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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城与桑梓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桥廊下,这厢晏流光也与晏栖桐四目相接。
晏流光,晏流光……
这个名字晏栖桐听得太多了,那故事里的曲折,足以拍成大片。晏栖桐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宝桥因为这个名字,不知对她说过多少难听的话,在她心目中,这个身体的这位姐姐,就像白莲花一般,浮在脑子里的,是颤颤立于淤泥之中而不染,简直可以堆尽世间最美好的词汇。而终于见到了她,太子少时对她一见钟情,不但是她,还有自己这身子,还有整个的晏家都受到了极大的震荡。许是这身子还残留了点点的记忆,晏栖桐心中有些莫名的哀哀,只抑止不住的委屈。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宝桥下山时是带了桑梓交给她的医治晏流光毁容的药方走的,那她现在便是回复容貌了?她的那双眼睛确实眸光清澈,又如清晨饱含露珠的叶,事事都好,便是清瘦了些,立在她身边的女人旁,如依如附,很是惹人怜爱。
晏栖桐看了这会儿,心中一时也有些踌躇,她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接出门来,她想去和晏流光打个招呼,但这晏家姐妹间也算是有恩怨未了,以至于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流光轻轻倒吸一口气。她这个妹妹,向来冷言寡语,对她倒不如大娘对她坏,可因着种种,向来与她没有好脸色。不想如今她到了夙命这里,也依然如旧。往事似是对她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记忆里那日母亲抓破她的脸时那凄惨尖锐的叫声和那双杏眼里的怨毒刹那间令晏流光打了个冷战。
牵着她的夙命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来淡声道:“既随了桑梓来,便是客,宝桥,带晏小姐去听宿阁;这位,云吊磐无男客,你便留在大门处吧,饭菜都会端过来,夜里也不会让你冷着,别的就请多担待了。”说罢她就牵着晏流光走了。
宝桥看着晏栖桐冷哼了两声,道:“请吧,晏小姐!”
晏良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小姐都走了,他是不知眼前刚才说话的这位到底是谁,不然以那名气,不得惊倒过去。不过话都摆在了那里,他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这里的人个个对小姐都没有好意,不由心中有些担心,那……大小姐,也不见与小姐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可想想晏家是如何对大小姐的,晏良又再做不得多想,只叹了口气,忧虑地看了小姐两眼,便随人去将马车拉进来。
晏栖桐随着宝桥上了华漂湖的桥廊,宝桥似笑非笑地对她道:“山上的雪水刚刚化,这湖里的水,可冷的很,你要不要试试?”
晏栖桐没做声,她知道宝桥的性子,你与她说,她只会更起劲。
宝桥扬了扬眉:“怎的,你如今是越发不说话了,可别以为不说话,什么都能过去,你若在这里不老实,可要小心了,当然,”她笑道,“你若再寻死,可没有人会再救你,云吊磐里别的不多,山石泥土多得是,便将你一埋,一了百了。”
桃溪走在宝桥身侧,她是头一次见到晏栖桐,宝桥并不是个恶嘴的人,可见晏栖桐曾经有多令人讨厌。只是,宝桥都说得这般难听了,难得她还可以风清云淡,于这一点,桃溪倒有两分佩服她。
拳拳打在棉絮里,宝桥的力都白费了,她心中不满,可又隐隐觉得晏栖桐似乎和以前相处的那个她有些不一样。若说变,似是从她自己说失忆后就变了的,只是现在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想到这宝桥也不再说话,只走她的路,与桃溪她们说着话。一时,谁也没有理晏栖桐。
这反而叫晏栖桐松了口气,一边走着,一边还慢慢看着身旁的风景。
在宏国的时候,哪怕去过皇宫,也是匆匆太匆匆,那里的皇家景致她竟是没有留下一分印象来,可要说那种金碧辉煌与现下的小桥流水,还是后者更得她心意。
住在这样环境里的人,想必都可以多活十年吧。
上山就走了许多路,没想到进了这里,居然还是一直在爬山,虽然移步换景不断,可到底太消耗体力,等晏栖桐跟着她们走到听宿阁时,她早就是大汗淋漓,扶腰不止了。
听宿阁里住过流光,住过皇帝,现如今晏栖桐也要住进去,宝桥略微有些不满,她哪里有资格住在这里。可小姐的话不可违,她只好臭着张脸让人收拾出一间房来,等晏栖桐一进去她便抱胸道:“你就在这里歇着,回头若是找你,自会来寻,你就不要想到别处去了。”说罢转身出门落锁。
晏栖桐呆呆地站在房里,房里竟是连烛火都没有准备,火盆也没有。她心中冰凉,又一转念,想道也罢。无论从哪一点,她与那些人都不是一路人,总不能混进去跟她们一起过年,搞不好人家的好兴致,就被自己这一出现给搞砸了。早知道,就应该过完了年再来,可是桑梓的身体又受不住,所以进了彦国后才加快了脚程。
想到桑梓,晏栖桐心中微绞,心头更有千万思绪。晏栖桐走到床边,投身于上,好在还是备了厚棉被,反正她已经是累极了,还是先睡一觉吧。过年什么的,本来就应该和家人在一起团聚,对于她来说,既不在家人身旁,这样的年,过不过也无所谓了。
宝桥锁住了晏栖桐,便与其他人去了疏枝阁,桑梓已经坐在了那里,身旁自然是凤城她们陪着。
桑梓被团团围住,夙命将晏流光推到她跟前:“桑梓,她就是晏流光。”
桑梓闻言起身。刚才在山门前她倒没有注意。她上下打量,这便是被自己害了的那个晏流光,她眼中不由有些歉意:“说来,都是当年我的错……”
夙命扶着晏流光的肩,摇头道:“世事难料,你种的因倒是结出了我这样的果,也还算得幸。”
这话桑梓有些听不懂,她见夙命竟是十分维护晏流光,不由想到晏丞相所言的过往,果然,夙命待她是极好的。可不知另一个人……桑梓抬头看看,四使皆在,谁都在了,唯独晏栖桐不见身影:“夙命,晏栖桐呢?”
“我让她在听宿阁休息着,”夙命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来,你务必要与我多饮几杯。”
桑梓心中一沉。自宝桥的反应,她就知道这些人都不喜晏栖桐,可她是自己带来的人,自己却把她丢在那里,也太不妥了。
凤城冷眼在旁观看,见她似要开口便道:“桑梓,你与她发生什么事了么?”
桑梓一惊,众人也皆惊。桑梓心想目前当务之急,有些话便要说在前头,有那些话在,她们应该不会这样充满敌意着了。
桑梓便坐下,平静地道:“你们坐,我讲与你们听。”
听到有故事听,还是关于那个晏栖桐的,焰池第一个挤在了她的身边,众人也纷纷落座。
桑梓想了想,挑了些重要的讲。重点在于晏栖桐可以在她发病的时候救她,这是重中之重。
若是那个人不是晏栖桐,听到有一个人在桑梓发病的时候可以救她,在来到彦国的过程里又对她百般照顾,云吊磐诸女自然会心生好感,奉若上宾。但那人竟是晏栖桐,尤其是宝桥,她与晏栖桐相处的时间最长,心中实在是难以将其对应起来。
桑梓尽量不带偏袒地讲完,喝了口茶,静静地坐着。
晏流光眼中有疑惑,她看了眼夙命,心道那是晏栖桐么?真是她么?
宝桥则最终哼哼道:“哦,那还留着她有些用处。”
桑梓尽管将话说得平缓,但夙命还是听得出来,桑梓是将晏栖桐当了救命之人。而晏栖桐若真是如此,倒还真是士别三日了。晏流光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心里也有些好奇,夙命便道:“即如此,焰池,去请晏小姐来。”
焰池跳了起来,从宝桥那里抢过钥匙,笑嘻嘻道:“我就说嘛,跟着桑梓来,会坏到哪里去,我就去请她来。”
桑梓放下茶盅,看着晏流光,轻轻道:“晏丞相知道我们来找你,你们姐妹若能和好,他们便安心了。”
晏流光心中一暗,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焰池去请晏栖桐,却不料开了门后见她已经睡着了。焰池好一时发愁,移灯过来看她眉头紧锁,实在是累着了的模样,那到底叫不叫她呢。
最终,还是晏栖桐睡得不够踏实,感觉有灯光在眼前晃动,她猛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焰池喜道,“饿不饿,起来跟我走吧。”
晏栖桐坐起身来,满是戒备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刚才一直与宝桥在一起,不是被宝桥唆使过来要将她骗到湖边想推她掉到湖里去的吧。
焰池见状一边伸手过来扶她,一边道:“是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赴宴。”
推开了焰池的手,晏栖桐自己下了床。刚刚没有脱衣裳,现在出了被子便觉得冷了。她颤了颤身,勉强叫自己稳住别叫人看出狼狈来:“你在前头带路吧。”
焰池颇有些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大可不必紧张,有桑梓在,宝桥不会拿你怎么样。”
有桑梓在,她不是一样被抛到这个角落里无人问津么,晏栖桐心里淡淡地想,也不驳她的话,只木然站在那等她先行。
这云吊磐有个不喜言语的凤城就够了,又来一只闷葫芦,可真叫人憋屈。焰池见她只冷傲地立着,便耸了耸肩,迈步出去。
出了听宿阁,穿过山顶上的伤亭。伤亭一侧有一株梅树,借着引路的灯笼火光,晏栖桐瞥见那枝上有红梅点点,在暗夜里分外醒目。等近了柳帘湖,晏栖桐只听到莺莺燕燕声,那头有如白昼,清一色的女子正围座在长桌旁,酒宴已是开席了。
晏栖桐一到,便被请到了桑梓身边。桑梓已经喝了几杯,脸色红润起来,见她到身边,便伸手牵住,然后“咦”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鲜少有这种情况,晏栖桐的手冬天于她就像暖炉一般。
这亲昵的动作没逃过在座的所有人的眼睛,晏栖桐环视她们,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来,低声道:“你喝了多少,就醉了?”
“哪有,”桑梓笑,“夙命家的酒都是女人酒,喝不醉的。”说罢塞了一双筷子给她。
晏流光看到这里,也“咦”了一声。
“怎么?”夙命问她。
晏流光迟疑了一下,凑到夙命耳边道:“你看,她是左手拿筷子。”
夙命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晏流光又看着晏栖桐吃了几口菜,道:“不应该呀,家里没有谁执左手的。”
夙命便放下了自己的筷子,端起酒杯来,借机细细观察。自晏栖桐出现后,她倒没有细看,一心只放在流光身上,怕她见到这个昔日里欺负她的人会不安。这会儿定睛细看,不禁也轻咦出声,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