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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知湖看起来是有点憔悴,一言不发地由着邬铃给他做了个检查,不过就邬铃观察,其实他没什么大事儿,要么是累,要么是烦。但是邬铃不能这么说,因为要是岳知湖没事儿,岳白鹰就要张嘴说“他们的事儿”了。
“将军想是累着了,风寒有复发的倾向,需要静养一下,御秋,这两日我便同你住在这里照顾将军吧。”邬铃现在只求能躲开岳白鹰。
御秋是迟疑的。
岳知湖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似乎觉得这样不是很合适,但并没有马上反对。当然最难看的脸色当属岳白鹰,都要冻上了。
正在几个人迟疑忖度之间,鹿头杖忽然出现在了岳知湖的房门口。
“娘。”岳知湖想要下床。
岳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脸色捉摸不定,仿佛有些生气,一步步走得极稳。
就有丫鬟忙搬来座位放在上首,岳老夫人稳稳坐了下来。
一时屋里都安静了下来,众人肃立。
岳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岳知湖:“告诉你在彻底痊愈之前不要去忧心朝堂之事,与金国和与不和自有圣断,你偏偏就是不听,现在如何?偏要等得病情复发吗?我来问你,若是现在金国来犯,你可有力气上得战场?!”老夫人显然是心痛至极,言语中已带了严厉。
见母亲真是急了,岳知湖忙起身,赶着就跪下。
老夫人提着拐杖硬生生敲了一下地,转过身去道:“从今天开始,老实在府中待着,除非圣谕召见,不然你必是要好好调养直到痊愈才能出得府!李管家,着人给老太太盯着,若是将军不按着佑冬姑娘的吩咐按时吃药休息,你便来回我,我倒是看看我这孝顺的儿子听不听为娘的话。”
邬铃心中大笑:“老夫人,您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老夫人回头看着岳白鹰:“白鹰现在便去知会,就说枢密使风寒复发,在家中修养,暂请休,不去上朝了。”
岳白鹰忙拱手称是。
“母亲不必生气,儿子不去也好,拖,也不失为良策。”屋里没有别人,岳知湖笑道。
“哼!”老夫人回身看着他,低声道:“年纪越大倒是越急躁……你不落枢密使印,那和书就管用啦?!就作数了?!急!急有何用?急就能了却这半壁江山的窘迫尴尬吗?”
老夫人话说得不客气,岳知湖却是一脸含笑:“母亲说得是,儿子急躁了。”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活口变成了死口,自然是不能开口说话,就算你天天对着那几具尸体,他们也活不过来了,也不能告诉你他们就是金人!”
“是。”岳知湖不再争辩。
邬铃有点吃惊,小说里朝臣之家对于政治的议论难道不是秘而又秘,慎而又慎吗?这娘儿俩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议论军国大事,甚至是这么尴尬的偏安问题……
“媳妇儿啊。”老夫人看向御秋的时候,眼光中已不觉带了慈爱,这慈爱又从御秋身上慢慢转移到邬铃身上,自从她救了岳知湖开始,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已经和御秋不相上下了,甚至,邬铃觉得,老夫人在看起来差不多态度的表象之下,甚至更喜欢一点苏佑冬,一点点……老夫人的眼光从邬铃又转回御秋:“这几日就要劳烦你和佑冬姑娘了,交给别人,我这心里放心不下,少不得要辛苦你。等知湖好了,娘就给你做主……”
岳老夫人话没说完,御秋脸上已经红了,忙低头称是。
老夫人用鹿头杖轻轻点了一下岳知湖的肩膀,笑着走了。
岳知湖淡淡一笑。
第一次看见岳知湖笑,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将军,竟然笑得很好看,看来他很满意他娘要给他完婚的安排,邬铃想。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的辞尘珠,完全没有动换的倾向?是睡着了吗?邬铃趁大家不备,捶了捶胸口……觉得胸口都捶疼了,辞尘珠还是没有动,哎,看来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啊。
御秋红着脸将岳知湖扶了起来。
大家都挺开心,除了岳白鹰。他转身走了,走时看了一眼岳知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御秋。
邬铃心中一惊!
这个家伙是在提醒自己,不准在岳知湖面前瞎叨叨,不然……
王穆被老夫人从杏林轩放出来到雨荔湾帮忙,给岳知湖诊了一回脉,对着御秋道:“将军太耗神了,这几日多加休养,佑冬姑娘的诊治精准,还请夫人安心。”
“姐姐不过粗通医术,还要请王大夫费心。”御秋有礼道。
王穆忙点头。
王穆探脉的时候,邬铃就捏了把汗,这家伙不会看不出岳知湖啥事儿也没有吧,万一他说出来怎么办?没想到,王穆竟然顺着自己的话就说下去了,邬铃很想冲过去问问他:“你也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吧?”
送走了王穆时间不长,一应煮药的锅盆碗灶全送到了雨荔湾的小厨下,随着来的还有王穆的药方,方子写得详细,不过还是在最后注上了请苏姑娘指点修正再行用药的话。弄得邬铃十分不好意思。还指点呢,药名子自己都费了半天劲才看明白的。
没什么可修改指正的,药便由王穆在厨下熬好,御秋看着岳知湖服下,铺好床褥,便回到和佑冬一起住的房里睡下了。
时近夜,葳葳蕤蕤几点雨。
在雨荔湾住下的第一个晚上,邬铃睡不着,因为心中的辞尘珠不太安静。贺连说过,一个人的辞尘珠,记录了他一生之事,一生之感,一生之情,若是运化于灵聚熟悉之地,便有时会不受其形所束,生出感受向往来。
戎夏的辞尘,是念着雨荔湾的夜吧……
御秋白日累了,此时睡得沉,邬铃独自出了房门。
飘了几滴雨,在春夏交际之时添了几缕清凉,荔枝树枝叶繁茂。
“你想不想摸摸荔枝的叶子?”邬铃低声对着自己的心口道。其实听不到回答,也或者感觉都不是那么真实存在的。
伸手触及新叶,是那样的细致柔滑,仿佛婴儿的皮肤,水珠顺着指尖流下来,直流到邬铃的胳膊上,有些痒痒的。
“小心着凉。”一只大手把邬铃的纱袖拉了回去,身后是披了一件蓝色布衣的岳知湖,月色之下,神情微倦,透着身后的月光,不是那么分明,高高硕硕的身形,几乎遮挡了邬铃全部的视线。
“将军。”邬铃有些意外,刚才御秋出来的时候,说岳知湖已经睡着了,不想此时竟在院子里见到。
岳知湖一笑:“好多年不见,你的眼睛已经能看到这么细微的东西了吗?”
“嗯。”邬铃不好意思地甩了甩手上的水,“还要多谢姐夫。”
“不客气,你的眼睛一直是你姐姐最担心的事情,现在总算是好了。”岳知湖容色因着疲劳有些清淡,却是好看的,与岳白鹰的俊逸冷漠相比,岳知湖更多了几分硬朗:“说起谢,我的伤还多亏了你,救了我两次,这是大恩。”
“啊?两次?不算不算,皇宫门口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的。”邬铃忙摆手。
岳知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的小瓶子,月色之下闪闪发光:“你认识这个吗?”
邬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是……这是金国的拜海针?”瓶中的针此时呈现明黄色,与之前在岳白鹰手中看到的不同,只是针的形状,邬铃一见便知是那一根。
岳知湖赞赏地一笑:“眼光不错,变了颜色也看得出来。”
“这个不是……”邬铃想说是岳白鹰的,转念又想,不能说,岳白鹰那个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说出来御秋真有危险怎么办?
岳知湖盯着邬铃的脸,略有审视:“想什么呢?”
“额……此物剧毒,姐夫拿着它可要小心。”邬铃道,不能直说,不妨旁敲侧击一下。
果然!岳知湖眼中露出一些好奇的神色:“剧毒?谁告诉你它有毒?”
邬铃装天真:“二将军啊。”
岳知湖听罢微微一笑,掰开瓶塞,以手捏着针道:“白鹰逗你的。拜海针的表面附着了一层幻药,钉入肌肤时会使人在一定时间内不会感觉到疼痛,反应愚钝,对于外来的伤害感觉不明显,直至昏迷,但是不会单纯因为这种幻药而送命。起初在打斗之时确实有一名刺客撞了我一下,当时只觉腹部剧烈一痛,后来却不疼了,我也就没着意,原来是因为拜海针半刺入了皮肤,随即被白鹰打落,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伤得那么重……只是一阵阵头晕,觉得大概是跪得久了,染了风寒。”
邬铃心中一亮,自己的猜测在一点点被证实!但是……岳白鹰和岳知湖似乎都不知道事情更多的真相。
“谢谢你,佑冬,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判断出我的内脏受损,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岳知湖明然而笑,摸了摸邬铃的头,伸手拉住邬铃的手:“走吧,回去睡吧。”
月光之下,雨荔湾中,岳知湖同着邬铃,慢慢地走,一直走到了西厢门口。这样的亲近静谧,这样的温暖随意,让邬铃处在说不出话的微惊状态里。
抬头来看岳知湖……他拉着自己的手,虽温暖却没有半点暧昧,他的眼神除了微伤,只有坚毅,这样心下无念的人,真的会爱上御秋吗?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想,有微风吹过,雨荔湾格外宁静。
御秋。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御秋御秋就醒。月光之下,御秋拉开了门,犹见她变了颜色。
“你醒了……”岳知湖微微笑道,“好好睡吧,不用记挂着夜里的药,有王穆在,这么多年他料理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们好好睡。”说话之间,岳知湖已将自己的披风附在御秋身上,转身走了。
还好,还好,邬铃想,还好岳知湖如此坦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尴尬,但是岳知湖的坦然,至少让御秋安心些。
果见御秋的脸色好了些,只是没有说话,回到床上便睡了。
一夜漫长,直到天亮,邬铃感觉一夜没再睡着的御秋下床去,才慢慢出了口气。
哎,自己也是一夜没睡着,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迷惑了,不知道什么迷惑了她,都没有来得跟岳知湖说一下:“就算是你主诉的病情是风寒,那些太医啊,王穆啊,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什么都不说,你不怀疑吗?”这么重要的话怎么就没接着问下去。
哦……邬铃,你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