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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捂着脸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都来看看啊,外地来的小杂种也敢来欺负人啊!看她把苍娃打成了什么样子……”
地方保护政策从古至今都很流行,孙氏的一句“外地来的”,成功地让周围的本地人站在了同一阵营。
孙氏无口德是众人皆知,万山青当街打人是眼见为实。万山青是外地来的,赚着本地人的钱,谁愿意他痛快!
“他家的小蹄子,年纪不大,手倒怪狠,她把我们家苍娃的脸都给抓破了啊。我就是去了趟娘家,欺负我们家没钱呦……”孙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唱念俱佳,将一个忧心儿子的母亲形象拿捏了十成十。她推了推苍娃,小孩子脸上是红艳艳的血印。
薛瑾一怔,她记得,万水秀下手并不重啊,没道理好几天了还没结痂啊。
万山青冷冷地说道:“孙氏!”他心中有气,若是任由孙氏骂下去,只怕秀秀的恶名就会传开了,女子最重名声,她这是要毁了秀秀。
薛瑾走了出来,站立在人前。她的脑袋上,还包着纱布,隐隐约约能看出一点红来。万水秀肌肤苍白,毫无血色,牵着万山青的袖子,楚楚可怜。
薛瑾召唤出演技帝来,一个劲儿往万山青身后躲,轻声说道:“哥哥。”
万山青慌了:“怎么了?是头疼?伤口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薛瑾细声细气地说道:“没有开,都四五天了,怎么可能还不结痂?哥哥,苍娃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他又骂人,又拿石头砸人的脑袋了?所以,别人才抓他的脸对不对?”
大人们总认为小孩子不会撒谎,薛瑾的话一出口,围观的人大都认为猜测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万山青轻声说道:“跟秀秀没关系,秀秀是好孩子。”
薛瑾摇摇头:“才不是哩,我要是好孩子,苍娃就不会拿石头砸我的头了。”
她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人议论起来,这恐怕是小孩子打架。可是看万家小姑娘的模样,受的伤也不轻。既然是四五天前的事情,苍娃脸上还在流血就说不过去了。
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开口劝道:“孙氏,不要闹了,回去吧,给孩子看看大夫。”
孙氏哭骂:“一个两个都欺负我们!万家的人打伤了我的孩子,还打伤了我!我连哭哭都不行吗?天爷啊,我咋这么命苦呢!”
万山青将薛瑾护在身后,低声说道:“你别怕。”
长者一副公允的模样,捻着胡子劝道:“既是万家小姐伤了苍娃,这看诊的银钱,合该万家出了,才算公允。”
孙氏止了眼泪,应和道:“对对,万家一毛不拔,也该出点血了。”也不枉她从娘家回来,特意抓破了儿子的脸。
在场应和的人不少,甚至有几分期待。万山青是出了名的糯米鸡,谁不想看见他拔毛?
万山青嗤笑:“打伤了我家的人,还要我万家出钱,还真是欺负我万家兄妹无宗族可依啊。”
薛瑾拉了拉他的袖子,若是犯了众怒就不好了。捂着不如露着,她的伤虽然严重,但是看不出来,可苍娃的伤可是触目惊心啊。
长者被当众驳了面子,黑着一张脸,说道:“万老板不愿意拿钱出来,难道是想见官?”
孙氏有些怯了,却还是强撑着说道:“见官就见官,我就不信了,青天白日的,还能没个王法!大老爷肯定会咱们做主。打伤了我们母子,就想白打吗?”
万山青并不大愿意见官,县令黄大人每次见他,都想从他那里得到些好处来。但已经到了此刻,退缩是万万不能的。
将店铺交给伙计小乙,万山青叮嘱妹妹:“女孩子不宜抛头露面,你回家好好待着。”
孙氏立马哭号起来:“青天老爷啊……”
万山青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长者咳了一声:“万家小姐当然也该前去才是。”
万山青嗤笑:“孙氏是要告我打了你,还是要告你家儿子打伤了我们家姑娘?”
薛瑾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我去。”好歹也算个人证或是物证吧?
万山青沉默了一会儿:“好。”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去县衙,孙氏哭得惊天动地,指着儿子脸上的血印和自己脸上的指痕,哭诉万家兄妹的罪行。
在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指证万家兄妹的恶行。
其实他们的心思也不难猜,一是地方保护,一是仇富。万山青为人吝啬,不肯与人为善,看他不顺眼的人着实不少。
黄大人一拍惊堂木,有了决断,着令万山青赔偿孙氏纹银五两。
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万山青一口回绝。相较之下,他宁愿亲自给苍娃抓药治伤。他妹妹的伤无人关心,恶名倒是先背上了。
黄大人的权威受到挑战,怒拍惊堂木:“大胆万山青!本官念你少不更事,原是从轻发落。孰料你竟执迷不悟,来人呐,拖下去,十个大板!”
薛瑾慌了:“哥,五两银子就五两银子吧,钱不算什么。”难道还真宁愿挨打也不愿掏钱?
万山青摇了摇头:“不该出的,我一文都不会出。”
行刑的差役拖了万山青,将要行刑时,却听万山青说道:“慢着!”
薛瑾心里一喜,哥哥啊,你终于明白钱不是最重要的了。
万山青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大人,是不是打了板子,这银子就不用出了?”
黄大人气结,恶狠狠地说道:“二十大板,免去五两银子。”
万山青点了点头:“挺值钱。”
孙氏慌忙叫道:“大人!”她图的是钱,可不是万山青挨板子。
薛瑾迈着小短腿移到他身边:“哥哥,你会被打死的。”
万山青安抚她:“没事儿,哥皮糙肉厚。五两银子能给你买好多松仁糖。”
薛瑾无语凝噎,她要松仁糖有个毛线用?她拦在万山青身前,不许众人打他,却被人给叉了过去。
又要行刑时,万山青再次开口:“等等!”
众人都以为他要反悔了,商人狡诈,出尔反尔是意料之中。孙氏的脸上甚至都露出了笑容。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呢。
万山青开口说道:“等我把袍子撩起来。”
薛瑾目瞪口呆:“哥哥,你……”
万山青柔声解释:“肉被打烂了,还能再长出来;袍子被打烂了,可是要买新的啊。”
薛瑾风中凌乱,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糯米鸡了。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对自己抠到这种地步。
板子打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万山青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薛瑾哀求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是我抓烂了苍娃的脸,跟我哥哥无关。我把我的项圈给他们,不要打我哥哥。”
万山青待她很好,很好很好,尽管他待她的好,是因为她是万水秀。
二十大板很快结束,万山青恹恹的,脸色苍白:“大人,可以了?”
他这副样子,教围观的人唏嘘不已。有人想起来,万山青刚来华凌县的时候,也是个衣衫单薄的孩子。他虽然吝啬,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并不曾对不起旁人。他的确不曾与人为善,但也没有与人为恶啊。
如今的他身上血迹斑斑,面色煞白,和幼妹相依为命。他也是个可怜人呢。
人们对弱者总归是同情多过苛责,他狼狈了,别人倒想起他的好来了。
薛瑾眼里都是泪,扶着万山青:“哥哥……”明明他那么小气,一点都不值得怜惜,她却忍不住眼泪汪汪。
万山青对着黄大人笑笑:“那小民告退了。”汗水濡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牵着妹妹,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往家走。
薛瑾轻声说道:“哥哥,你不用这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算是事情。”他完全可以用五两银子换清净的。
她看得出来,这小地方,司法不完善,县太爷可以决定人的生死。他只要拿出五两银子,他就能免受受皮肉之苦。
万山青咬紧牙关,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他怕他一开口,就会呻/吟出声。
街上人来人往,有人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对他们指指点点。
薛瑾狠狠地瞪了回去,她不是万水秀,可她和万水秀一样,不许任何人轻视万山青。
他的好,他们都不知道。
路过医馆,薛瑾央求他进去看看大夫,受了伤有药会好点吧。说起来,事情都是因她而起的。
万山青固执地可怕:“进去了,又要花钱,不用,家里有药。”
薛瑾心中酸涩,前几天,他为了妹妹,口口声声说要用最好的药。轮到他自己,他又一毛不拔了。
他是吝啬,可他待她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