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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只是一个梦,可姬杼醒来后心里始终无法平静,便唤来赵常侍,乘了御辇往长信宫去。
苍郁不在长信宫,香识说她带汤圆去清漪园了,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许别的人跟着。
姬杼很难不想起方才做的梦,问香识:“阿郁可曾说去清漪园哪里?”
香识为难地摇了摇头:“娘娘若是一个人出去,一向是随意走走,并不会提前想好。”
“左美人呢,她可带了左美人一道?”姬杼又问。若是同别的人在一起,尚可放心。
“左美人要再晚一些才肯出门,并没有和娘娘同去。”香识有一丝丝疑惑,怎地陛下会突然提起左美人?
姬杼听完,转头便走。
赵常侍见他行色匆匆,并不像是要回长庆宫的样子,加之皇帝从午歇起身后便一直不对劲,小心地问道:“陛下可是要去清漪园寻皇后娘娘?”
“清漪园陶然亭,要快。”姬杼头也未回地命令道。
将要行至宫门前时,从一侧小径出来两个女子,看着一个是宫妃,另一个是宫女。
她们见到姬杼,立即福下身去,那宫妃打扮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嫔妾请陛下安。”
姬杼一心担忧午后那个梦,并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赵常侍忙提醒他:“陛下,漪澜殿苍美人向陛下请安。”
姬杼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淡淡道:“平身。”仍旧继续往前走,丝毫停留的意思也没有。
苍萝知道他为着先前的事仍不喜自己,哪怕近来苍郁很帮她,每回都将她的席位安排离姬杼最近的位置;可没想到他的厌恶情绪这么久也丝毫不变,不由得黯然。
待姬杼走远,苍萝才携红叶离开。
回到漪澜殿,红叶为苍萝叫屈:“陛下是被猪油蒙了眼么?主子这样美,竟看也不看。”
“住嘴,你懂什么!”苍萝喝斥她:“你有什么资格说陛下?”
红叶委屈地收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现在可怎么办?依奴婢看,皇后娘娘根本无心分宠,否则陛下怎地至今都不看主子一眼,必是娘娘只在主子面前吹得天花乱坠,根本没有劝过陛下。”
“她不劝才正常,劝了可就奇怪了。她不能生养,唯一可依仗的就只有陛下,偏她自身资质不好,自然要牢牢掌握着陛下。”苍萝声音很平静,眼里却冒着火焰:“不过,不妨事,她碍到的人可多了去,早晚有人收拾她。何寺人传过来的消息,你可都说给芳仪听了?”
前几日她故意在芳仪面前抱怨苍郁自私,晚上芳仪就悄悄寻了红叶去说话,透露出元贵妃有意拉拢的意思。
“奴婢都说了。”红叶应道,继而疑惑地问:“可为什么主子不直接与贵妃娘娘说呢?那芳仪看起来并不是很机灵的样子,主子稍稍算计她就上当了,只怕容易出事。”
“元千月不肯正正当当地对付苍郁,连拉拢我也说什么欣赏我的才华,惋惜我的遭遇,你以为她是不想说真话么?必是不能。若我贸贸然地上门去寻她,反倒坏了事。放心吧,芳仪并不是不可靠,而是你主子我太聪明;何况元贵妃那样小心的人,是不会将这样的事交给随便什么人的。你且想想,若非我多番提示,你可想得到这么多?”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即使以后出了事被追究,只需弃车保帅,将两个宫女推出去送死,她们仍可安然无恙。当然这一点她是绝对不会告诉红叶的。
红叶对她这样服从,不过是着眼于她给的好处和前途的诱惑;一旦知道冒着死的风险,难保会转投他人。
红叶摇摇头:“主子不提,奴婢必然是想不到的。”
“那可不就是了?从前只听闻元千月素有贤名,想不到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面子上挑不出刺,里头都是烂的。”苍萝嘲弄地笑道:“不过若能借着她之手得到陛下的恩宠,倒也未必是坏事。”
“对了——今日传消息的好处,你择个时机去送给何寺人,同上回一样即可。”她嘱咐道。
午歇时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刘太医说的那句忧思过甚,苍郁滚来滚去地睡不着,更觉天气燥热得烦闷,便独自带汤圆去清漪园散散心。
同宫里的女人打交道并不容易;众人只看到她独宠的风光,而背后的艰难唯有自己吞咽。她偶尔也会同情元千月,因为元千月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想想元千月比她幸运得多,又不同情了。
以前只需算计少少几个人,如今要算计的人太多,且每个人性格各不相同,着实很费神。
譬如苍萝,此人虽说面上一心投诚,心里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苍郁更清楚。她是奔着皇后之位进宫的,即使入宫时便被苍郁设计得被姬杼嫌恶不已,至今也不肯放弃。嘴里说着要将自己的孩子送给苍郁,却时时留意苍郁喜欢用什么香,穿戴怎样的衣饰,屋内作何摆设,然后加以模仿。
再说苍澜,苍郁一直不理她,不过是打压她的傲气。宫中之人最擅长扒高踩低,就算同为苍氏,一旦被发现不受帝后喜欢,至多不会被欺负得很惨。苍澜傻,她身边的嬷嬷可不傻。那嬷嬷曾来寻过苍郁,对她重申大夫人的嘱咐,苍郁只是装可怜,将一切都推给姬杼和苍澜本人,叫她回去劝劝苍澜。那位嬷嬷再聪明,对苍郁与姬杼之间的事毕竟无从知晓,再加上看到苍郁在宫中亦受元氏牵制,便信了她的话。苍澜如今不敢那么放肆了,过一阵子再稍稍给她点甜头,通过她挑拨其父母与苍氏也未必不能行。
除了这两位,其余或多或少与苍氏有关系的女子,都在她算计范围之内。香识与何恢负责为她收集消息,张常侍也多少提供了一些,加上前世她所知道的那一部分,纵然如此,也仍然有些吃力。
就算她很努力地钻研,想要知道更多谋略方面的技巧,书中所处的环境毕竟与现在不同,面临的人与事也不同。对男人和对女人是不一样的,譬如对姬杼她只用撒娇和冷落就可以,对女人就完全不管用;书里的男人们爱面子,爱以理服人,爱讲义气,这些对宫里多数需要被算计的女人也同样不适用。
至今为止她收获最大的,便是制造出一些假相,再用半真半假的话挑拨离间。这一招对姬杼几乎完全没有用,在大部分女人身上却无往而不利。
当然,这与她正当宠以及苍氏皇后的身份不无关系。
她要对付的还有元千月那边的女人们。相较之下,除了元千月,其他人的倒还好对付。元千月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从不敢在姬杼面前露出丝毫马脚,就算心里恨死了她,也只敢通过其他人来与她为难。
这些“其他人”既然是棋子,元千月就不会顾虑她们会把事情闹得多大,苍郁要做不过是点一把火,让她们闹得尽量大,直到惊动姬杼,叫姬杼来解决。
元千月不断舍本逐末,终会有无人可用的一天,到那时,她要么任苍郁宰割,要么便不得不露出狐狸尾巴。
所幸崔怜最近并未来寻她。尽管她已掌握了应付崔怜的技巧,可人的耐性总归是有限的,难保崔怜会突然不耐烦起来,要求她立即为苍澜铺路。
如今正是离间姬杼对元千月信任的时候,可不能由着这种事横插一脚。她可以吊着姬杼,却不能叫他彻底灰了心,这之间的度她拿捏得也是很小心翼翼。
若非想着为连陌与阿娘报仇,许多时候她都疲累得险些要放弃。
姬杼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她不适合做坏事。
苍郁寻了一处少见人迹的草地,毫无形象地躺倒在上面,这样令她觉得轻松。没有人能告诉她该怎么做,也没有人能告诉她怎样做是错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自己去尝试,而一旦错了,兴许再也没有下一次。
想一想曾经的她——想要的只是一所小小的宅子,一个相公,几个孩子,日子再清苦也能咬着牙熬下去。
这样的她,面对这样多的人,如何能不忧思过甚?
多想躲进一个可遮风挡雨的怀抱,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大哭一场,哭完再战。可每天睁开眼,还是只能吞下所有的委屈,自己一件件缕清该做的事,衡量错与对,可行与不可行。
长信宫里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提醒着她,时刻不能放松。唯有离开那里,在无人之处才能有片刻宁静。
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什么也不想,终于感觉不那样累了,苍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准备回宫。
这时她发现汤圆不见了。
“汤圆——”她大声喊着,心想它一定是溜去哪里玩了。但它一贯不会跑远,一定会在能听得到喊叫的地方。
可这次不管用,任她喊得再大声,那团白绒绒的毛球都未再出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苍郁所在地是一处林子中央,可以说四面都无路,也可以说四面都是路,根本猜不到汤圆会去向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