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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霖领着吕后先前收买的两个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椒房,奉常的秦嬷嬷也被捉了过来,原因很简单,万一清莲肚子里的孩子早产或是夭折,任何消息都必须按照吕后的意思录入到宫廷案册之中。吕后要的是稳稳地掌握住宫闱中的第一权威。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吕后的谋算依旧周全!
惠帝接到常满送来的消息以后,立马就赶了过来。椒房外有审食其的精兵把守,内有御医和奉常嬷嬷把关,惠帝相信,母后早就做好了安排,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吕后生死悬于一线!
惠帝甫入地牢,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清莲和倚玉已分别被安放在左右两侧,一个抱着肚子嗯嗯哼哼地痛苦呻/吟,额头、发际上全是汗水,所幸的是衣服只是湿透,没有见红;而另一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糯色的宫裙上被血染红了大片,手脚无力地抽搐着,而倚玉却倔强地咬紧了下唇,死死地吞下腹部撕裂般的痛苦。
齐霖和秦嬷嬷忙碌地为清莲医治,而另外两个太医则尽力抢救倚玉,个个头上大汗淋漓,不敢有丝毫松懈。
惠帝来回地看了清莲和倚玉几眼,没有看见最关键的那个人,便着急地向常满问道:“母后呢?!”
常满躬身嚅嗫道:“娘娘她……她在那边。”他把拂尘往地牢的角落一指,惠帝顺眼望去,只见墙角那方吕后正半依半靠地跌坐在地上,两边的手腕上紧紧地缠着白布,看样子布条为了抑止鲜血流出而绑得特别的紧。奈何,鲜血并没有完全被止住,隐约间似有血迹以缓慢的速度、从内而外地透出。吕后双目微微闭阖,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原本嫣红的唇色转为煞白,呼吸粗重,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惠帝拂袖抬步,第一时间冲到吕后身边,低头一看,手腕上的伤口既深又长,不难看出,下手的时候手劲有多重。龙颜登时勃然大怒,把头一回,对常满训斥道:“你这个奴才是怎么办事的?!太后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就置于一角,不加理会!难道宫里的御医就只有这里的几个?!”
常满弯腰低头,哆嗦着身子不敢接话。吕后艰难地半抬起手,很微弱地摆了几下,声音虚弱沙哑:“这都是本宫的意思,和常满无关。”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用了不少的力气才能说完。
常满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哽咽道:“熟知椒房情况的人就只有这里的几个人,娘娘不让奴才惊动御医所,宣来的太医也须以母体和嫡子为先,要奴才们不得有误。”
惠帝的心揪成一团,“母后,您这是何苦呢?”
吕后咽下一口唾沫,稍定心神,眼睛里的利光依旧凌厉,“嫡子诞生就差最后一步,本宫绝不能让事情在这关键的一刻毁于一旦。”
“母后……”为了帝位的巩固,吕后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产妇那边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倚玉的呼吸愈加紊乱,下身鲜血根本止不住,手脚冰冷无力,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都能耗尽她所有的体力。忽地,双目一瞪,深深地往后倒抽了一口气,绷紧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一处,腹部猛然用力往外一推,瘦小濡湿的胎儿顺势滑落到太医的手中。
她的睫毛轻微地颤抖了几下,细长的眼睛里露出此生最温柔的目光,苍白的嘴角无力地勾起半个弧度,最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两个太医望着手中皱巴巴的婴孩,面面相觑。小婴孩的脐带甚至还连着母体,双目紧闭,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攥紧,气息非常微弱。
齐霖扭头一看,一向斯文温润的脸色顿然大变,喝道:“救人要紧,你们还等什么?!”
许太医吞吞吐吐地道:“这是犯妇之子,太后娘娘尚未下令该如何处置,我们……”
齐霖登时怒了,白皙的俊脸涨得通红,“医者,救死扶伤者也。犯妇即便有罪,亦罪不至其子,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说完,跨步接过初生婴儿尽力抢救。许太医一脸迟疑,迟迟不敢插手;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田太医咬咬牙、顿了顿,从医者天赋的本能战胜了内心的纠结,跟齐霖一起接手抢救的工作。
哇的一声,婴孩初啼,呀呀的哭声响起,虽不洪亮,却让两个大夫同时抹了好一把汗。惠帝向齐霖投去一记赞许的目光。
另一边的秦嬷嬷也松了一口气,“齐太医,你的方法果然有用。清莲姑娘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没有见红,胎动也恢复正常,母体和胎儿都保住了!”清莲正学着齐霖刚才教的方法,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进行深呼吸,腹部的剧痛逐渐减弱,狂乱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齐霖回过头,二指并拢抚上她手腕上的脉搏,仔细地听诊,“脉缓有力,跳动细匀,母婴的状况暂时无虞。”他接着对秦嬷嬷细心地吩咐道:“好好观察孕妇的情况,一切须按我说的去办。”秦嬷嬷点点头,今夜之后对这个年轻的大夫多加了几分佩服。
接着,齐霖捉紧时间,转身跑到吕后跟前,仅对惠帝点头行礼便赶紧为吕后进行医治。“娘娘、陛下,请放心,一切就交给齐霖就好!”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紧绑的棉布,细心又谨慎地处理吕后的伤口。与清莲她们相比,吕后已经算是皮外之伤,虽然伤势略显凶险,失血较多,但事发之后不久常满反应迅速,及时为她进行了应急处理。故此,很大程度上减缓了伤势恶化的趋势。
齐霖为她敷了药,重新换上新绷带,吕后的情况也便渐渐好了起来。乱了大半个晚上,一切终于稍微安定了下来。小小的地牢里,只有婴孩细弱的哭声在盘旋……
经过这次胎气大动,清莲不宜再下床走动,秦嬷嬷留在地牢里负责专职贴身照料。倚玉生子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点的力量,就婴孩啼哭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微弱的呼吸慢慢停了下来,走完了她年轻悲凉的一生。
吕后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惠帝亲自抱着母亲从密道走了出来。吕后靠在儿子的身上,脸上隐隐露出欣慰的微笑。惠帝让母亲安躺在床榻上,拉过丝被轻轻地搭在她的身上。这样的情形就如同他小时候,吕后在他床前照料的那样。
齐霖让许太医留在地牢里,和秦嬷嬷一起守在清莲的身边。这几天是关键的时候,他们必须时刻守在孕妇的身边,谨防再有什么突发情况的发生。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清莲的体力已经耗尽,沉重的眼皮张合几下,终于累极入睡。齐霖和田太医抱着倚玉的孩子,紧随常满之后从密道走了出来。摇曳的烛光下,早产虚弱的婴孩显得格外脆弱,双目紧闭,连呼吸都几乎微不可闻。
吕后躺在床榻上轻轻地侧过头,眯起眼睛极力地想打起精神来,好好地看看倚玉生下的孩子。“齐太医,那孩子怎么了?”呼吸粗重,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齐霖恭敬地回道:“禀娘娘,孩子过早生产,先天不足,哭了两下之后声音就没了。微臣刚刚探过了气息,已经……救不活了。”
“把孩子拿到本宫这儿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吕后就算对待一个刚出生就夭折婴孩也是如此!
齐霖看了惠帝一眼,再道:“刚出生就夭折的死婴晦气得很,更何况像这个从母体中带着怨气而来的,天生带有胎毒。如今气息刚没,晦气难舒,贸然呈于娘娘病榻之前,微臣恐怕……对娘娘的伤势有不利的影响。”
惠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未开眼就夭折的婴孩天生带煞。这孩子未出生就先克死了父亲,初啼未及连母亲都死了,如此含冤而死的婴孩,母后还是不要看的好。不如让朕代母亲前去检探吧,朕就不信朕的真龙之气敌不过他的怨气。”
吕后还未作答,便听到常满在旁边说道:“这样晦气的事情,怎能劳驾陛下呢?还是让奴才去吧。”
惠帝大手一扬,怒目含威,“你的意思是,朕连这点死婴的怨气就招架不住吗?!”
“奴才不敢!”常满立刻低下了头。惠帝看也不看他一眼,站起身子径自往齐霖的方向走了过去。齐霖捧起婴儿的尸体,让惠帝查视;惠帝伸手探了探小婴孩的鼻息和脉搏,什么也探不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六弟之罪,天不悯情,可怜了这个小小的婴儿,哇哇坠地,便命赴黄泉。纵然阿友和倚玉有滔天之罪,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这个孩子就带到宫外,好好安葬了吧。”
“不可以!”吕后大口喘气、挣扎着要起来,虚弱的话语里带着不悦的情绪:“这是赵幽王和那贱婢的孽种,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常满急忙扶起她,生怕主子会无意间又碰伤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惠帝启唇再言,语气缓慢而坚定:“对错成空,恩怨随风,赵幽王和他的王妃吕氏双双薨逝,膝下无子无女,难道连这点无辜的血脉都不能留以善终吗?朕欲以仁治天下,岂料命运作弄,万般皆是命,双手沾血,牵连宗亲,阴德已损。若连一个婴孩都不放过的话,朕将有何颜面立信于天下?!”
吕后听了,蓦然多了几分踌躇。烛光之下,惠帝此刻的神采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今天晚上惠帝所表现出来的威仪和勇气,也让她看到了儿子的成长。
雄鹰终究要独自飞翔,或许也到了她该放手的时候了……
她微微颔首,应允了儿子的要求,“那就随皇上的旨意去办吧。常满,你按皇上的意思办了吧。”
齐霖把婴孩轻揽于怀中,道:“这种小事,还是让微臣去办吧。地牢里还有倚玉的尸首需要处理,不如一道让微臣马上带出宫外,连夜入葬吧。”
吕后想了想,地牢里的清莲胎气大动,确实不宜和这些晦气的东西呆在一起,便颔首应了齐霖的请求。齐霖恭敬一揖,再次拜谢惠帝和吕后的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