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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夫人带桑梓去了女儿住的小阁。
小阁外观修得并不奢华,可是进到里面方显得处处精细,看得出很费了一番功夫。阁上原本是晏流光与晏栖桐一同居住的,后却变成晏栖桐一个人的居所。
晏夫人进到女儿住处时又涌出泪来,哽咽道:“这便是报应。老天见我心肠歹毒便要我自食恶果,要我受这见不到女儿的痛苦。当年那桩事,我家老爷和栖桐都不知情。那时的栖桐尚小,我让她如何她便如何,后来懂事了却不曾质疑过我半句,只是偶尔对着刻有她名字的牌位暗自掉泪。临出嫁前她百般逼问晏流光也只是害怕她无法应对太子而累及全家。栖桐是个好女儿,我却不是个好母亲,生生的毁了她。”
在晏夫人絮絮叨叨之际,桑梓已经将相连的几间房都大致看了个遍。如晏夫人所言,这里窗明几净,床铺上也安放了应着时节的薄锦衾,桌上摆有鲜花,不是楼外的素缟惨淡,而是鲜艳的颜色。想来这里被晏夫人小心保护着,是她女儿的一方天地。
在与卧房相连的花厅中,她见到有满墙书柜的书籍,想到晏栖桐在山上时也酷爱看书,倒是不假。
“我家栖桐不知看了多少箱书,绣了多少绣品,只因生怕被人看破,常年待在这楼中,何尝不像是牢笼,为难她一直隐忍下来。”晏夫人跟在桑梓身后悲切道,“现在想来,我都做了些什么,那个太子妃,又不是非当不可。可惜当年一念之差,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桑梓见书柜旁有一只木质的方形画筒,里面插着几幅卷轴,她上前抽出一卷展了开,只见上面画有一株牡丹花,枝茂花硕,笔笔细致,可想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描画出来的。这画倒不见有多灵动,只是工工整整,规规矩矩的完成。画上有题款有印章,桑梓抬高了手细看,只觉那几个字也是笔法严谨,看得出下了些苦功去练的。
看了这画,桑梓轻轻皱起了眉,但却在晏夫人过来时,又淡淡地舒展开。晏夫人捧了女儿常用的首饰盒过来,让桑梓过目。
什么要她来拿白青色的镶七彩宝珠的玉镯,那不过是桑梓胡诌的罢了。那镯子倒是有,就是先前晏栖桐差点易换给成衣铺子里的那对。桑梓不过是找个借口来看看晏栖桐的住处罢了,果然看后心里的疑惑更多了。
桑梓端着首饰盒翻看着,然后掂起一支簪子,笑道:“瞧我这记性,那镯子她是带在手上的,她是要我来取这支七彩宝簪,想是同一套的,当初不知怎的被拉下了。”
晏夫人仔细看了看那支簪子,方忙道:“是了,她当初最喜欢这套首饰。只是出嫁的时候带了凤冠,一时就没用这支簪子。”想到那时的事,晏夫人不禁又难受起来。她如今真是什么也不想了,只要她还能再见到女儿就好。
“那我便带去给她。”桑梓收进袖笼里,又指着刚才看过的那幅画,“这牡丹画得极好,不知是否可以送给我?”
“那是自然。”晏夫人便帮着卷了画轴,“我女儿当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却总在家里,苦于无人赏识,既得大夫喜爱,哪有不送的道理。”
桑梓收了画,便告辞了。
虽然还不知道有没有威胁,但桑梓离去后还是很小心的。未央的马车已经回去素青城了,她将自己在宏京中的一处宅子让给桑梓居住。桑梓在宏京原是有家的,但当年走的时候,她并没想要再回来,所以早就卖掉了。住处也早有人打扫好,都是未央留着的人,说是个个嘴口严实,可以相信。
事实上,晏家这整件事里,未央都不知半点,就足以教桑梓警惕了。皇宫里的那位必是要选个自家人做太子妃的,但绝不会让这件事沦为言官们弹劾她的口实,所以,只会是极少的人知道,当然,这也是她所愿。
回到房里桑梓好好睡了一觉,直到二更才起了身。厨子知道她回来后米水未进,便一直在锅里热着饭菜,桑梓饱饱的吃过,养足了气力,方起身离府。
宏京并没有实行宵禁,故而街上还有行人往来,夜市也十分繁盛。直到这时,桑梓才在心中一顿,立于街口,恍恍然半天不能回神。
这一路,从前至此,她都一心在为了晏栖桐的事忙碌,所担忧的也是晏栖桐,倒是突然忘记了,这是自己发誓过不再进的城,不再回的家。
不,是她以为不能再进的城,不能再回的家。
还以为自己会死于外头,没想到竟是回来了。她朝宏京皇宫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那里有曾经带给她无尽苦乐的太医院,还有……她的如父恩师曹绣春。
不过那些都要再等等,不知道晏栖桐跟着邱缨回去后怎样。那邱家在她眼中是小户人家,为商为贩,却养了个不错的女儿。想来晏栖桐一直关在那小阁中,也没有闺中密友,她与邱缨又有些投缘,总好过她一个人。桑梓想着想着独自笑了笑,也不明白自己这般操心到底是为什么。
过了观水桥,到了燕子巷,这里的人家院墙都不算高,已是深夜了,想着不必去惊扰人家给添麻烦,桑梓原想悄无声息地飞身掠进院墙内。不过她试了两次发现果然不如从前。她多年修习的功力,全都喂养给了体内的凶病,如今要使出一二分力,都极难了。
黑夜幽幽,桑梓深觉再蹲在人家院墙外实在不妥,好在院墙外有棵老树,树影婆娑如鬼如魅,她爬树还是不错的,一猫腰便蹭上去,踩踏实在了,这才翻进院墙内。
堪堪停稳住了脚,桑梓站定了缓缓喘着气,拿袖子拭去了额上的汗,才定睛细看。她的眼力原也是极佳的,只是这会儿眼前朦胧一片,头顶又是一轮新月,怎么揉擦眼睛也看不真切。
看来自己真是不行了。桑梓站在那,略微有些伤感。以前听闻哪家有珍藏草药,又从不示人的,她都会偷偷溜了去看看,若是实在好,等天明了便上门去,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若是不好,便直接毁了去,免得别人再记挂。后来上了山,她是入夜则安,极少在黑夜里行动,却原来已经弱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真要找到晏栖桐住在哪间屋,也是不难的。
在让晏栖桐离开前,为以防万一,桑梓往她的挎包里撒进了一些粉末。那些粉末有奇香,却只有桑梓辨别的出来。这会儿腿是不灵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只希望嗅觉还没有倒退。桑梓慢慢放松了身体,闭起双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头一转,黑暗中仿佛也能看到空中飘浮着的一条香带,桑梓便顺着它去了。
寻到房前时,桑梓轻轻一推,门自然是从里栓住了的,但这也难不倒桑梓。桑梓自袖里取了一把短匕首,只小心捣弄了两下,门便松动了。
闪身进了房,桑梓掩好门,慢慢摸到床边。轻轻俯□去,眼睛适应后,只见晏栖桐正睡得香甜,眉目舒展,呼吸轻浅。不过,她是和衣而卧的,好似就从没有见过她只穿着抹胸入睡。她的双手还抓着被子边缘,桑梓伸手掰了掰,发现她扣得很死。
刚才莫非是做恶梦了?却又不像。桑梓折腾了这半天也有些乏了,便爬了进去,睡在了晏栖桐的身边。夜半潜进来,一是避人耳目;二也放心不下,原还有话要问,但见晏栖桐睡着了看似平稳却犹有不安,桑梓又想还是等天亮以后再说吧。
晏栖桐在半梦半醒中,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像浸在了水里,这使她立即就睁开了眼,却一动不敢动。
身后有个人,但她竟然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有个人的。晏栖桐瞪大了眼,直到几乎都要模糊了焦点,手心里都全是汗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很熟悉。
冰冷到这样熟悉,除了桑梓还有谁?
晏栖桐长吐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去,果然就见桑梓正侧身半俯在她的背上。慢腾腾地把身扭过去,桑梓便落入了她的怀里。晏栖桐浑身僵硬地半搂着她,摸到她的背也是僵硬的,便轻轻地上下抚摸着。
她昨夜入睡得早,原本邱缨说什么也要和她同寝同被,尽尽姐妹情谊,不过还是被她给婉拒了。除了桑梓偶尔会与她睡在一处外,她想还是尽量避免与人同睡,万一她要是说了什么梦话,那不是麻烦了。
而每次桑梓与她一起睡觉的时候都会比她睡得还沉,除去极少的几次是桑梓先醒,通常都是自己醒过来。
那么,是什么情况下桑梓会先醒呢。晏栖桐仔细地想了想,一次是那山上她病发整个人如寒冰一块,后不知怎么睡在一起,而桑梓先醒后,还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再便是自己被掳后桑梓救自己出来,那一夜晏栖桐分明有感觉到桑梓似乎又发病了变得很冷很冷,但她自己也很快失去意识,醒来后也忘了去追问什么。
其实醒时桑梓并不依赖她,但回想那几次种种与眼下的情形,晏栖桐淡淡地想,她不会是靠着自己才能抑制病发,她不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百般的好吧。
低头看着桑梓的睡颜,这女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脸上竟然被蹭上了一道污迹,晏栖桐伸手轻轻地帮她擦了去,手还有些略微的抖。
是人的世界,便不会单纯,彼此帮助,不过彼此利用罢了。那污迹被晏栖桐擦干净了,她就撒了手,让桑梓一人独睡,自己披衣下床,再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