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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斋二楼,重珏那张长榻易了主。
雪已渐停,阿笑又是一通咳嗽后,昏昏沉沉地缩进了被子,人事不知。
桥洞连着河水,阴寒彻骨,常人呆在其中都易染病,更何况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
暮晓抱着药罐子放下阿笑的手腕,眉头已然蹙成一团,低声下了结论,“先天不足,苦寒侵体,肺热嗓干,非长治难愈。”
俞墨卿端着茶碗,也拧起了眉毛,“不就是肺痨?”
暮晓不语,算是默认。
俞墨卿抬手往火炉中添了一把柴火,闷声道,“还能治吗?”
那日小七豆豆所说的身子不好,竟是因为肺痨。
暮晓现在倒是不再卖关子,点点头,“能倒是能,就是要用上许多药材。”
案上是从洞中抱出的铁锅子,锅子里药材倒是奇多,花花绿绿地塞着,暮晓踱到桌边,伸手翻了一翻,一堆人参鹿茸中居然还混着一只王八壳儿。
他叹道,“他要了你一千锞金子,买了这些东西,可惜派不上什么用场。”
“能救就救罢。”俞墨卿看了看榻上那张仍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哑然失笑,“昨夜灯会遇到他,我竟然没能察觉到那只弥妖的气味,如果连阿笑都保不住,这二人未免也太可怜。”
“你是说,那只小妖怪也保不住?”暮晓声音淡淡。
俞墨卿摇摇头,碗盖一搁,溅出两滴茶水落在手上,眼睛不自觉又往榻上少年飘去。
“弥者,前身为三途河里的灵鲤,常年见识两岸苦难渡化而成,鱼离不开水,若是有浮虚镜加身还好说,可惜他在岸上跑来跑去,呆得实在是太久了。”
檐角结了冰凌,青石道儿上无雪,只剩下满地的冰碴子,靴子踩上去会“嘶啦嘶啦”作响。
珠灰披风的俊雅公子牵着一个蔫头蔫脑的小童匆匆赶路。
小童背上背着一面皮鼓,垂着头,一言不发,俊雅公子眉目如画,搓搓手,哈出一口寒气,正将自己脖子上一圈毛围脖卸下往小童脖子上套去。
小童先是缩了缩,像是想侧头避开,却被软和的暖气吸引,又不自觉伸了过去。
路旁有人搭着摊子卖热糕,上头花花绿绿的洒着彩糖,热气四溢,小童似乎咽了咽口水,手往腰上握了握,又别过头去。
重珏却已经举着一个送到了他眼前,低声道,“你们妖怪也爱吃这个?”
阿弥黝黑的脸上一红,怒气冲冲去打热糕,吼道,“要你管!”
重珏手头一抖,热糕便飞了出去,却被另一只手变戏法般接住,依然送到他眼前,夹带着重大人略带笑意的抱怨声,“我说你们小孩子家家怎么都是一个德行,阿笑也这样,想吃糖饼也不说,想要什么不去争也就罢了,有人送到你面前也不拿,不是傻子是什么?”
阿弥愣了一愣。
买热糕的听闻这话抬起头来,奇道,“这位公子看得倒开,这孩子是您什么人?生得虎头虎脑真神气。”
重珏厚颜无耻,笑眯眯道,“这是吾儿。”
买热糕的刀一抖,一块方糕差点切歪,瞪大了眼,“诶哟,公子这般年纪,倒已经有这么大的娃娃了?小公子长得倒是......”
重珏笑嘻嘻接道,“不像吧,像他娘,脾气也像,又臭又倔。”
“哦哦哦。”买热糕的一脸了然,又转向阿弥,“不过小公子,你爹说得对,热糕得趁热,不然就亮了。”
阿弥却已经鼻孔里一声哼,自顾自绕过重珏往前走去。
卖热糕的啧啧摇头,“你们家这小公子,是有些倔。”
重珏无奈一笑,抓着热糕又匆匆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小童的手,“你到底带不带我去找他的父母?”
阿弥凛然,整个人一阵挣扎,手却如同带着千斤枷锁,只得恶狠狠啐道,“要你管!”
重珏笑意未减,手也未曾放开,“能不能换个词?”
阿弥怒道,“滚开!”
“我若是滚开,你现在就得没命。”重珏淡淡扫他一眼,唇角又弯了些许,眼角眉梢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声音也寒了几分。
“不知道你愿不愿告诉我,弥妖怎么会出现在无忧城?或者说,你为什么要离了三途川和现世到井底来?”
被揪住的手上渐渐融起一道银白色的光,丝丝灵力顺着全身经脉游移而动,阿弥盯着那张随和的脸,突然像见到罗刹般往后挣扎三步,说出话也磕磕绊绊,“你你你......”
“嘘——”重珏竖起一根手指,挑了挑眉毛。
手终于放开,一张银符纸凝于手心,已烧成了灰黑。
他抬手拍散那些烟灰,笑道,“不管如何,我总归不会是害你。”
“我......”阿弥满面愕然看向面前这个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垂下头去,“阿笑他家在槐树下面。”
重珏仍旧笑盈盈地着看他,睫上凝出一层水雾。
阿弥埋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又抬起了眼,“我......也不愿呆在无忧城。”
灵泉镇在城西一角,因背临一座山,山间有一宗泉水而得名,只是让人着实想不通,福地洞天的仙山之下,居然会有这样一座破败的村落。
重大人站在村口,一脸愁云惨淡,村中人皆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连带着猪狗也是惨兮兮毫无气力地趴着,见生人进来,尾巴稍稍一晃,又耷了下去。
“阿笑住在这种地方?”重珏有些怔然。
阿弥点点头,声音闷闷,“他家就在前头。”
槐树下,有间破落的小院儿,篱笆瓦片东倒西歪碎成一片,一个灰袄的老太婆正弓着身子吃力地扫着院落,见有人走近,微微扭了扭僵直的腰,抬起了浑浊的眼,望望他们。
重珏牵着阿弥躬身,大声道,“婆婆——,这家是否有个孩子叫阿笑?”
老太婆挪着小步子颤颤巍巍地走到篱笆前,浑浊的眼瞥了重珏一眼,嗤道,“你不用喊那么大声,老婆子我还听得见。”
重珏讪讪一笑。
老婆子狐疑道,“公子要做什么?”
重珏咳嗽道,“这家孩子身子不好,刚巧被舍下大夫所救,正在医治,我来请他父母过.......”
话还未完,篱笆里头便是一声沉叹,老太婆手一挥,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扫帚也丢到了一旁,溅起黄土飞扬,“造孽哟,他父母?他父母早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