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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金川才刚刚有了些凉意。田野中的禾稻都处于生长期,低矮矮的,树梢头的叶子也落得只剩几片坠在上面,塘里的水更加碧深,因此田间小径倒更见分明了。
月无人自那天甩袖离去后,也没有再出现。这十几天里,除了嫌深门宅院无聊而去找岳筝闲话的再晴,就是策儿造访过瞎婆婆家的篱笆院儿。
倒没几天,策儿也不常去了,所以这十几天岳筝的生活十分宁静。每日除了绣那件小绣品,就是关心儿子的吃食。
瞎婆婆的眼睛早两天的时候便已经能够看清事物了,当天岳筝还做了很丰盛的一桌饭菜来庆祝。
而瞎婆婆这几天里也很有兴致的去村里挨家挨户拜访了一下,村人见她瞎了多年的眼睛竟是一夕好了,均是啧啧称奇。
对于小莫曲来说,他也很愉快!不过几次相处,就已经与张玄那个胖小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再晴母子不止一次地邀请岳筝母子去他们府上做客,小莫曲也是一副想要回访张玄的期待的模样。
岳筝昨天把那副红梅雪狐的绣品完成后,就打算着今天进城,一是想看看她的这幅绣品在金川能占个什么价位,再就是带着儿子去回访一下张玄。
进了城门,已经是巳时左右的时候了。
岳筝带着儿子去一家粥铺用过早饭,本想直接去那间她昨夜里思考半宿定下的绣坊——天上云绣。却还没跟粥铺老板娘结过帐,她就被小家伙牵着站了起来。
“娘亲,咱们去买弓箭好不好?”小家伙看着她,又是急切又是讨好。
岳筝这才想起,小家伙已经惦记弓箭惦记了十好几天了。她便笑道:“是娘亲大意了,竟把曲儿的弓箭给忘了。”说着给老板娘付过钱,拎起包袱跨在右肩,牵着儿子就出了店门。
“咱们这就买副弓箭去!”她笑着说道:“顺便再问问买弓箭的人家,哪里能请到弯弓射箭的师傅。”
其实此次来城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想去牙行那里看看,买户房子。昨天晚上,在闲聊的时候岳筝已经把这个想法跟瞎婆婆说过了。
瞎婆婆虽然很不舍,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停地交代岳筝以后要常常回去看看!
而买过房子,岳筝就不打算再回瞎婆婆那里住了。再过三天,便是金川城一年一度特地开在丝纱品鉴大会的蚕桑交易大会,她想好好逛逛,买些蚕儿养起来。
在这两天,也正好可以把房子收拾整理一下。
异园书中有关于缫丝织纱的记录,其中一种玉晶纱,纯净而又质感轻盈。岳筝想做一幅从丝到绣均是上乘的绣品参加丝纱品鉴大会。
她不仅要在品鉴大会上胜出,还要狠狠地压齐若兰一头!
她若没有记错,齐若兰的那幅牡丹富贵绣图,所用的纱,正是自那次大会后一跃金川现有滴翠纱、绽红纱之上的烟笼纱。
据说织成这烟笼纱的,正是齐家手下的一名神匠。
齐家便是齐若兰的娘家,她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二哥,是经商的好手,从她随着莫北轩南来而绣技在这里崭露头角之后,她的二哥齐鸣就看准了这里蚕、桑、丝、纱贸易,也在这里做起了生意。
齐鸣头脑精明,做事又果断狠厉,不过半年,就在金川城的商界占了一席之地。
而他会在几个月之后的丝纱品鉴大会上,将在金川经营了三四代的鲁家败得灰头土脸;更会在未来的小半年内,挤占了鲁家金川商界巨头的地位。
而现在,齐家手下已经有了一家风生水起的绣庄—天上云绣。
正是她今日打算去的地方!
想着这些,岳筝眼中尽是淡淡的笑意。
齐若兰的背后有齐家如何?齐家有神匠又如何?
从重生的那一刻她就占尽了先机,更何况如今她还有异园这样的神奇。
终于找到了一家门面不错的兵器铺子,岳筝牵着儿子的小手,微笑着迈了进去。
正是掌柜的在铺子里巡查的时候,一回身见到这么一个身着嫩柳黄儿襦裙的微含笑意的年轻少妇,还有那么个一身粉红上绣着团纹的小孩子,掌柜的满面笑容的就迎了上来。
“呦,小娘子,想要买些什么?”掌柜的眼很毒,看出这母子衣服上虽样式简单,却不是一般绣娘能够绣成的。
“想买副弓箭,不知掌柜的这里可有专门做来小孩子习射的弓箭?”岳筝见这里虽是兵器铺,却没有想象中兵铁的寒光森森,相反,这里各种兵器的摆设,都见出一般巧心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笑回道:“有的有的,想来是这位小公子要开始学骑马射箭了。我们这里各种材质样式的弓箭都有,你们尽管挑。又是我们铺子今天第一位客人,定会给你们最实惠的价格。”
岳筝微笑,领着儿子就在掌柜的介绍下挑选起弓箭。
……
金色的阳光倾斜地射进竹林时,男子已经按照医嘱做完了一套动作舒缓的用以强身健体的禽戏。
他再次出现在竹林的时候,已换下了晨起那身宽大的衣服。珍珠灰的裁剪简单的一身常服,随着他轻缓的步子却如行云,如流水。
容成独命人将一把凤尾琴摆在低矮的几案上,轻撩衫摆便如打坐般坐定,如水落沉渊,如鸟鸣春间的琴音顷刻流泻在如玉的指间。
他身后的一株株玉竹,在阳光的辉映下,光芒微炫。一节节玉竹,一片片竹叶,眼望着有种玉质金石之感,却在微风的拂动下缓缓摆动。
这是容成极南流川的玉竹,因其无丝毫气味,才被引进这座府邸。
一片玉青色的润泽光芒中,让人恍觉错入了琼林仙境。
而这微垂着双目抚琴的男人,就是仙境的主人。
一曲流年奏到尾声。
身着银红宫服,梳了双鬟堕髻,两边各簪着三片铜色羽叶头饰的丫头双手端了一只晶莹透明的白瓷碗无声地走近。
这琉白瓷碗出自官窑,因其晶莹透明的特质,价值更在其他金石珐琅材质之上。
摇荡的棕色药液之后,透明的碗几乎映出婢女纤指上的手纹。
婢女乖巧无声的待男子拨下最后一个音符,耳边的余音消散之时,才跪下呈上手中的药碗:“王爷,该喝药了。”
容成独拿了一边的锦帕缓缓地擦着手,似乎没有看到眼前的婢女一般。
婢女微垂下颔,也不再多话。
他放下帕子,这才接过碗将那药一饮而尽。
婢女递上一方柔质的白色棉帕。
他放下药碗,接过,沾了沾唇角。开口道:“下去吧。”
竹林的宁静这才被打破,婢女也缓缓地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王爷其实很好说话,从来不会为难她们这些下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王爷面前她常常连大气都不敢出。
即使她已经服侍王爷将近两年!
婢女起身,收了药碗,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去。
离去前,看到这颜色单调的竹林,在这里嗅不到任何气味,连鸟雀都绝迹不来,忽然感觉,王爷竟是这么孤独!
若非太妃坚持要她们这些婢女都着银红颜色艳丽的宫装,王爷住的地方,只怕更其单调了。
容成独曲起右腿,身子微微左倾换姿势坐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前面的矮几,双眉微锁。
他突然那食指叩了下琴弦。
铮!
声音轻缓悠远。
筝。
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天,那个女人怎么还不来?
金川王府,多少人想要进来而不得门路的地方。她却怎么还不来?
不相信他说的话?
还是再多的显耀,都不能打消她对他那种病的顾虑?
她不来,他难道去就她吗?
不说他自那日回府,就没有派人打听她的住处。只是为了以后,能牢牢地把这个女人拴住,他这时就不能失了先机。
玉指滑过琴面,淙淙的滑音流过。
容成独不禁微眯了双眼,再过三天,三天之后,她还不上门,他就派人去找,请来总可以吧?
不爱这显耀,不爱这荣华,他也要养得她离不开这样的生活!
一串结实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金鳞步履匆匆地走进园门,直沿着林中一段不长的小径向这边走来。
容成独一下子便眉开眼笑。
“可是来了?”他的声音却透着不能被轻易察觉的愉悦。
啊?
金鳞脚步一顿,有些不敢回话。
其实不过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妇人,王爷怎么就这么的上心?
上心就上心吧,干他什么事?
当日回来,他就因为跟着王爷偷出王府,又致使王爷在外病发,而被太妃娘娘扣了半年的奉银。
可是半年的,二百两奉银啊!
而且不过两日,他就被王爷打发到门房那守着。等一个据王爷猜三日之内定会上门的女人。
他去门房是秘密任务,王爷不准公开。却使得王府里一群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惹怒了王爷,被贬谪了,就连太妃娘娘都喊他问了话。
三天后那女人没来,他便被继续发配。
王爷让他去从落霞山方向进城必经的东城门守着。
他真的是欲哭还无泪!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王爷这么曲曲折折的,是要做什么。
今天吧,那女人好不容易出现了,进了城。
他当时在周守将那个小门楼里就差欢呼庆贺了。
却在尾随了那女人一路,发现人家的目的地根本不是王府……
金鳞上前一步,半跪下来秉剑恢复道:“回主子,那个女人……”正说着,感受到自家主子冰冷的眼神,忙改口道:“岳家娘子?”
瞧着主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升起黑云,金鳞大脑飞速运转,叮!忙再次改口道:“岳姑娘差一刻不到巳时进的城门”。
岳姑娘三字一出,果见主子脸色稍霁,金鳞放心地说道:“然后就带着那个孩子去刘家粥铺吃了早餐,次行至廖家兵器铺……”
这便不说了。
容成独已是眉头深锁,好一会儿才道:“你下去休息吧,交代门房,这两天府外来人拜访,不许为难。”
金鳞话里的意思,他怎么能不明白?
如此,那女人真的不会拿着他给的玉佩过来了吧!
他一下子有些心灰意冷,刚刚还想地那么豪壮,此时却提不起半点心劲。
他这病,太医们也隐晦地透露过,能至四十,已是偷得天年。
难道真的要把她,他喜欢的,养得离不开他?
可是这里因为她而跳动了,因为她而产生了渴望、妒忌、怨怒、欣悦……这么多他从没有过的情绪,他舍得放开吗?
容成独有些恍惚地抬手覆到胸口
就自私吧!
管她在自己死后要如何生活,在这有限的年岁让她伴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的心每天都满满的,这不是很好吗?
容成独心下一瞬间硬了硬,再给她三天时间。
她能自己找过来,拿着玉佩要自己兑现承诺,就最好。
她所有的要求,他都会满足,不管是否是她敢想的:就算是要他即日下聘娶她,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若真能那样,该多好!
他的心就能一直硬下去,只管自己从她身上汲取生的快乐!
这时竹园门口站了一位婢女,与刚才的同样打扮,她的嘴角却有一点褐色小痣,为这张脸增色不少。
婢女不管王爷有没有注意到自己,遥遥一礼,才轻唤道:“王爷,沁香小姐来探望您了,可否接见?”
婢女的声音有一番成熟女子的韵味和魅力。
容成独有些不悦,脸色却不显半分,但是稍稍犹豫,他便点了点头:“请进来吧!”
对于这个身有异香的女子,他没什么感觉。
母妃这几日却一直在他耳边唠叨,说那女子为了他吃了许多苦,如今身上的香已经差不多散尽了云云。
而且他想,他没有丝毫与这些女子相处的经验,府里的都是些低眉顺眼的宫婢,拿这个试试也不错。
少时,一身湖色闺秀装扮,颜色娇嫩的女子便在两个婢女的陪同下走上了竹林小径。
相距几步距离时,她停了脚步,福身下礼:“沁香见过王爷!”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随意就能听出她的紧张。
容成独抬眼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嗅了嗅,确实没了初见时那股香气。这算是他与这个女子第一面吧,却不知她面对自己如此紧张。
“坐吧。”他淡淡地答了句。
婢女连忙搬了一个绣凳过来。
沁香轻轻坐了,抬手轻轻按了按不停地乱跳的胸口。
容成独手里把玩着一片玉竹叶,半靠在矮几上,优雅从容。不甚在意地问这女子道:“你身上的香尽除了?”
沁香点了点头,却又摇头,娇声回道:“还不是尽除,不是近身相处,是闻不见的!”说着她红了脸颊。
然后抬头看着这个令她心跳不稳,偷想了许久的男子,又有些担心:“沁香还是让王爷不舒服吗?”
容成独摇了摇头,心内一时觉得甚是无趣。只是慵懒道:“如何与本王无关!”
沁香脸色一怔。
……
太妃娘娘一脸喜色地问满面笑容地打发了婢女的孙嬷嬷:“怎么,这次见了?”
孙嬷嬷也欣喜地回道:“是呢,老奴恐怕很快就要给娘娘道喜了!”
莫怪这一对主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如此夸张,实在是容成独自小到大接触的女子,除了宫婢就没有其他的。
京里的静安郡主,也只是因为他们自小相识,静安也不像有些千金小姐那么矜持,常常不管容成独愿不愿见就去了。
容成独向来话不多,对人的喜恶也淡。
这样同意接见哪位小姐的事情,还真是没有过。
太妃娘娘一时想到静安,虽然觉得那么好的儿媳妇就因为儿子不给人半点脸面而飞了,心里又有点儿可惜。但是想到这个沁香也是分外懂事的,且对自家儿子的上心程度比着静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一想,心中的喜悦倒更增了几分。
只觉得那傻小子终于开窍了。
太妃当即就欣慰地笑语孙嬷嬷道:“青荷,咱们现在收拾收拾,这就出去。”
孙嬷嬷不禁疑道:“您怎么突然就要出去了,今儿不是还约了陆太太几个吃茶?”
太妃已经去了内室,喊着孙嬷嬷帮她换件平常的衣服去了。
孙嬷嬷只好跟着过去,一边去挑衣服,一边道:“小姐,您这么突然的,是要去哪里?”
太妃正摘着项上的珍珠项链,这时回道:“前几次就听她们说横桥那里来了一个演卦很准的乔老,咱们去给独儿问问姻缘。”
孙嬷嬷好笑地摇头,如今出了宫,小姐以前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一发更厉害了。
她拿着件老红色的用料裁制都很一般的老红色的宽大襦裙,笑着道:“这昨儿才给陆太太她们下了贴,您……”
太妃毫不犹豫道:“没事,你去打发几个小厮,跟她们说我今儿有事。”又道:“敏珊不会跟我计较这些的,其他的那几个,还不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孙嬷嬷福了一礼,笑道:“奴婢遵命。”
说着又招来婢女,帮着太妃换衣。
太妃却笑说:“快去,快去,你自己个儿也忙去换上衣服。”
……
很快收拾好的太妃,就带着孙嬷嬷出了府门。
却不知,她们前脚儿才走,后脚儿徐沁稥就在婢女的陪送下离开了。
容成独已乱了心境,拨琴调弦全不成调。未几召来金鳞,竟是坐了软轿街上去了。
这下可为难坏了金鳞,主子的话不敢不听,但是那嘈杂的集市更是气味混杂,只怕主子根本承受不了。
想来想去,只好悄悄吩咐了时常给主子调理身体的王祥王太医,还有两个小婢女后面跟着。
就是吩咐了这些,金鳞还是担心不已。
只觉得,那个民妇就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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