄梦。
过了很久,天亮了。
他听到客厅里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而又有力,应当是蒋南的。
这个男人很奇特,他浑身都透着男人的血性和野性,看着他时,却又那样的温柔,他最喜欢的,是等他每日来给他送饭,是等他将他从这件枯燥而单调的房间里解救出来。
闲暇的时候,他爱上了去辨认他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他在这个地方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他起床了,此时应当是要去厨房做饭。
他做饭很好吃,有种爸爸的味道。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随着一阵脚步声,饭香味儿飘进了门缝儿。
随即“咔嗒——”一声,门被打开来。
偷钥匙是一件不明智的举动,因为这家里所有重要地点的钥匙,每天都被蒋佳然,他的妈妈挂在身上,就是睡觉,都片刻不离身。
她睡觉浅,一有什么响动就会醒。
如果被抓住,他将再不会有机会救阿歌。
蒋南进来了,端着一个小盘,盘里是今天早上的早餐,很丰盛。
蒋南笑着将早餐放在他面前:“趁热吃。”
他总是要看着他吃完饭才走,和他相处的时间,他很开心。
因为他是这个地方唯一在乎他的人。
江哲希把小盘拿到自己面前:“谢谢。”
他没急着吃。
他抬起头来,看向蒋南。
“怎么了?”蒋南靠在椅子上,穿一身休闲服,给人感觉很温暖。
江哲希伸手指了指抽屉的插孔处:“抽屉的钥匙丢了,我打不开抽屉,这抽屉里,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蒋南轻笑:“这个简单。”
他起身,走过来:“给我找一截铁丝。”
江哲希立刻把那截铁丝是递到他手里。
蒋南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哲希立刻解释:“这铁丝是你那天开门后放在房间里的。”
蒋南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别紧张,我不会怀疑你。”
我不会怀疑你。
江哲希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知道蒋佳然做的事情蒋南也知道,又或许,这里面也有他一份,如果他放走阿歌,他们会不高兴,可是,他必须要这么做。
基于道德,又或是基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他都不希望阿歌出什么事。
如果,他放走阿歌,这一切都结束,他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他还没有享受过完整的父爱和母爱,这残缺,希望有机会可以补全。
况且,阿歌是念念的妈妈,没有蒋佳然他会很难过,念念没有了阿歌,也一定很难过。
很快,他压下心口的愧疚,凝神去看蒋南如何操作。
他是顺着锁口的边缘插进去的,那截铁丝的三分之一没入了锁口,然后他不知怎么的轻轻动了动了一下,“咔嗒——”一声,锁开了。
蒋南拉开抽屉,来回拉了拉:“好了。”
江哲希才猛地回神,他看着蒋南:“好神奇。”
蒋南将铁丝往桌上一扔,看着他笑:“没什么神奇,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崇拜我可以,不要去学这个。”
“为什么?”
蒋南不笑了,他看着前方,目光似乎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九岁那年,他第一次进那个地方,学会的就是这个地方,似乎也是从这件事情开始,一切开始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
杀手,这个世界上最血腥为为人所不齿的名号,从此挂在了他的脑袋上。
如果可以,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但愿自己从来不曾走进那个地方。
过了很久,就在江哲希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蒋南开口了,他一双眼深深的看着他:“哲希,这不是一个好东西,你别沾,答应我,永远都别沾。”
他走过的路,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再重复。
这条路有多难走,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受过就好了。
江哲希听的懵懵懂懂,甚至,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对他,除了姓名和父亲的身份,一无所知。
他只点了点头。
“好了,吃饭吧。”
“嗯。”
江哲希端起饭碗,将所有的饭吃了个精光。
蒋南端了空碗出去,临走前,他说:“今晚教你下棋。”
看着蒋南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哲希立刻拿起了那截铁丝,试图去开另一个锁上的抽屉。
试了好多次,却依旧没有成功。
这事不能着急,后来的几天,他静下心来,仔细的回想着蒋南的方法,努力的去尝试。
失败失败又失败。
他不记得失败了多少次了,三天后的夜里,他打开了那个抽屉。
那一刻的喜悦,难以言喻。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那截铁丝,须臾,他笑着倒在了床上。
他去看窗外,月亮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又大又圆。
外面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是个救人的好时机。
只是,需要再等等,他要等到别墅的所有人都睡着。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做好了胶套,手套,以保证尽量轻盈的去完成这件事。
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紧张,他躺在床上,胸腔里的那颗心猛烈的跳动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太漫长,他眯着眼睛小憩,却并未睡着。
两点半时他准时睁开眼,将准备好的一切都穿戴整齐。
他去拿了铁丝开门。
这个动作昨夜他曾整整演练一夜,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有了先前的经验,他很轻易的打开了门。
他从门缝里钻出一刻脑袋,去打量客厅。
整个客厅都静谧无声,一片漆黑中,有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细碎了铺了一地。
气氛很安然,他却很紧张。
他反复深呼吸,最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弯下腰踮着脚尖朝着走廊那端走去。
走廊深处很黑,没有一丝光线,神秘又幽深。
走过卧室门口,身后没有传来任何的响动,江哲希放轻呼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轻手轻脚的朝前走去。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的很长。
他一双眼灼灼的望着那黑暗处,像是要穿透黑暗。
心口即害怕又紧张,却满怀激动。
终于,他的身影没入那黑暗中。
一步一步走到走廊的最深处。
他看着那扇铁门,里面,关着的就是阿歌。
能不能救出她,全看他了。
这是一扇他从未开过的门。
他的手心不由的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须臾,他搓搓手,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小型手电筒。
是很老的那种,约莫有人两根手指那么粗,里面用的是电池,三截的那种。
这手电筒是五岁那年江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他一个人睡,夜里总是很害怕,可他跟江衍的房间是用一秒几何墙做隔断的,磨砂的材质,灯光可以透过他的房间穿到江衍的房间。
太刺眼的光亮,会打扰他睡觉。
所以江衍在他五岁那年给他买了这支小型手电筒。
他很珍惜,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因为他觉得,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叫他回味某些存在父爱的时刻,这支手电筒,是为数不多的证明。
他将手电筒打开,将尾端咬进嘴里。
光线昏暗不会被人发现,但却足够叫人看清这扇门的插口。
他拿了铁丝,用着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
第一次,没打开,门内只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他擦擦额角的汗,继续。
不知试了多少次,到底没有打开。
这扇门,同关着他的那扇门不一样,这扇门似乎是三层保险,他曾偷偷听过蒋佳然开这扇门的声音,是连着三声“咔嗒。”
这种难度,他打不开。
他收了手电筒,站在那扇门门口。
不过几秒,他转过身,那处不是久留之地。
计划出现了错误,他需要回屋里重新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按原路返回。
关上门的那一瞬,心重新跌进了肚子里。
他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此刻,才察觉后背全是汗。
他将门关好,缓缓的走回床边。
夜色无边。
他没能成功的救出阿歌。
他抹一把脸,觉得心口有些堵。
他静静的想了一会儿。
才想起另一种方法。
如果他不能亲自救出阿歌,那么,他或许可以找江衍来救阿歌。
只是......
最近蒋佳然曾不止一次的警告过别墅里的人出门要小心翼翼,这栋别墅已经完全的陷入警方的监控之中。
如果,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江衍,他们来救阿歌的话,一定会惊扰警方。
又或许,那些警察跟江衍都是一伙的。
这无可厚非,阿歌消失,江衍一定很着急,念念也一定很害怕,找警察展开全城搜索,理所应当。
那么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了。
一旦惊动警方,除他以外的所有这栋别墅里的人都会担上非法囚禁的罪名。
他没学习过法律,却也有基本的常识,犯法,是要蹲监狱的。
别人蹲不蹲监狱同他没什么关系,可如果蹲监狱的人变成蒋佳然和蒋南,那么,他将又一次失去这失而复得的父爱母爱。
不,更确切的说,这父爱母爱还未开始,就已经不会有再开始的机会。
他曾渴望有一个完满的家庭,他曾渴望自己被人捧在手心,如果他告密,这一切都将变成镜花水月。
江哲希犹豫了。
自私是每个人的天性,他没办法不为自己考虑。
可江衍和念念,何尝又不是在日复一日的盼着阿歌回去。
如果阿歌再也回不去,他又该如何再面对江衍跟念念?
他们都是生命里曾给过他温暖的人。
念念还那么小,失去阿歌,她的余生都不会再快乐。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小秦念的场景,她穿嫩黄色的小裙子,露出白白胖胖的四肢,脸圆乎乎的,很白希,也很嫩,好像可以掐出水来,黑色的齐耳短发柔顺的贴到脸侧,嘟嘴的模样像个软乎乎的包子。
她问他,你是谁,他记得那一刻她的眼睛,像是黑色的宝石。
他想起她调皮的拿了印戳,在他的昨夜本上印了满本的小动物。
他想起她滚近他的怀里,她说,哥哥,我害怕。
江哲希的心口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如果你的人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你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吗?
江哲希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如果让念念失去妈妈,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曾劝过蒋佳然,可她没有收手。
这件事迟早纸里包不住火。
只是再晚点儿,阿歌还会活着吗?
那一瞬,他做出了一个终生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他站起身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勇士。
这次,他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是密码门的设置,从里面可以轻易打开,只上了一道锁。
大概只用了五分钟,就打开了。
他轻轻的关上门,融进黑暗的夜色。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楼下。
警局将监控拿回去重新仔细观察过后,终于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时刻发现了某些真实存在的蛛丝马迹。
他们认出了昨夜那个拎着黑色塑料袋从茗香湾离去的男人就是黑狐。
而那个黑色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
江衍不敢去想。
他太过害怕他一直以来都拒绝去想的事情有朝一日变成现实。
他和阿歌,他们的爱情不过刚刚开始,如果就此结束,如果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他。
他将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
从遇见她开始,他平淡无奇枯燥无味的生活才有了意义,如果失去她,这漫漫余生,他也不要独活。
这世上没了秦挽歌,江衍便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几乎是一瞬间冲出了警局,冲进了茗香湾。
黑狐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是在他后方的那两栋别墅中间,所以,那伙人存在的地方,只可能是那两栋别墅中间的一栋。
他看向申克:“立刻将这两幢别墅包围起来,然后进去找人。”
申克掐着腰站在原地为难的看着他:“江衍,我们没有搜查令也没有证据,我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如果他们进错别墅杀错人,那后果将没有人可以承担。
江衍冷冷的看着他:“申克,阿歌她可能已经没了,我一秒钟都不能再等下去!”
他的神色不容任何人拒绝。
申克看着他,须臾,正要缴械投降。
灯光下,一道身影朝着这边狂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