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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灵犀远:舞燕悲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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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琉蘅刚进入木下峰,月泽真君便察觉到了。

    并非是他布下阵法,而是如果你身边有“宿敌”这种生物的话,就会知道,那人即便离你几百米远,你也会浑身不自在,何况是元神极敏锐的元婴期修士。

    阮琉蘅同样感觉到月泽真君的存在,她颈子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不自觉地进入备战状态。

    她直接飞向月泽洞府,不理会一路看她御剑飞来而惊讶的木下峰弟子,那弟子中就有与夏承玄发生过龃龉的小姑娘赵绿芙。

    她吓白了脸,心中只担心,这灵端峰峰主莫不是来为徒弟讨公道的?

    月泽真君的洞府建在峰顶的飞来石上,远离山下弟子群居之所,阮琉蘅行至飞来石边缘,身后是万丈悬崖,而洞府门口,站着一个琼枝玉树,风华绝代的白衣青年,正冷冷地打量着她。

    “正好,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约束座下弟子难道不是为人师之本分?灵端峰如此不负责的话,只怕道统荒芜,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好好管教下徒弟。”月泽真君语声清冷,如泉水般悦耳,却说出无礼之极的话。

    “不劳尊驾,”阮琉蘅怒极反笑,她这一笑便惹得月泽真君冷哼一声,“弟子之间小小误会,我等长辈插手便是要闹笑话了,我灵端峰断没有这样的章程。”

    “这倒是奇了,一个月后方是你我剑域之战,莫非你现在就想战上一场?”说着,月泽真君清冷无波的眼眸里竟然也有了狂热之意。

    他身上的佩剑“天水”被剑意催发得蜂鸣,阮琉蘅腰间的焰方剑也与其相和,隐隐有出战之意。

    阮琉蘅压下焰方剑的躁动,问道:“你竟是不知道祭祀剑舞?”

    他一皱眉,回道:“我为何要知道这个?”

    “历来剑庐祭典开场祭祀剑舞都是由主持剑域之战的弟子负责,一人擂鼓,一人舞剑,我便是与你商议此事的。”

    月泽真君心境澄明,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我去找了鼓谱,你去学了剑舞便是。”

    ……如果真这么简单我还来找你干嘛!

    “师兄,”她苦笑道,“无有鼓谱,而‘悲回燕’剑舞,只有四式剑招,两阙剑诀。可见每一次的剑舞祭祀,原来都是前辈们的自身领悟。”

    此话一出,月泽真君也是愣了。

    “我早已学会这四式,却一直不得要领,且容我舞来?”

    月泽真君颔首。

    阮琉蘅依旧立于悬崖边,裙裾飞舞,焰方剑出鞘,已是拧身斜斜挑起剑尖,她边舞,边清声诵剑诀:

    燕初离,离魂万里忘故乡。

    燕舞风,风中落叶不知根。

    燕衔心,心有苍生泪成灰。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每一式剑招极古朴巧妙,形如飞燕灵动,却在剑诀中蕴含极深沉的情意,似有幼鸟初时意气万丈,离巢高飞,却遭遇巨变,最后飞回故巢,心中只有无尽的悲伤。

    月泽真君已是看得痴了。

    他少小离家,一入修真门派,便如鱼得水,修炼不分岁月,却不知流年暗抛,人世变迁。他一心向道,感悟天地大道,自以为心中应当舍弃凡间情感。到了金丹期,作为太和弟子入世,长期闭锁在山门中的他才知人间疾苦,红尘万象。此时他才突然想起,当年背井离乡,将他送上太和派的母亲,临别眼神中的复杂含义。

    那是天道中最慈最悲的爱。

    月泽真君想到此处,便知道“悲回燕”以爱回馈天地,万物都是天道的子女,剑庐中为守护天道而牺牲的英魂终将回到天道正途,其精神永世不朽。

    原来这就是“悲回燕”。

    第一阙剑诀舞过,阮琉蘅身形压低,剑招仍旧一样,但剑势却陡然一变,再诵第二阙剑诀:

    燕初离,离人碧血垒高墙。

    燕舞风,风雪熔炉炼阴阳。

    燕衔心,心有小径夜无常。

    燕悲回,回剑四顾尽沧桑。

    随着剑诀的变化,剑舞中的意象也随着变化:不再是形影彷徨的雏燕,而是矫健疾飞,不惧风霜的雨燕。

    这雨燕穿梭过无数岁月,这岁月中有碧血三尺的无尽征战,有枯燥乏味的修炼时光,有天道无常下的彷徨,有拔剑四顾的茫然,有叹近世间沧桑的悲声……而悲声之后,燕舞一回,却又得到了什么?

    这点点滴滴的感悟,这人世的历练,这身炉鼎炼就的悲欢离合,这红尘过往在灵魂上留下的痕迹……

    不悔这一舞!

    遂以舞祭天地。

    月泽真君再悟!

    阮琉蘅舞毕,立于飞来石巅,衣袂翻飞直欲成仙飞去般,那声音冷寂不似在人间,只道:“我幼时失忆,心上总是缺了一份情怀,此剑舞,我只能舞出其形,却只能舞其意之三四。”

    月泽真君良久之后,才回道:“我来舞剑。”

    他闭目转身,那身影竟有些萧索。

    又道:“我心境有动,恐怕不日将进元婴后期,你好自为之。”

    他却也有未竟之语:

    如果你因失忆而止步元婴期,便不再配做我的对手了。

    ※※※※※※※※※※※※

    阮琉蘅离了木下峰,径直来到主峰祭祀台的太和战鼓前,蹙眉而立。

    比起剑舞,擂鼓对于不怎么识得音律的阮琉蘅来说,更是艰难的挑战。

    阮琉蘅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十三岁前的记忆皆无,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十三岁后才开始,学习典籍、剑术、法术,用比平常人多一倍的心力刻苦修炼着,对于修士而言相对比较奢侈的音律、诗词、歌赋等学科,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

    直到元婴期,有了些许时间,又被两个徒儿占去。

    两个徒儿金丹后,她终于才有时间冲元婴中期,结果刚出关,又收了夏承玄……

    相比那些才华横溢的女修们,阮琉蘅可以算是一介武夫,如今要她击鼓助舞,实在强人所难。

    她毫不怀疑自己能击响太和战鼓,却苦于无鼓谱,悻悻返回灵端峰,一个人坐在寒潭石上发呆,直到身体感觉到一物飞来,在心思反应前,手已抓住那袭来之物。

    是一段桃枝。

    夏承玄手持木剑,在寒潭石下眉目朗朗地看着她道:“饿了。”

    自从阮琉蘅展示了在烤肉上的糟糕天赋后,便迷上了烹煮之法——修真界有如此简易的料理,只需要将肉块切好,用术法除去血水,整整齐齐码在鼎锅中,注入泉水,再放两枚有调味奇珍之称的“五味果”,煮出的香气足以勾下路过仙人。

    夏承玄这样鼎食钟鸣世家子弟,竟也被这修真界才有的佳肴征服了。

    今天阮琉蘅煮肉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先是忘了除血水,结果锅内浮着一层厚厚的血沫,顿时让人没了食欲。再是多加一枚五味果,这锅肉的滋味便重得难以下咽了。

    “小爷最近可没惹你,”夏承玄终于装不住好孩子了,怒起,“你这是整治谁呢!”

    阮琉蘅不语,她本就是火灵根,根本就不惧火,更不惧那翻腾着一锅香肉的铜鼎,若有所思地把手搭在鼎沿上,不成节拍地请敲着。

    夏承玄更气,出言讥讽道:“昆仑奴的拍子都比你打得好,不成气候!”

    “莫非你懂鼓韵?”阮琉蘅眼睛一亮。

    这倒是问对点子了,世家子弟几乎没有不学无术的,再糟烂的坯子,也要懂风雅,知乐理,谈玄学。此时人间与修真界互相依存,凡人对鬼神极其敬畏,经常举行各种宗庙祭祀,典礼上的雅乐,丝竹弦乐,钟磐鼓柷,乃是天地正音,是贵族首先要学习品鉴的礼乐。

    那少年通窍的心立刻发现阮琉蘅似有所求,立刻拽了起来,淡淡说道:“略懂。”

    阮琉蘅立刻将剑舞祭祀的前因后果细说一遍,并科普了剑修的修炼等级,着重讲解了何为“剑域”,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承玄。

    略一思索,他便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是比月泽真君老实,可惜被他抢了剑舞。”

    她奇道:“难道剑舞有优势吗?”

    夏承玄不答,用筷子敲敲煮坏了的肉,阮琉蘅脸一黑,立刻给这位爷重新煮了一锅,紫微真火又是不要钱般的用来烹肉,瞬间便肉香四溢。

    这天下火种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熬过粥,烤过肉,煮过鼎,如果有灵,一定要委屈得哭出来。

    待小爷吃饱喝足,优雅地擦擦嘴,才道:“这祭祀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是否领悟了‘悲回燕’的剑意,或者是掌握了太和战鼓的鼓韵,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每一届都由负责剑域战的修士来祭祀?”

    她好似明白了点,道:“因为剑域战是最后一战,祭祀之后便是剑域战。”

    夏承玄恨她驽钝,只觉得一世英名都要毁这道姑手上。

    “这不就得了,恐怕之前的剑庐祭典你还太年轻,看不懂里面的门道,”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恐怕真正的剑域战,从祭祀的时候就开始了。”

    为何专门设定一人舞剑,一人擂鼓?

    为何“悲回燕”只有四式,而鼓谱根本不存在?

    为何剑域战就安排在祭祀之后?

    太和派对弟子能力的考验,无孔不入,剑域战才是剑庐祭典的压轴,是太和派剑修的真正实力——

    这祭祀剑舞,原来竟是她阮琉蘅进入元婴境之后,师门布置的最严苛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