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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人那酷似流树的容颜,他沉思片刻,还是唤来管家代他告知长忆他去相府赴约,戴好斗篷连下巴都不曾坦露,才出了府门。
早有小厮替他打点好相府门前的守卫,踏进相府那刻,眼皮跳了几跳,这次他不用触摸确认,便知道是跳灾的右眼。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踏进府里的那只脚,像是踩在软绵绵的兽舌上,让人有一瞬间的放松警惕,而两侧的尖牙和更深处的杀机都已为他磨刀霍霍,只待猎物咬饵入喉。
小厮尽职地领他去了陆尚的房间,出乎意料的,他想要弄清身份的当事人也在场。
他有些吃惊,因着陆尚请柬的语气应是二人私下相见,他忽然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向那人,只朝着陆尚拱手一礼问道:“我既已来,还望陆公子将实情告知!”
流树闻言一愣,他转身怒瞪着陆尚苍白的脸,上前一把掐住对方纤细的脖子:“你骗我!他也是被你骗至此处!”
流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愤怒,见到师兄的那一刻,心里蓦地一疼,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滑出他运筹帷幄的手,溜到他再也不能掌握的地方!
陈慎见此情形也是一头雾水,只是模糊的知道他被人有目的地骗来此处,渐渐地,他感到自己整个身体都被雾气包围,像是出生的温床让他卸下戒备。
等到整个人都和雾气彼此融为一体之时,忽的一只天外之手将他这团雾气抽起,一瞬间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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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便觉出身下一阵阵晃动,触目可见是一片白皙如玉的皮肤。
他惊叫着想要跳开,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有一根纤细却坚韧的红绳将他的双手绑了个结实。
脑海里混沌一片,像是有人抽走里面的神经,转手换上了硬实的石头。
关于之前他没有丝毫记忆,只知道自己风吹雨打了多年之后,因着在火山底心处的得天独厚,早早修出了灵识。
皱着眉头从对当初的感知中抽丝剥茧,他恍然大悟,是了,他是一颗石头。
这个认知像是解锁的钥匙般,开启了他同火山里的火灵毗邻千年的记忆。
这么一想,他也觉出自己的年纪已经是个成年体态了,赶紧把嘴里的手指拿出来,左右张望之下,发现将自己戴在胸前的人,眼神完全定在对面。
幸好这华丽的料子领口略低,他还能勉强往外面往上一眼。
对面竟然还有一个人!他会不会也看到自己那般蠢态?
他见对方正望着自己的方向,立马撑大了眼眶瞪回去,那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火灵讲过,只要你做出的姿态够凶狠,别人就会害怕你。
可是瞪到眼睛都快流出石泪了,他才后知后觉,对方望的是红绳之上的那张脸。
他揉揉酸痛的眼睛,那男人身上的气息没有它主人的舒服,他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了过去。
后来他才知晓自己的来历,他是被人特意寻来暖体的,他的主人本体是块冰树,那天见到的另一位是一头黑蛟精。
此二妖在此深山野林修炼了上千年,都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天宫的妖,尤其是那通体冰凉的树妖,百年后便是飞升之日。
作为一块石头,他明了自己早就可以化形,只是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的脑袋,实在懒得动弹。
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的颓废,他没多久就知晓了两妖的情侣关系,但同时不幸地是,他那颗石头心动了,对象是那头蛮横霸道的黑蛟,未热恋已失恋。
他想那双眼睛含情脉脉望着的是绳下的自己,于是破天荒地开始认真修炼,在深夜里还会偷偷吸食树妖的灵气。
其实白天修炼的已经足够,但不知为何自己总会控制不住偷偷吸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拼命修行,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将来会用到。
在这荒山野岭里的第九十九年,这日他的心情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兴奋,他趁着树妖在温泉沐浴之时,偷溜到一处隐僻的地方,念起口诀化了形。
溪水里倒映出一副清冷的好相貌,只是眼熟得过分,可能是吸取了树妖太多的灵气,他的模样同树妖如双生儿神似。
看到这张脸,他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他慌手慌脚地想要变作石头溜回去,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沿着青石板走出了树妖的洞穴。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来到礁石林,勾引了那个爱慕树妖许久的蛇妖,他知晓黑蛟每日这个时候会来此磨身上蜕掉的皮,拼了命地挣扎想要控制自己的动作,可是无济于事!
可能是他想要推离的心情太过急迫,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反而把自己魂体推离出了那颗石头。
他不能离开太远,只好坐在旁边黑蛟钟爱的那块石头上,望着自己和旁人鬼混的身体,他一点被碰触的感觉都没有,见到黑蛟的那刻,耳畔的呻吟喘息都远了。
暴躁的黑蛟和蛇妖打得天崩地裂,他以为两人不相伯仲的认知被打破,原来霸道的黑蛟也曾因为树妖的嘱咐而手下留情。
心里忽然有些涩然,却不是嫉妒的苦楚,倒像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欢欣,真是奇怪。
蛇妖被黑蛟斩于剑下,树妖形态的石头却早不见了踪影,黑蛟以为他是趁乱逃了,握着滴血的剑直奔树妖的府邸。
他看不到当时血腥的场面,那时他已经被那块石头牵引着回到了树妖那里,不多时,黑蛟满身杀气得闯进洞穴,树妖嗅到剑上有蛇妖的味道,眼圈红了一片,二话不说同黑蛟打了起来。
明明树妖的妖力更高一些,可是那次打斗胜利的却是黑蛟,他看到树妖为了收回刺向黑蛟胸口的一剑,而没有阻挡刺向自己死穴的一击。
他感受到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可是胸口绽开死亡之花的却是树妖!
“你为何不躲!”一声锥心泣血的龙吟声,给那日晴朗的天气降下凄厉的尾调。
那日的晚霞都是血红一片,云彩拼成一大块垂首的人面,脸颊上两道血泪,滴答答流到天际的那端。
树妖虽然伤重所幸还有回天的机会,只是这地方再也不见了黑蛟,听说是为了寻找一些治愈妖体的奇药。
他就这么陪着躺在榻上的玉妖,听着窗外日复一日的叮咚作响的水声,他忽然感觉榻上的人影是在……等死。
听着玉妖每夜压抑的低咳声,他愧疚到了极点,若不是自己两人必定仍是神仙眷侣的日子。
黑蛟一次次送来的药都如石牛入海,树妖的伤不见丝毫波澜,黑蛟越来越暴躁,除了来树妖的洞穴送药时还压制着,其他时候都是嘴里喷着烈火。
慢慢地,整个山头的精怪,只余他们三人。
他知道为何黑蛟拼死得来的那些奇花异草,在树妖这里都失了作用,因为树妖每次都是叹息一声,将药倒在了石阶前的桃树下,久久不语。据说那是他们定情的地方。
良心不安的他每日都想化出原身,将两人之间的恩怨都冰释,可惜,他仍旧回不了那颗石头,他甚至觉得那颗石头,跟他没有多少心意相通的和契。
第一百年的某天,咆哮的狂风卷来乌云盖顶,有暗青的雷在云头翻滚。
树妖飞升之日已到,可是同样挟势而来的还有天庭的雷劫。
所幸黑蛟及时前来帮忙护法,只是碗口粗的雷柱不要钱地频繁劈下,树妖嘴角的血迹越来越明显。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原身也在受雷击之刑,低头寻找却发现,树妖白皙虚弱的脖颈空空如也,那颗石头早不见了踪影。
他急忙忙想要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乱跑着竟跳到了烈雷中心的树妖身上,出乎意料的和契。
雷劫的最后一击酝酿已久,乌云旋转成螺旋状,闪光不时从云层跃出。
一道气吞山河的金色紫雷直直劈开那层积云,如切豆腐般轻松,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冲着地上的两妖兜头兜脑劈下,整个山头都为之狠狠颤抖。
那一刻,他只感觉到自己推拒的动作,被一个坚定至极、温暖至极拥抱所牢牢束紧,像是被勒到对方的心尖上的力度,心底瞬间接收的温度,连后来击到身上的那道最粗壮的雷都比不了。
有白色的雪花从他胸口破碎开来,与空中飘飞的黑色羽毛,旋转成两人的天长地久,瞬间被定格为他最后一眼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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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树察觉出被暗算之时,以为自己会被推入险恶之地,没想到一道金束将他拘到三十三重天外。
慈悲的佛陀莲台高坐,唇不动却声若洪钟:“吾借汝被带入幻境的机会,前来提醒汝与吾之约。不过此时汝已然不知,吾先将汝之记忆还与汝。”
话落袖袍轻挥,一道金光以不可躲避的之势呼啸而来。
黑衣男子跪在佛祠前,浑身缠绕的沉渊死气却透着金光,凝成的杀气蓄势待发,佛光普照的殿内顿时暗了半边,佛陀脸上的表情仍旧慈悲。
“汝本是共工怒撞不周山时,应运而生的三道死气,吾坐化菩提时,为六界生衰平衡,特寻来汝封于发肤六识。尔后飞升西天雷音,将汝缠成三股衣绳,坠于袈裟之上。不料汝得吾万年佛法耳濡目染,竟修得不死金身。死气与佛本就相悖,天道不容,众佛让吾将汝之金身打散,不知汝有何言要讲?”
黑衣男子脸上纵横交错着三道黑色流光,颇有凌乱的野性美感,他闻言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死气沉沉,却没有半分反驳之意,沙哑性感的声音在佛祠响起:“我愿自毁金身,只有一事作为交换。”
“何事?”
“我要您讲佛时,座下左起的第三位尊者与我一同坠入轮回!”
“止真尊者?”
“原来他叫止真。”
佛陀看他恍惚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汝却是将凡心也带入了西天,难怪讲完经时每每衣绳总换成左边。吾可应汝之愿,只是止真尊者无心之名,汝可知?”
黑衣男子高傲的头颅缓缓低下,猎豹般的身姿也深深地匍匐在地,似有决绝意:“我愿将我的心填了他的缺。”
“那汝如何还爱他?”
“他已入我的魂魄,虽死不悔!”
佛陀想想这人的本事,也不愿西天再生涂炭,只拈花一笑:“汝之金身有三道,便为三盏轮回,汝先入镜池剥去金身,历三世之缘,尔后魂飞魄散,汝可愿?”
充满死气的一笑,转身迫不及待奔去镜池的身影,给了佛陀回答。
流树拾了这段记忆,面上仍旧毫无波澜,佛陀大手挥下一盏琉璃。
“这便是汝之两世。”
琉璃坠地之后,便在地上蔓延出一块水镜,清晰的画面一幅幅在眼前真实展现。
树妖与黑蛟在雷劫中魂飞魄散之时,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奔来,只是仍旧晚了一步。
那张同树妖宛若双生的脸狠狠地扭曲着,他跪坐在一地劫灰里,想要将黑色的羽毛捡起来,却发现夹杂着白雪,根本就不能将彼此分开。
他恨恨地将灰砸在地上,对着地上的劫灰怒骂:“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我告诉你,既然我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也就能让你生死不能!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他只能是我的!”
话落,他朝天伸出四指,黑色的眼珠里盛满了疯狂,嘴里喃喃念着生来便刻在脑海的咒语:“我以火心之身为祭,发愿此二人生生世世不被世人所容!生来便有至亲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