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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芙本想摇头说自己不去了,但谢红药却对她略一点头,动作很轻几不可见。
谢青芙于是将到了喉咙口的“不去”二字咽了回去,重新道:“自然要去,应该会很有趣。”
用过午饭后,丫鬟家仆次第捧着御寒用品与垂钓工具走出,由于这辆马车足够大,周巽征询两人意见后,便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跟着一起上车的还有那名叫朱雪的丫鬟。后面再跟上一辆专门用来装垂钓用品的马车。
马车向着庄外驶去,谢青芙百无聊赖之下掀开了车帘,向后望去,却见后边竟还跟着一队家仆,每个人都冻得面色蜡黄。谢青芙一怔,顿时不忍,再仔细一望,却见沈寂竟也跟在后面,与别人不同,即便是这样的冷,他的表情也依旧淡然,只是那管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雪中剧烈拂动着,存在感更强了。
他走不快,便跟在队伍的最后边,脚步沉稳,嘴唇微启,看得出十分吃力。
谢青芙看得十分难受,猛地缩回脑袋将车帘放下了。
“谢小姐怎么了?”周巽问道,“可是天太冷?我让车停下来,从后面取件厚衣裳来?”
谢青芙怔了怔,想到马车若是停下来,不定那些家仆与沈寂为了找衣裳还得受多少折腾,连忙摇摇头:“不……我只是奇怪,怎的后面会跟这么多人。”
周巽温和笑道:“谢小姐有所不知,湖面离庄子虽然近,但风雪若是越来越大,带的人少了很可能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所以我带上这些人,以防万一。”
谢青芙顿了顿:“……沈寂呢?他为什么会跟来?”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谢红药:“他私下里找我,坚持要跟来,我也毫无办法。”
谢青芙无话可说,揪紧了自己的袖子,因为离庄而变得轻松许多的内心忽然就又难受起来。她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又多次掀开车帘,一路都偷偷的去望沈寂。越看便越难受,但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
马车没有行驶多久便到了一片湖边。湖边景色宁静优美,长满苍翠的松树,湖面比平地略微低上一些,落满了白雪。
家仆们拿着笤帚走到离岸边远一些的地方,跳上一跳确认冰面结实后,便扫尽那一片的雪,随后拿了凿子,在冰面上凿出几个大洞来。
谢青芙望向那些洞,却见透过冰洞,果然能看清里面深不见底的湖水,因为没有光,那湖水黑洞洞的如同通向地狱一般,看得她不由得便退了一小步。
周巽道:“谢小姐不用怕,下人已经检查过了,很安全。”
说话间,家仆们又从马车上搬了独凳与小桌下来,将独凳和小桌在冰洞旁边摆好,又取了点心瓜果与小炉,放在桌上。
谢青芙看着家仆们忙得不亦乐乎,将一壶酒放进小炉中去加温,又有专门的家仆取了钓竿来,就连鱼饵也一并抛进水中,这才退到一边,毕恭毕敬的请周巽,谢红药与谢青芙一同坐下,旁边另有丫鬟打伞。
谢青芙本来以为垂钓应当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岂料所有的一切竟都是仆人来做,自己就像个在一旁看戏的客人一般,不由得便觉得十分无趣。
周巽与谢红药却是十分有耐心,一面等着美酒温好,一面聊起四处景致来。谢青芙见四周杳无人烟,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景致,更觉得无趣。
“青芙姐姐。”谢红药忽的就失了笑,拉了拉她的袖子,谢青芙侧耳去听她的话,却听谢红药凑近她的耳边道,“事实上,沈寂并不是自己要求来的。”
谢青芙讶异道:“你……”
“你听我说。”谢红药仍旧低低的道,“不管是谢府还是庄子里,都有谢府的人看着。但这次来湖面垂钓,除了沈寂之外,我一个谢府的人也没有带,就连天雪与半绿也都留在庄子里了。”
谢青芙只觉得心中剧烈一跳,来不及深思,谢红药便凑得更近了,声音也压得更低了几分,一字一句道:“我只帮你这一次,做得更多只是害了你。你若想接近他,便只有这一会儿。”
谢红药说罢便直起了身子,对谢青芙浅然一笑。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雪,她这一笑正是活色生香,如含苞待放的芍药花一刹怒放,衬得四周的白雪都生动了起来。
周巽见她二人耳语过后,谢红药笑得鲜妍如花,微怔道:“谢二小姐……”
谢红药低笑,眉眼弯弯道:“唤我红药就好。”
周巽仍旧怔着,直到小炉上的酒温好了,谢红药提壶替他倒了一杯,他才反应过来,温然一笑。
“多谢红药。”
谢青芙见两个人竟是已经开始眉目传情,自己坐在这里也是尴尬,便抬手从点心碟子里拈了块糕点,小口小口吃完,这才起身道:“这里冷得很,我去四处走走。”
周巽轻声问道:“谢小姐可需要我派人……”
谢青芙却是极快的打断了他:“不必,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走太远。”
周巽略一沉吟,道:“也好……但谢小姐务必记住,东南方的树林不可去。那附近有深不见底的悬崖,去年有个丫鬟不听劝告跑了过去,落下悬崖,等到十日后周府的人发现她,她已经被冻成了一具僵骨。”
谢青芙心中记挂着沈寂,只匆匆的点了头,随后便站起身来,走了几十步远,走到个无人的角落,在湖面上搜寻起沈寂的身影来。
但茫茫白雪晃得人眼睛都花了,湖面上的家仆又多,有的也学主子凿了个洞垂钓起来,有的则是三三两两相携闲逛。谢青芙微微眯起眼睛,在那些人里竟是一时找不出沈寂的身影来。
她觉得身上有些冷了,但却顾不上去马车里寻件衣裳来穿,只顾着四处张望,直到背后忽然传来双脚踩在积雪上微微的咯吱声。她转过头,只见沈寂就在她的身后,单手抱着个汤婆子,递了过来。
“你……”
谢青芙怔怔望着他,却见他那只手又是冻得通红,还有些微微湿润。他望着她启唇,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带着些冷傲与孤寂:“在冰面上跑来跑去的,不冷吗?拿去。”
谢青芙点了点头匆忙接过汤婆子,又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冷。”顿了顿,看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你呢……不冷么?”
沈寂像是明白她在说什么,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被衣袖遮好的断臂处,他微微侧了侧身体,语气里忽然就带上了微微嘲讽:“怎么,怕我伤口痛?”
谢青芙说不出是,却也说不出不是,只能抓紧手里的汤婆子。汤婆子里的热水灌了大约有一会儿了,但却仍旧是暖暖的,她抓着汤婆子,半天才张了张嘴,但不等她将话说出来,他便继续道:“不必担心,不痛。”
这句话里却又是一点嘲讽都不含了,谢青芙觉得自己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皱眉看着他,低声道:“真的不痛吗?你若痛,我那里,带了些药……”
“痛又如何?”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用她所熟悉的那种淡淡的目光看着她,“我的手臂已经断了三年了,再痛,也已经习惯了。”
谢青芙心头一震,却见他第一次对她露出除去嫌恶与冰冷之外的神色,唇边也慢慢地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来:“所以大小姐,你真的没有必要暗地里为我安排许多的事情。你的药丸,你的木炭,你的关心我统统都不需要。”
他说完这句话后,本以为心中应当会满是快意,但她在他说出这些话以后很快的红了眼圈,让他心中竟是狠狠的一沉,脑中也像是被什么用力的勒了一下,疼痛之间有些碎片很快的一闪而过。
谢青芙望着他唇边很快就消失掉的微笑,觉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比他的冷眼相向还要让她难受。她看着他空荡荡的灌满冷风的袖子,并未斥责他说话无礼,而是退了一小步,然后将手里的汤婆子按在了他的断臂处,微微的温暖让他身体轻微一颤。
谢青芙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了。这湖上风大,你回马车里去,等我们回去。”
沈寂蹙眉:“你……”
谢青芙却在他再次开口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样,猛地退了一步,手也松开了,汤婆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周的雪慢慢的开始融化。
她低低的垂着脑袋:“我是大小姐,我命令你回马车休息。”
说罢转身就跑走了,沈寂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慢慢的抬起唯一的一只手臂,按在方才被汤婆子温暖过的地方。那里只要被冷风一吹便疼得厉害,短暂的温暖并未减缓这种疼痛,反而在温暖消失后,让这种疼痛更甚了。
顿了顿,他弯下腰,将汤婆子捡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天上的雪仍旧在下,谢青芙一面跑一面擦拭着脸颊。她并没有哭,因为这并没什么好哭的,她跑走只是为了不看到他冷淡的表情,那会让她觉得难受到了骨子里。
但雪花扑打在她的脸上,很快的融化,冰凉的雪水顺着脸颊流淌进脖子里,实在冻得人浑身都忍不住哆嗦。
然而她一边抹去脸上的雪水,一边想,若沈寂的话语话语只是像雪水这样冷就好了。这样的话,她还有力气去抹掉,他真正说出口的话比雪水要冷上一百倍一千倍,以至于只是稍微花力气去回想,她便觉得被冻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