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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司马黎看着手上被硬塞过来的纸包,不解地问向站在窗边看风景的人。
她拿手捏了捏,里面包着细碎的干货,一捏即发出酥脆的声响。
就在方才,她礼节性地带了些补品探望张春华,而司马懿也极为客气地“礼尚往来”了一番,塞给她一个小纸包。
“给郭嘉的药。”司马懿伫立在窗边,答道。
“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答道:“你想让他乖乖听你的话不去辽东,不用些非常手段怎么行?”见她张了张嘴打算反驳,他扬眉走近了,继续说道:“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难猜——与郭嘉谈不和了罢。”
何止是谈不和,已经闹了好几日的冷战了。
司马懿看着她垂目不语,缓缓说道:“这药在我’患病’时用过,曹公的使者来看过之后便走了。”
司马黎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来司马懿当年也不得不借助些小手段蒙混过关,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甚至连华佗都骗过去了。
“究竟是什么药?”
“服用后两个时辰内,会出现面虚苍白,四肢抽搐的现象,忍上半天就好了。若是中途出点虚汗,就更加真实了。”司马懿望进她的眼底,语速极缓:“如何,心动了吗?”
他是要郭嘉学他一样“装病”呢,动都动弹不得的人,何谈随军远征?
只是,她得背着郭嘉下药才成。
“日后再议。”她不动声色地将药包收了起来。
当真人生如戏。
*
“阿母,怎么又吃胡萝卜。”郭奕蔫蔫地看着面前一堆红彤彤,小声咕哝。
司马黎在回来的路上收了一些胡萝卜,足足半个月的分量。
“你阿父呢?”她一边削着萝卜皮,一边问道。
郭奕悄悄瞥了她一眼,见她无喜无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阿父还没有回来,他说若是回来晚了,就叫我们先吃饭……”
这几日,郭嘉算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常常连荀彧都回来了,也不见他的人影。司马黎知道此时正是战前准备阶段,他怕是在司空署里耗定了。
只是官渡之战前,也不见他这般紧张,更不至于到了深更半夜才回家的地步。
郭奕受了司马黎的影响,隐隐约约地预感郭嘉要出远门了,纵使司马黎什么也没说,机灵如他也能察觉到为何见到郭嘉的次数一日比一日少了。
“阿父,你要走了吗?”今早,郭奕扒在门边,满眼不舍地望着正在穿衣的郭嘉,问完话之后便咬起了嘴唇,小手也抓紧了门框。
郭嘉两步走过来,弯了弯腰摸摸他的头,沉闷地“嗯”了一声,却没想到郭奕趁机抱住了他的腿。
郭奕将他的腿抱得死死的,小脸趴在上面,突然就哽咽道:“阿父别走。”
“阿父晚上就回来了,到时陪奕儿一起睡。”隔着衣料,郭嘉也能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湿意。他长叹一声,纵是不舍也无奈。
一直出了家门口,他也没彻底狠下心来,仍被郭奕缠着不放,父子两个站在街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退让。
最后还是荀彧出面把父子俩分开,将郭奕抱回自己家里,交给唐氏照看。当着荀彧的面,郭奕就不好意思放肆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荀彧拉着郭嘉走远。
“看你脸色不好,是近日又操劳过度了吧。”荀彧回头瞅了一眼离他半步远的郭嘉,见他两手抄着袖,垂眸慢走,眼底一片青色称在苍黄的面色上,极为惹眼。
与郭嘉相识数十年,还从未见过他气色如此之差。
荀彧等了一会儿,不听他答话,就当他是默认了,叹口气道:“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你这是何故?奕儿还小,你放心不下,就先多陪陪他……”
郭嘉还是不应。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春风而行,只是郭嘉的脸上毫无生机,暖风盈袖,衬得他整个人如同一棵枯草颤颤巍巍。
“咳、咳咳——”人可以忍痛,但唯独忍不了嗓子里的干痒。荀彧听得身后一阵轻咳,回头一看,郭嘉捂着袖子咳得愈来愈厉害。
“你这是昨夜回去得晚了,吹了寒风吧。现在的天气还没暖透,你也别大意了,免不得阿黎还要悬着一颗心。”荀彧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咳嗽声才减弱了些。
念及司马黎,郭嘉捂着嘴的的手也放了下来。
他又何尝不想好好的?又有谁会喜欢生病呢?
只是他不会想到,这一回他是不得不大“病”一场了。
*
“阿母,今晚阿父能和我们一起睡吗?”郭奕舀了一勺胡萝卜泥,边吃边看司马黎坐在床边撕扯着布条。一条条棉布被她撕成条状,再揉搓成棉绳放在床边,她使劲挣了挣,确认这绳索坚固地很。
她长吁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得了母亲大人的亲口确认,郭奕乐滋滋地吃了一勺萝卜泥。
司马黎看着儿子天真的小脸,一语不发地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过一会儿把他支开,绝不能让这孩子亲眼目睹家暴的场面。
纯洁烂漫的小郭奕在饭后被司马黎带着洗了澡,乖乖地躺在床上等待父上归来。
给他盖好了被子,司马黎便出门守株待兔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廊下等了许久,看着如水般的月光在庭中静静流淌,清冷的银白色给予她安定的心绪。
直到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也从廊下站了起来,一面活动着手腕,一面向门后走去。
她等的就是郭嘉回来的这一刻。
靠着墙站在门后,那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今日的步伐格外沉重,一下一下地击在她心上。
待到脚步声停止的那一瞬,门也“吱呀”一下被推开了些。
庭中留了一盏石灯,黯淡的光在舒缓的夜风中摇摆,足以照见来人身影的轮廓。
郭嘉轻咳了一声,见着家里还有一处留了灯——那是郭奕的卧房,若是前几日,他们母子早在此时睡下了……
他没有多想,反身带上门。正要上闩时,一道似有若无的淡香迫近到身边,他定了定身形,正欲出口相唤,后颈就是一下剧痛。
失去意识之前,一个柔软的身体让他靠了上去,他的头垂到她的颈窝间,鼻尖触到一缕柔软的发丝,弄得他有些痒。
方才的清香,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司马黎撑着靠在她身上的男人,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揽着他的腰。意外的是,她竟丝毫不觉得沉重。
自己这般作为,还真像个女变态啊。
她在月色下苦笑了一会儿,撑着昏去的郭嘉往屋里走。
他受了她一计手刀,不能确定他何时能清醒过来。只是在这之前,她得先把他绑了再说。
郭奕没等到郭嘉回来就睡了过去,毕竟是小孩子,没有大人失眠的困扰。司马黎将捆绑好的郭嘉拖到床上,让父子俩睡到一处,而她自己则半躺在床边,搂着郭嘉的肩膀睡了一夜。
他是真的累了,经她这么一劈,竟是一夜未醒,直直地睡到第二日天明。
待他睁眼时,早过了去司空署点卯的时辰了。
“醒了。”司马黎久违的声音响在耳畔,郭嘉偏了偏头,见到她早已梳洗整理好,坐在床头,身后一片晨光大好。
他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都被捆绑住,不知用了什么绳索,挣也挣不开。身上盖着棉被,也看不出玄机。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眉头堆起,隐约记起自己昨夜回到家后,就是一片昏暗,如今看来,正是司马黎将他给打晕了。
“我不能让你出征,不能让你去辽东。”
一句淡淡的陈述激怒了郭嘉,他被桎梏的双手捏成拳,却在抬起眼皮时看见司马黎满是血丝的双眼,还有在春日下盈盈反光的泪水。
他紧抿着唇,一时间无法开口。
“今早奕儿起床时看见你睡在旁边,不知有多高兴,”司马黎抬手在他脸颊上点了一点,淡淡笑着说:“他还在这里亲了你一下,说,今天终于不用看着阿父离开了。”
最初的几日,郭嘉早上走得格外早,往往郭奕起床时,他就已经出门了。后来郭奕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扒在门边看着郭嘉,又不敢说自己舍不得他走。可若是不说,再见到他时,就得是第二日早上了,只因他回来得太晚,郭奕每次都等不到他归家就昏昏欲睡了。
这孩子觉多的毛病,也是遗传了郭嘉。
“如果你去了就回不来了怎么办,如果你在奕儿的记忆里永远都是一个见不到面的父亲怎么办……”司马黎忍着泪意,迟迟不肯哭出来,她看着郭嘉,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我知道你只有去了才不会后悔,可是我呢……你要我活着后悔一辈子吗?”
“后悔什么?”郭嘉躺在床上,语速也很慢,还不待最后一个音节吐露出来,他疾咳了两声,又道:“后悔嫁给了我?”
她早该知道的,要和他这种人生活在一起,早晚都得面对今日的问题。
他心系这个纷乱不停的国家,为此追随他欣赏的英主,他们的抱负是这个亟待英雄抛洒热血的天下。
而站在他背后的人,无从干涉他的决定,更撼动不了他的决心。
“不。”司马黎答得不经思索,她看向郭嘉疲惫的眼底,余光扫到他苍黄的面色——喂了他半月的胡萝卜,终究起了点效果,如今他这般模样,的确像是患了点怪病的人。
“在长安的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人都是自私的。”她躺了下来,像昨夜那样拥住他的肩膀。她等了一会儿,见他并不反抗,遂安心地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就是那时,我对你动心了。”
彼时他对她说,董卓祸乱也好,天子安危也罢,即使是出于他的私心,他也不会牺牲她去成全他们所谓的野心。
就是那一刻,她被他自私的论调说服了,甚至变为一种信仰。
“我相信你,即使你带我走到现在,我也一如既往地相信你,”司马黎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闭着眼睛缓缓说着:“只是这一次,我更相信我自己……我是自私的。若是你出征之后发生一点意外,我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