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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克赶到警局的时候,就见昏黄的路灯下,江衍穿一身黑色毛呢大衣,双腿交叠倚在车身上,指间捻了一支烟,盯着长街尽头,不知在看什么,没有风,烟雾顺着他的头顶上方直直的往上飘。
他停下车,拉开车门走到江衍面前。
江衍看他一眼,掐了烟,直起身来,径直往前走去。
申克摸不着头绪,跟在他身后问:“到底什么事?”他一张嘴,唇角就有白色的雾气呼出来,很快飘散在空气里。
江衍没回头,大步走上台阶:“事情可能要出现转机了。”
走进警局,一股暖流迎面扑来,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申克问:“什么转机?”
江衍找了椅子坐下:“你还记得上次的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吗?”
“记得。”申克在他对面坐下,语气顿了顿:“可是,这个重要吗?我们根本追踪不到它的行程,你也知道,它在瀚海路路段就完全消失了......”
申克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这里,他猛地瞪了眼睛看向江衍:“你是说......”
江衍不置可否,他黑眸沉沉的盯着窗外的夜色:“嗯,叫你的人连夜把这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和今天上午那辆越野车近两日的行程全部调出来。”
“连夜?”申克一脸无法置信的上下打量着江衍:“江大少爷,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吧?”
江衍静静的看着他:“我妻子现在生死未仆。”
申克迎上他的视线,不过几秒,缴械投降:“好,大少爷,我这就派人去找。”
今天整个刑侦大队面临了史上最沉重的打击,一整个队,全军覆没。
警长派人去现场收了尸,并于今天晚上之前,拍了一批新人顶上来。
队里不能缺了人。
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旧人死去,新人再顶上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人会死,但警察这个职业,永生不灭。
它将永远的延续下去。
那些伟大的人民警察用他们的热血,保卫着国家的每一个人民。
申克很快把人召集来,浩浩荡荡的出去调监控。
江衍要跟着去,申克一把抓住他:“你歇着。”
江衍顶着乌青的眼:“我不累。”
申克乐了:“照照镜子再说话。”
江衍不说话了,他沉默的看着申克。
这些天来,每日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再加上接二连三惊心动魄的大事件,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他疲惫,可申克又何尝不累?
甚至他的手臂上还带着枪伤。
申克回看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一巴掌拍在江衍的肩上:“别这么瞪着我,你就算跟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是一项太过冗杂的工作,每个监控路段都属于不同交通部门的管辖区域,要想找全,应该需要费挺大功夫。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多跑些路,这个,江衍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江衍看着申克的脸,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在南非。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那时候的申克,还不是刑侦队队长,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却有着满身血性的毛头小子,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任务是从一个钻石商的手下救出被绑架的他。
而申克的任务是趁混战之中找到他并将他成功营救出来。
任务进行的很顺利,他在一幢别墅的地下室找到了他,并带着他逃离。
枪林弹雨,到处都是四溅的鲜血。
他带着他,凭着满身的血性,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记忆里,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斗争,不知队伍里怎么出了内鬼,他们的人被大批绞杀。
他熟悉那里的地形,他从满地的死人手里随手扯了一把枪,他看着申克:“你信我吗?”
许是被他眼里的坚定所震撼,申克顿了几秒,点了点头。
他带着他从后门冲出去。
后门的守卫相对于前门太过薄弱,但并非没有人。
就算只是寥寥几人,也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
申克和他,在他们的面前太过弱小。
那场博弈到最后,对方还剩下三个人,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三人对两人,似乎不管怎样,他和申克之间,都会有一个人受伤。
那天,他选择了挡在申克面前。
一颗子弹贯穿肺部,他跪倒在地,血液顺着唇角往下淌。
那一瞬,他去看申克。
他满脸是血,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一张脸上全是惊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在这一瞬被消磨的干干净净。
须臾,他大吼一声,转过身去,疯了一样朝着那人猛的开枪。
呛声响彻在大地。
在枪声里,他缓缓闭上眼,画面里,他看到申克朝他跑来,满脸的泪。
他再醒来,是在医院。
申克带了一束花来看他,他红着眼眶说,你小子命真硬,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他又说,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兄弟。
男人的友情开始的莫名其妙,却又那样的坚不可摧。
从那以后开始,只要他开口,申克就会赴汤蹈火,像是一个忠诚的勇士。
他盯着他看了半晌:“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好好休息,整装待发,大干一场。
这样也算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他在黎明的时候醒过来。
警局没有人。
除夕夜,没任务的回家过年,有任务的出任务。
在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凑合着躺了一晚,浑身酸痛。
他坐起身来,抬手捏了捏颈后。
没拉窗帘,天光透过窗户泄下几丝。
他掐了掐眉心,抬头去看。
天际已经露出浅浅的晨光,淡黄色,薄薄的一层,笼罩在那一片鬼魅的蓝之上,像是渡了一层金边。
黎明的光亮总会遮盖一切的黑暗。
正义,总会战胜邪恶。
这是世间的最伟大的真理。
他眯着眼,眼底有光点跳跃开来。
就在彼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他回眸,申克一脚踹开门,带着门外的寒气风尘仆仆的走进来。
满脸的疲惫遮不住他浑身兴奋。
他唇角带着一抹笑走过来,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录像带:“找到了。”
警局里给刑侦队配了最先进的设备。
申克把录像带插进仪器里,那挂在墙上的投影仪里立刻显示出了清晰放大多倍后的画面。
江衍走过来:“点播放。”
申克扫他一眼,手里旋转着遥控器,十分欠揍的看着他:“给我倒杯水过来。”
江衍看了看那遥控器,又看了看申克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
他转身去倒水。
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申克的面前,申克满脸玄幻的看着江衍:“这水里没有投毒吧。”
江衍扫他一眼:“暂时还没有,但如果你再不按下开关,我不介意这么做。”
申克乐了,他笑嘻嘻的瞥一眼江衍,按下开关。
当画面开始播放,两人的脸色都变得严肃且专注。
这些被组合起来的零散画面有很多不连续的地方,经常是这个路段有,那个路段消失,隔一段路后,再冒出来。
江衍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看至最后。
半晌,他扭过头:“把录像调回爆炸那天。”
画面上显示着日期,很清晰的,那天,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在离开之后,顺着明洋路一直前行,中间经过了几个繁华的市区,最后,驶向了瀚海路的方向。
瀚海路没有监控,但瀚海路的终点,是茗香湾。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条路并不仅仅有茗香湾一个住宿点。
隔了几天后,这辆车出现在了步行街。
去往这条步行街只有两条路径,一条是从瀚海路直接穿过去过去,一条是从宁波路过去。
而视频里,那辆车,是从瀚海路方向驶入步行街的。
它最后停在步行街的一家快递公司门口,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人带着标识性的棒球帽,身影高大,女人身材亦是高挑。
先不说那女人是谁,那男人的背影,很熟悉。
申克按下暂停键,将两人刚从车里下来那个画面放大。
男人的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大清楚,但帽檐下露出来的那条疤痕,却是足够的醒目。
申克扭过头去。
江衍说:“你没猜错,是他。”
申克问:“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蓝昭没涉足过国内任务,不曾出现在中国警方的视线,申克自然不知道。
江衍摇摇头:“不知道。”
申克:“......”
“但那天救他的,就是这个女人。”
申克眨眨眼:“那依你看,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江衍视线回到画面上,看了一会儿,他说:“情侣关系。”
“为什么不是搭档?”
“等你谈场恋爱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申克撇撇唇,这男人,真是没点儿眼力劲。
干他这行的,能找到女朋友的有几个?
几秒,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女人身上打开缺口。”
都说女人是男人的软肋,既然这女人跟黑狐是情侣关系,或许,他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找到击败黑狐的方法。
“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在哪儿。”江衍抱臂:“继续放。”
申克挑眉,按下播放键。
画面里,两人进了快递公司,几分钟后,又出来,黑狐手里抱了个箱子。
两人上车,调转车头,朝着瀚海路的方向驶去。
最后消失在镜头里。
有什么人会从瀚海路出发又返回瀚海路?
瀚海路的住户?还是别的什么?
有一个念头在江衍脑海隐隐浮现,他的眉心紧紧的蹙起来。
他看向申克:“那个越野车的监控录像在哪里?”
申克从兜里拿出来晃晃:“这里。”
“放这个。”
根据画面显示,这辆越野车只有过两次出行记录,依次是从机场到瀚海路方向,一次,是从咖啡厅到瀚海路方向。
别的附近路段并未出现过这辆车。
它只可能停留在瀚海路某个地方。
瀚海路只有茗香湾和别的一些酒店提供住宿。
所以,这伙人,不是住在茗香湾,就是酒店。
这不可能是巧合,一辆车是巧合,两辆车都跟这条路紧密关联,就不再是巧合。
画面播放到头,申克缓缓的回过头来,一双眼讳莫如深:“这伙人可能就住在茗香湾。”
江衍回看他:“把你的人马分成两队,一队我带着去搜查瀚海路的所有酒店,一队,你带着去茗香湾守着,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确定方案后,两人很快行动起来。
江衍顺带给聂远打了电话,叫他联系猴子他们在附近安装监视器。
茗香湾的别墅里。
屋里气氛沉寂一片。
同屋外危机四伏的气氛截然不同。
客厅里,蒋佳然坐在轮椅上,残枝上搭了一条毛毯,软趴趴的塌下去,她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看向走廊的方向。
轮椅是蒋南昨晚蒋南找人送过来的,轮胎防滑。
看了一会儿,她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墙面的表上。
几不可见的蹙了眉。
黑狐和蓝昭进去那间屋子已经整整一个上午,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正想着。
“吱呀——”客厅里响起一道细微的声响。
她回过头去。
短短的几分钟后,走廊后出现了两道人影,从昏暗间蔓延出来。
蒋佳然问:“怎么样?
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蓝昭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家里有药箱吗?”
搬过来时间太短,暂时还没有这种东西。
蒋佳然摇摇头:“要这个做什么?”
提到这个,蓝昭面色更难看了,她掐着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那女人就跟疯狗似的,逮着人就咬。”
看来是咬伤。
她说:“我去找蒋南。”经过昨天的事情,他们暴露了太多,现在这紧要关头,一切都需要小心,最好,他们都不要露面。
蒋佳然回到卧室,蒋南正陪着江哲希看书,两人一个斜倚在床边,一个坐在书桌前,阳光洒下来,静谧安然。
她的心口微微一抽。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
蒋南听到声响放下书看过来:“什么事?”
“你差人买点儿药过来吧。”
“你受伤了?”蒋南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蒋佳然说:“不是,是黑狐。”她刚刚无意间扫到了那伤口。
“什么伤?”
“咬伤。”
蒋南对这事显然不感兴趣,他只说好:“好。”
蒋佳然见他拿起了电话,她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噢,顺带让他多买些蔬菜果肉上来。”
他不知给谁打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他看向蒋佳然:“可能要等一会儿。”
“没事。”蒋佳然推了轮椅往外走。
她不太喜欢屋内现下这种温馨的气氛,叫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走至门口,她回过头,视线在江哲希身上短暂的停留,移开,看向蒋南:“时间到了,记得把他送回去。”
这话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
江哲希把头埋在书桌里,没有抬起来,翻书的手却是剧烈一抖。
蒋佳然没有停留,她很快就离开了。
门被合上。
江哲希抬起头看看向蒋南,他还是没开口叫他爸爸,他省略了称呼,径直开口:“妈妈她,好像很不喜欢我。”
蒋南看过去,江哲希坐在阳光里,背微微塌下去,看起来脆弱又敏感,他心头微动:“她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我。”
江哲希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扭过头来诧异道:“为什么?”
蒋南垂下头,目光落在手指上,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江哲希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忽的开口,声音沉沉的:“我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
要了她的第一次,炸断了她的腿,还有,那些年附加在她身上的折磨。
那些,都算是对不起她吧。
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的,可是,每次看到她为别的男人痴狂,他就不能控制,他疯了一样的嫉妒着那个男人,憎恨着那个男人。
她越是想要维护那个男人,他就越是想要惩罚她。
因爱生恨,他和她本就是那样相似的人。
蒋南轻轻的笑了一声,可却笑的那样心酸。
江哲希没再问,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些可怜。
客厅。
蒋佳然出来时,蓝昭正在捧着黑狐的伤口看,那伤口看着挺深,一排牙印深深嵌入肉里,像是要硬生生将那块儿肉要下来一样。
看了一会儿,她问:“怎么回事?”
蓝昭双手抱臂靠近沙发里,眉眼间隐隐流窜着怒气:“那女人的意志出奇的坚定,催眠对她作用不是很明显,每次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我们只能先给她注射致幻剂,谁知道打完致幻剂那个女人简直就跟疯了一样,抓着人就咬。”
听到这里,蒋佳然皱了眉:“所以,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蓝昭不屑的撇唇:“就跟个失心疯差不多吧。”
蒋佳然眸光一闪:“这话什么意思?我交待你们的办不成了?”
一听这话,蓝昭不愿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两个女人眼看就要掐起来。
黑狐打断气氛里的僵持:“我有办法。”
他扭头看向蒋佳然,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能找来两个跟江衍和她女儿身材相仿,年纪相仿的人,你的交待,我能办到。”
蒋佳然一双眼深深的看着他:“人我来找,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交谈间,客厅里门铃声响了。
蒋佳然腿脚不便,她把视线投向对面的两人。
蓝昭扫她一眼,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打开门。
门口站了一个男人,一手里拎着一大袋蔬菜和一个医药箱,另一只手里,拎了一大袋的果肉还有一些熟食。
他看起来异常轻松,就像手里的东西不存在一样。
蓝昭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男人没有久留,很快离开。
蓝昭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扔,将医药箱拿过来,打开。
东西非常齐全。
她没再看蒋佳然,专注的给黑狐处理起伤口来。
蒋佳然顿了几秒,似乎也并不像求救他们,自己拎了食材去厨房。
把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在冰箱的不同隔层里。
她关上冰箱门,转动轮椅到垃圾箱旁。
正要将垃圾袋团成一团扔进去,一道小纸条从包装袋里飘了出来。
她微微一怔,那小纸条在她眼前徐徐飘落在地板,落在她脚边。
隔得距离太远,纸条很小,地板又有些反光,她看不清那纸条上写了什么,只看到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她费力的弯下腰去。
借着一股巧劲将那纸条勾进手里。
摊开在掌心。
上面的字迹清晰明了的出现在她眼前——这里已经被人盯上,小心点儿。
她心口微微一震。
愣了几秒,她想到什么一样,转动轮椅,匆匆忙忙的朝卧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