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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茗眼眸一颤,目光慢吞吞地抬高,望着头顶的景虽,不带一丝生气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么?”不再是恭敬的“殿下”,而是“你”。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景虽暗暗松了口气,面上装作茫然,反问:“知道什么?”
卫茗垂眼,像是极不情愿承认一般低声喃喃:“叶之夜谋害品瑶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是么?”自品瑶死后,她自我放逐一般地缩在净房,不出门不与人交谈,消息闭塞,乃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不知。
“还没证实的事,何必告诉你。”景虽淡淡答。
林淑妃抖出此事时,他也大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告知卫茗,让她早日认清叶之夜的居心。但转念一想,叶之夜乃是卫茗亲自请来的,如果郭品瑶的死当真由他造成,卫茗只怕会痛恨自己一辈子。
他不想看她一蹶不振的模样。即便知道此事她早晚会知道,却仍旧吩咐段璇璇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告诉卫茗此事,心头希冀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至少,不能在她最脆弱时给她一击。
然,事与愿违。
“也就是说,有这样的事对吧……”卫茗冷笑,“如果不是她们告诉我,我竟然……什么都不知呢。”
听她提起那两名宫女,景虽面色一沉,默默咬牙,手上却温柔地拾起加过香料的猪苓,细细为她洗濯青丝:“当时她们欺上头时,为何不反击?”他认识的卫茗虽胆小怕事又狗腿,但在关键时刻却绝对会狠狠反击!
“怎么反击?”卫茗苦笑,“她们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么?恐怕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恰好通过她们的口知道了而已。”其实她一直都心存疑惑,品瑶身体一直都算好,她离宫前品瑶的身孕已过了头三个月,并无大碍。又怎会说没就没呢?
可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她无法接受品瑶已逝的现实,说服自己的借口而已,因此亦不想多去质疑叶之夜。
所以,当那两名宫女吐露事实时,她才会震惊,才会毫不质疑地相信,才会不堪一击地瘫倒在地。
“你打算怎样……”景虽迟疑着开口问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忧。
她现在已经知道叶之夜是害死郭品瑶的凶手了,是去找他对峙?还是就这样沉入一蹶不振的深渊中?
“我不知道,”卫茗疲乏地靠在池壁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好累……”
“累了就歇歇吧。”景虽托着她的头不让她磕在池壁边缘,不意感觉到掌心滚烫一片,心头一震,赶紧扶起她的头,用一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起先掌下热气腾腾,他并未察觉,如今一探才知,果然发烧了。
不同于上次落井受伤发烧,此刻的卫茗将自己的心牢牢锁了起来,没有一丝生气。身体上的病痛更像是她的放弃和自我惩罚。
景虽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单手扯开自己下摆尽湿的衣衫,脱下被水汽濡湿的中衣,赤着上身跳入池水中,站在卫茗背后替她除下那一身狼藉。
池水被搅污,浑浊不堪,包裹着卫茗□□的酮体。
这样下去,洗了也是白洗。
恰好此时传来了敲门声,只听关信站在门外小心翼翼请示道:“殿下,卫姑娘的衣服准备好了,请问放在何处?”
“先搁在一旁,”他转头朝门大声吩咐,“你速去准备浴桶和热水。”
“是……”
池水渐渐失去了一开始的温度。
他静静地从背后抱着不着一物的她,赤/裸的胸膛贴着她莹润的美背,肌肤相亲,炽热一片。
卫茗一直在战栗,呼吸略重。
她只是病了,他知道。
“卫茗,偶尔也依靠一下我吧?”他伏在她耳边,用近乎气息的话语喃道。
卫茗身子一绷,半晌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地将头靠上了他的右肩,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
之后的很多事,都是在她半梦半醒间完成的。
比如景虽将□□的她从浴池移进浴桶。
比如景虽为她洗濯身体。
比如景虽亲自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期间还系错了带子。
再比如,在一切事毕后,他睡在她身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眠。
那一夜,漆黑的噩梦中出现了令人安心的心跳,随之前方出现了一道光芒,带着一点点的暖,将她从深渊中一点点拉了出来。
她如释重负一笑,终是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之后却有残酷的现实必须要面对。
她病了一场,消息滞后,待到她能够起身出去时,品瑶的案子也有了结果。
势单力薄的林淑妃终究没能扳倒叶家。品瑶早已下葬,死无对证,身为人证的稳婆证词模糊,致使叶之夜逃过一劫。
但品瑶在他手上出事,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是紧接着,便传来了叶之夜彻底辞去太医一职的消息。
卫茗去时,他已经走了,借罗生之手留下一个地址,让卫茗自己去找他。
卫茗拿着地址迟疑了很久,还是向景虽告了假。
“他这是下了套让你去钻,”景虽面色不善地分析,“你这一去岂不是送到他嘴边?”
卫茗苦恼地摇头,“可我不去问个明白,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就算问明白了又能怎样?”景虽就是不爽她单独去见叶之夜。
卫茗垂眸,“至少我可以知道,品瑶究竟是不是因我而死……如果你不允,那我还是回净房好了。”也不知景虽用了什么办法,使得闻香姑姑点头,正式任命她卫茗为东宫的从五品令人。
“你敢……!”景虽咬牙,面对威胁最终松了口,“你身体尚未康复,过两天再去!”
“是。”
“卫茗,”见她无精打采,景虽叫住她,“保重身体。会有人为你担心。”
卫茗错愕地抬眸,一瞬惊诧于他难得一见的坦率。
“比如你的好姐妹郭品瑶……”景虽也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白,心虚地别过眼补充。
“……”果然,率直的太子殿下什么绝对是她的错觉!
三日后。
宫门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楼下,卫茗一脸防备地盯着对坐的叶之夜,喝了口茶,见他一直微笑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不自在出声问道:“你为何住客栈?”
“我要走了。”叶之夜眯眼一笑。
“去哪里?”
“自由的地方。”叶之夜说着,□□地伸了记懒腰,样子十分洒脱。
“他们肯放你走?”这绝对不是叶家的作风。
“自然是有条件交换的。”叶之夜意味深长道。
卫茗心头一震,闪过一念,难以置信地猜测道:“品……瑶?”
“恨我吗?”叶之夜平静地问,无形中默认了她的猜测。
卫茗一时语塞,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他亲口承认,仍是大惊失措。
在她心底,一直不愿意相信,一路帮她救她的人,会在她最信任他的时候,捅她好友一刀。
“恨!”缓过神来,卫茗咬牙切齿地喝出这个字。
“那就恨吧。”叶之夜漫不经心地瞟向窗外,不敢与她对视。
“为什么?”悔恨的泪水盈眶,眼前已经模糊了一片,“品瑶的命在你眼里就那样的轻贱?!”
“与自由比起来,是的呢。”叶之夜以一副很无谓的语气说道,“那么多年,一直被叶家掌控着,过着他们想让我过的生活。只有通过这样的交易,我才能摆脱出来。”
“是吗……”竟是这样的人么?
见她一副悔不当初的自责模样,叶之夜心头一抽,终究忍不住松口道:“……所以,即便那会儿你不去找我,我也会自请上门的。太医那么仅缺,她难产,你们别无选择,只能病急乱投医地接受我。”一句话,替卫茗卸下了她赋予自己的沉重枷锁。
“原来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么?”卫茗冷笑。
“不是,”叶之夜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很好玩的乐趣罢了。”至始至终,他都不愿让她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利用她。
所有坏的一切,他都可以伪装,只有这一点,他不想。
“是么……”卫茗垂着头撑起桌子站起身,不带一丝感激道:“六年前,多谢你的那点乐趣,救了我一命。”
“小卫茗,我想你一直是误会了吧。”叶之夜也站起身,“六年前,吩咐我去治你的是百里景虽。”末了,他笑着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某处,“六年后……乃至以后,伴在你身侧的,也永远不会是我。”最后半句,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轻描淡写地吐出来。
对面酒楼临窗的太子殿下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杀气腾腾回过去。
叶之夜却只是施施然一笑,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这个舞台。
一并的,永永远远退出了卫茗的生命。
犹记得他将地址交给挚友罗生时,熟知内情的罗生曾质问道:“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她?”
“我没打算告诉她。”叶之夜洒脱地摊手,“就算她知道牺牲郭品瑶是为了保全她,也一定不会同意或者感激我这么做。反倒会自责一辈子吧?”是了,当日叶家递给他的家书里面,明确让他选择,要么除掉郭品瑶,要么他们动手除掉卫茗。
作为条件,他可以自由。
“我不明白你家的人究竟怎么想的。”罗生不解,“除掉郭贤妃又能怎样呢?”
“如果她这一胎得男,我阿姐多半会夺子吧。”叶之夜猜测。
“可她生的是位公主啊。”
“公主如果厉害一点,也会成为女皇的。”叶之夜笑,“皇帝陛下的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依着林淑妃与郭贤妃的关系,就算郭贤妃死了,孩子也一定会让林淑妃抚养啊。”
“就因为是位公主,阿姐才没夺啊。”叶之夜解释。“不过借女邀宠的事,阿姐也无法容忍。”否则怎会多年过去了,皇宫中仍旧子嗣不丰?
但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他清楚。
郭品瑶与卫茗情同姐妹,如果经他之手害死郭品瑶,那么他与卫茗这辈子便再无可能。
家族的人用一条人命,彻底斩掉了他的情丝,避免他走上前面几位天才的老路。
但这些事,卫茗永远不会知道。
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只有他走了,她才能安宁,他也才能真正地解脱。
恨就恨吧,至少,这证明了,他曾经在她生命来过。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