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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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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你是阵眼?”

    叶离偏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祈,右手的食指反复绕上拴着毛球吊坠的丝绦,又一次次地松开。

    更深露重,篝火重新被点燃,未添薪柴,这火烧的倒是平稳。叶离不算怕冷,却往火堆近前蹭了蹭。

    “怪不得我在结界内就使不出仙术,原来他是把阵眼下在了我身上。”宋祈波澜不惊地说,“不愧是搅乱三界的风九思。”

    在结界中,那阵眼必定有异相,原来不同寻常的是他自己。叶离觉得脊梁上一股冷气由下而上升腾,这魔君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还真是厉害。

    “可是栖霞大神的神像也不见了。露露说,阵眼在这庙中啊。。。”

    庙中空旷,清甜却略带沙哑的声音触到墙壁又弹了回来,带了几声回响,吓得这兔鼠妖打了个哆嗦。

    “我想。。。”宋祈踱到庙中石台前,伸手在那石台上抹了一下,双手一撑,轻轻坐了上去。

    那神位岂是能被他随便坐的?

    叶离还未来得及阻拦,却看见宋祈居然手上结了个莲花,打起座来。

    初时看不真切,但是他身体裸|露的地方渐渐有一层柔光笼罩,这光线越来越强。一缕金色的光线从他的衣袖中泻出,看上去有形有质,像一条金色的藤蔓向上攀援,在宋祈的周身环绕流动。

    金光一缕一缕地从宋祈身上溢出,每一丝,每一缕光线都在震动涤荡,渐渐地,他整个人都被金光包裹起来。

    宋祈双目微闭坐在庙中的仙台之上,面容清俊,神色柔和。小小的庙堂之中金光四射,亮如白昼,叶离一个恍惚,竟然觉得眼前那人就是栖霞大神降世,膝盖一软,居然跪了下去。

    宋祈睁开了眼,周身金光骤然敛去,眸光里却尚存金色的潋滟,看上去有一丝诡秘。叶离倏地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给宋祈跪了,“你身上有古怪,做不得数。”。

    宋祈从台子上跃下,足尖触地时,却踉跄了一下,把衣裾扯了个口子。

    叶离眼睛弯成一泓,拍手笑道:“叫你乱坐,活该!没想到宋上仙也有今日!”

    宋祈这衣袍,乃是数千年前玄陵祖师登昆仑采云制成,柔腻如丝,染尘自洁。虽然不算什么上等法器,但是阻挡凡间兵器,却不是什么问题。怎么可能踩一下就被扯了个口子?

    “我不过衣衫破了,你却从来都蓬头垢面!”

    宋祈轻哼一声,怼她回去。左手却偷偷地握了拳,五指触到掌心之处,一片洇湿粘稠,指尖却是骨肉分离。

    “叶离,”宋祈皱着眉头,将手藏在衣袖中,“我知道你为了修仙一味修成人身,可是世间险恶,法术也不可倦怠了。”

    他嘴角轻扯,挤了个笑:“你看你,如今找到阵眼,却破不了阵。”

    “我只有三百年为妖的修为,又能如何。。。”叶离知道他所言非虚,本来想抢白几句,但见宋祈神情稍异,不由地有点沮丧地低了头。

    她方才受那金光所感,并不是没有试着用妖力将那金光破开,可是她那微薄的妖力如细流入海,非但不能破阵,反而被那阵法吸纳。

    叶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庙外天色大白,又是一个潋滟晴好的日子。

    她周身忽然一凉,头上一轻,只见头顶发丝轻舞,衣袂飘飘,从足下至头顶如同被山风洗练。叶离抬起头,看见宋祈双手结在身前,皎如月光的雾岚自他的手心而出,至叶离的灵台而止。

    若是肉眼凡胎,看到的只是这两人相对而立。然而叶离虽然不敢相信,却知道,宋祈居然在将他的修为渡给她。

    叶离身子变得轻灵,五脏六腑好像被清洗了一番,耳目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连庙顶梁上蜘蛛结网的轨迹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一片阴云飘过小庙上空,在庙前的空地上笼上了一片阴翳。

    宋祈将手揣在袖子里,重新坐在那仙台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叶离:“我渡你那点修为,可以省去你五百年修行。”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叶离盯着宋祈,想从他脸上去探寻决绝之意。他这时渡修为给叶离,难道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不测?

    宋祈本就欠她五百年修为,叶离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之前愧对自己之事,可以一笔勾销了。

    “我乃玄陵上仙,修行一日便顶你数十年,不用谢我,就当我收你为徒了。”

    真是大言不惭,叶离轻嗤了一声,把想说的话噎了回去,却也忘了出言反驳。宋祈当她默许,如同师长般指挥叶离待会儿如何行法,最后干脆将身上宝剑取下,抛到叶离手中。

    “此剑名为斩妖,这名字你大概是不喜,那就随便取个。”

    他说罢,便阖了眼睛,端坐在仙台之上。

    叶离看着手中的剑,这柄斩妖长约四尺,似乎青铜所制。剑身锈迹斑斑,一层绿意朦朦胧胧地笼在上边,虽然不知何时所铸,但显然年代久远。

    “蠢仙,居然给小爷一柄长毛的兵器。”

    她本来是嗤笑,声音却带了几分哽咽,吃了宋家三百年香火,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宋祈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把剑都给了她,怎么看怎么像临终托孤。

    “何况,他以为小爷瞎啊,看不见他袖口的血迹吗?”叶离不由地腹诽,她修为瞬间提升,心意也澄明了许多,一滴清泪却猝不及防地落到剑锋上,在金光笼罩的庙堂中,闪出一道青绿色的辉光。

    “斩妖就斩妖,改什么名!小爷还怕了不成?!”

    叶离将斩妖在面前一横,擦着面颊的发丝奋力刺出。如宋祈所说,在手上挽了一个剑诀,一道剑气蓬勃而出,直击那金光交织之处。

    那剑气撞击到金光上,却好似撞到一张大网,生生被反弹回来。叶离来不及以剑相抵,剑气袭来,正中她前胸。

    好似被一尾冰锥贯穿胸臆,叶离闷哼一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哼!”叶离揉了揉胸,稳住脚步,回想了一下心诀。她如今有八百年妖力修为,虽然不足千年,但加之宋祈的斩妖宝剑,与这金网阵眼尚可一搏。

    叶离沉下心来,神识在周身经脉中走了一圈,终于在背后雪山处寻得一处深潭。叶离虽然有了修为,却从未真正用于法术上。

    她默念心诀,深潭上掀起一阵波澜,灵气如同清泉涌入叶离的经脉中。她提起斩妖剑,凌空向宋祈刺去,剑气如虹,震破数缕光丝。

    叶离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点点喜悦在她心头绽开。她轻轻落足在地上,正欲举剑再刺,宋祈却身子一震,鲜血自他胸前洇出。身上的白衫如同春日初絮,片片绽开,飞舞在金色的余晖中,好似晚春湖畔,暮色初上,柳絮轻扬。

    “别停。”宋祈嘴角微微一动,一注鲜血从他嘴角流出。

    香案,供几,一如几天前二人处身的宋家祠堂,叶离举着剑,手腕微微颤抖。

    三百年前,她是真心实意想将宋祈千刀万剐,杀之后快。只不过修为不如,又乐得吃他家香火,才暗暗隐忍。原来早就被温水煮了青蛙,仙人。。。真是阴险!

    “叶离,有句话三百年前就想同你讲,”宋祈柔声说,“。。。对不起。”

    他嘴角扯出一丝惨笑:“我堂堂玄陵上仙,你个连劫都渡不过去的小妖,使出这丁点剑气,本上仙怎么会挨不住?!”

    “叶离,下手吧!”

    “叶离,不破了这结界,你怎么修仙?!”

    不成仙怎么救阿爹!

    叶离眉头紧锁,咬紧牙关,将全身的灵力都注入斩妖剑中。她大喝一声,身子凌空而起,手握斩妖剑,如疾风一般与那金光相击。

    庙中空地上的火堆还未燃尽,带着火星的枯叶和干柴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纷飞。咣当一声响,半开的门扉忽地被风吹开,敲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声空响。

    一声惊雷似乎从天外劈开云幕,直击庙顶,瞬间就起了火。雷鸣过后,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击打在小庙前边的空地,击打出点点沙坑,一道闪电划过天幕,晃的沙砾犹如点金闪耀。

    暮云山上这小庙上的火,却在雨中越燃越盛。不一会儿,庙中也是火焰熊熊,那火却并不像是由雷击蔓延,而是从殿中燃起的。

    叶离握住斩妖,用力一拔,鲜血从宋祈心口喷出,溅了她一脸。

    破除那金缕光丝,竟然不能只用剑气,叶离到底伤了宋祈。

    “宋祈,你是上仙,你不会有事的。”她伸手擎住宋祈,将他架在肩头,一步步地向庙外走出。

    天火已经燃到了房梁,庙中的一根梁柱支持不住,倾倒在叶离面前。

    而她足下,有熊熊业火燃起,瞬间就将叶离全身包裹起来,却并未累及她肩头的宋祈一丝一毫。原来那日,她并未渡过这一劫。此时业火又起,说明她们已经出了结界。

    宋祈渡了她五百年修为,这业火虽然灼热难耐,却伤不了她了。

    叶离心急如焚,连清凉咒也顾不得念,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宋祈,我带你回玄陵。。。你别以为渡了我修为就不欠我了。。。”

    肩头那男子,青丝散乱,白衫早已不复存在,唯有坚实的胸口尚有一丝热气。他的宽厚的臂膀绕着叶离的颈部有气无力地垂在叶离的胸前,叶离一手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牢牢地笼着他的流线一般收窄的腰身。

    指肚下,触到的肌肤却已经寒冷如冰了。

    一息的温热的喘息轻轻吹在叶离的头顶,她又是担心又是欣喜,

    “他还有一息尚存。。”

    “他只有一息尚存。。。”

    叶离带着宋祈,从庙中浴火而出,才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叶离扭过头一看,那历经千年,受尽无数妖或人顶礼膜拜的庙宇终于在这一刻倾塌,荡为寒烟。

    叶离将宋祈放在树下,试着聚起灵力在手掌上,轻抚宋祈胸口的伤痕。叶离知道,自己下手很深,宋祈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翻着白边。

    她一心修仙,虽然不算贪生怕死,却也不想还未修成,就丢了小命。治愈疗伤的法术也修习过,只不过她自保的不错,有个风吹草动,就藏在自己洞中,几乎没有需要用在自己身上。

    叶离足下的业火已经熄灭,她瞬间高了几寸,脸颊上的稚气也如风一般褪去。暴雨息止,一弯彩虹挂在天边。然而叶离并没有留意这些变化,她全神贯注地念着口诀,掌心下白气升腾,在宋祈的胸前移动,看着他胸前的伤口一寸一寸地愈合。

    叶离长吁一口气,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如虚脱一般坐在他身边。后心已经湿透,不知是方才的暴雨,还是冷汗。

    “咦?”她看着宋祈的胸膛,好奇地轻呼了一声。

    以法术治愈伤口,本不该留疤,只是宋祈的胸口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叶离好奇,伸手去碰,那疤痕触感粗糙,像藤蔓,又像一条细小的游龙,在她指肚下蜿蜒。

    叶离缩了手,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她那一剑的走势如何,万万留不下这样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