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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明确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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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这想法有些危险。这姑娘没有早恋的迹象,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失落了?不对,这思想不对。

    周暄正全神贯注的看书,并不知道此刻路征在想些什么。

    路征在一旁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心思转了几转,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他把“玉兔”重新塞回袖中,对自己说,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可是尽管如此,他心底那股子失落一时半会儿还真消散不去。

    看书的周暄大约意识到这样晾着路征不好,就放下书,微仰着头跟路征说话。她刚看了游记,所说的也多是游记中的内容。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对书中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好奇而向往。路征虽然只长她四岁,但自幼跟着舟山先生读书游历,想来见识也要广博的多。

    路征定一定神,将不适宜的情绪收起,认真回答周暄的问题。

    周暄听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一脸的认真。黑玛瑙样的眼睛,细瓷般的肌肤。微风吹过,路征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这香是从花上传来的还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他有点心神不定。

    周暄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唉,我要是能亲眼去看一看就好了。”

    “我可以带你去……”路征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还是生生忍住了。他只笑了一笑,说道:“等你再大一些,如果还想去,我……”

    他止住了话头,只含糊说道:“那时我也许可以帮你。”

    ——在那一瞬间,他原本想说的是:“若那时你还想去,我可以陪你。”——若她长大了,她能……

    路征摇头,有点恍惚。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惦念人家未成年小姑娘?这种不正确的心思可千万要不得。

    周暄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是在安慰她。她很承他的情,笑道:“那就多谢了,到时候你可不能抵赖。”

    笑容美好,声音轻快。路征看着她,含笑点头,却不说话。他想,他不能再久待下去,他得去静静,让这突如其来的错误情绪冷却一些。

    打定主意,路征开口说道:“我去找先生,你继续看书。”就起身离去。

    周暄只点一点头:“嗯。”

    走出好远后,路征又摸了摸袖子,取出那只“玉兔”,握在手中。这玉兔不大,也不算好看。他前几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自己学着雕了这个。他心思活络,动手能力强,才几日就雕的有模有样。他告诉自己,他是雕着玩儿的,可是这次来周家,他还是把“玉兔”放进袖中,带了过来。

    他回想着周暄看他的眼神,实在是不像有情意的样子。——他还不懂情爱,没什么经验,可是他看得出来,她对他的兴趣,远不如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慢慢摩挲着“玉兔”,路征哂笑,忽的扬起手,将其扔掉。

    “玉兔”脱手,落在一旁的草丛中。路征看也不看,大步往前走。然而刚走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回转过身,根据自己刚才扔的角度和力度,拨开草丛,寻找那只碧绿色的“玉兔”。

    看见它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他才悄然松了口气,弯腰捡起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复又放入怀中。到底是舍不得。

    这天过后,周暄好几日都没见着路征。不过,她并不觉得奇怪。路征在朝中为官,得陛下信赖。本就是闲暇之余才到周家来的。她继续自己的生活,或在家中看书,或与舅公一同外出,有时去忠勇侯府去向祖父祖母请安。甚至,她还坐马车去了城郊庄子上,看望林樾溪。

    数月不见,林樾溪看着又长高了些,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身上的衣衫虽不能与往日相比,但比上次来时见到的要强上许多。看见周暄,林樾溪喜动颜色,拉住周暄的手,说道:“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不再来看我了呢!”

    这声音听着有些娇嗔的意味,看得出,她的心情不算太坏。她原本在庄子上孤苦无依,后来先是周暄来看她,后是元敏郡主送了帮手给她。她现在的日子比最初要好上很多。

    周暄反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她瞧了瞧林樾溪身后端着脸的下人,不知道这是陈芸送过来的,还是林家庄子上的旧人。

    林樾溪咳了一声,说道:“叶妈妈,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那个看着四十几许的妇人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林樾溪笑道:“这是叶妈妈,是元敏郡主送过来的,说是让叶妈妈来照顾我。暄暄,叶妈妈可厉害了!庄子上的几个婆子都给她降得服服帖帖的……”她说到这里,瞧了周暄一眼,想起了什么,笑容微敛,有点无措,解释道:“我不是说你没帮我找人,我是说……暄暄,你别生气……”

    她小心翼翼看着周暄,生怕她生气。

    周暄笑着摇头,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过年时娘亲帮忙挑好了人,可是愁着没法子送到你身边去。郡主知道了,仗义相助,说她有办法。可能是想着一事不烦二主。她就全揽了过来。我想,郡主挑的人,也都不会差。”

    林樾溪一个劲儿点头:“是的,是的,一点都不差。何止是不差,是厉害极了。”她又叹了口气,说道:“从前我跟郡主也没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过几次。没想到她人这么仗义。”

    周暄含笑看着她,也不好说破陈芸之所以相助林樾溪,另一个原因是为了让林樾蓉不快活。

    林樾溪拉着周暄,说了会儿自己的近况,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暄暄,你在城内,消息灵通一些。我听说我姐姐她,定下了人家,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林大姑娘定亲之事,全城皆知,林樾溪竟不知晓么?

    林樾溪又道:“那,那跟她订下婚约的,真的是宋家三爷?不是宋大公子?”她虽在城外,但是也不是真的对外界传闻一概不知。只是这消息跟她想象出入太大,她不敢相信罢了。

    周暄深吸口气,说道:“是宋三爷,林大姑娘还曾到我家来,亲口说过此事。外面的传言,不是假的。”

    想到那次林樾蓉到周家,极力劝她与宋愈在一起,她就心生反感。但此事与林樾溪无关。她很快收敛了情绪。

    “不对啊,不可能的……”林樾溪想不明白,她以为姐姐要定亲,对象不是宋愈,就是田学思。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姐姐喜欢宋愈,而田学思对姐姐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即便不是他们,也该是个年貌相当的年轻儿郎,怎么会是三十多岁的宋三爷?

    周暄道:“是真的。”

    林樾溪道:“那宋三爷,也太老了吧?”她年纪尚小,也不能理解中年大叔的魅力,只觉得林樾蓉一个年岁正好的女孩儿却要嫁给一个年龄可以当她父亲的男子,真是可怜。

    ——她跟姐姐原本关系不大好,后来又出了钟氏那件事,两人更是再无和好的可能。可是在庄子上的她,听说父亲将姐姐许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续弦时,她又忍不住同情姐姐了。

    她猜想着,也许是那次姐姐把所有事情都捅了出来,爹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却怨极了姐姐,才会寻着机会,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老男人做继室。

    周暄道:“呃,也不算特别老吧?”她没见过泾阳侯,只隐约听说他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其子宋愈虽然说话做事奇怪,但也相貌堂堂,想来泾阳侯容貌不会太差。至于是否老?三十多岁,虽不算年轻,但也是壮年吧。

    “唉……”林樾溪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她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我这辈子恐怕就是待在这里了,她好不好,我管不了的。我害不了她,也帮不到她……”

    这话听着颇多酸楚之意。周暄心中一酸,安慰道:“别这么说,也许等哪天你身体养好了,你爹爹就会接你回去了。”

    林樾溪凄然一笑:“暄暄,这话你相信吗?到了庄子上的人,哪里还有再回去的?我也不想着回去了,只要能在这庄子上平安到老,我就知足了。”说着又掉下泪来。

    周暄忙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是我不好,又来招你落泪……”

    林樾溪摇头:“不是,你来看我,我很开心的。真的,除了你,再没人来看我的。我没什么朋友,就你对我好,哦,还有郡主。”她皱了皱眉,又道:“我姐姐跟宋三爷定亲,那公主怎么办?绥阳公主不是要招宋三爷做驸马吗?”

    ——这也是她一开始不相信传言的原因。谁都知道泾阳侯与绥阳长公主关系极好,几乎要谈婚论嫁,她姐姐是什么身份,能跟公主抢男人?

    周暄伸手去掩她的口,低声道:“快别这么说,公主和宋三爷只是好朋友,驸马之说全是谣言。”

    ——很明显绥阳长公主不愿意别人提起此事,林樾溪身边的叶妈妈还是公主府出来的人,林樾溪的话教人听见了可不大好。

    她这话说的有些急,林樾溪吓了一跳,很快明白过来,她眨眨眼,做一个噤声的动作,郑重地点一点头,再不提及此事,只感叹了一声:“那,郡主对我挺好。”

    周暄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转而说起别的事情。周暄临走之际,林樾溪才想起来,将自己绣的荷包赠给周暄。

    林樾溪有些不好意思:“你过生辰时,我在这庄子上,不能去看你。我本该给你些贵重的东西,可我在这里,身上也没几个钱财,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这荷包是我亲手所绣,你拿着玩儿吧。以前王妈妈教我绣活儿,我不肯认真学。现在绣的也不好,你可千万别嫌弃……”

    周暄接过荷包,见这荷包用色大胆,绣功并不像林樾溪所说的那般不堪。虽然手法生涩些,但是还不错。她笑道:“挺好的,我很喜欢。”怕林樾溪不相信,她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我都没收过几次荷包。”

    林樾溪这才笑了。

    回城路上,周暄坐在马车里,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荷包,布料柔软,针脚细密,可见林樾溪是真用了心的。她知道,林樾溪是真心拿她当朋友的。林樾溪现在的处境比年前好了很多,但是仍在庄子上,不得还家,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万安伯何时能想通,接女儿回家。

    晚间在母亲身边用餐时,杨氏无意间说道:“阿征有些日子没来了。”

    周暄还在想着林樾溪,只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兴许是忙吧,路哥哥当官呢。”

    杨氏看她一眼,转过了话题。

    过了好久,周暄才意识到,是的,她都有大半个月不曾见过路征了。

    舅公舟山先生进京后,路征三天两头就往周家来,她常常见到他,她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地出现。那么,征征现在是很忙吗?之前闲谈时,她也曾问过他在朝中做何事,他当时笑着说:“顾问,顾上了就问,顾不上就不问。”说自己并不忙。难道有什么事不成?

    饭后,她本想问问父亲,路征在朝中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朝堂之事,她从来没问过父亲,犹豫半晌,不知该怎么开口。等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父亲却起身回了书房。她只得闷闷地咽下了原本要说出的话。

    她绞着自己的衣带,冲母亲福了一福,告辞离去。

    杨氏还有事要忙,挥了挥手,让她自去休息。

    周暄转身离开,走出厅堂,慢悠悠下了台阶。初夏的晚上,不冷不热,她一抬头,正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不是旁人,正是路征。

    路征今夜穿了一件墨色衣衫,与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这是周暄第一次注意到他穿的衣衫,有些新奇,有些兴奋,她快步迎上去,脱口而出:“征征……”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口快,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福了一福,规规矩矩:“路哥哥。”

    路征却只沉默地看着她。这十多天来,他并不算很忙,不到周府,一则是为了避开周暄,二来则是因为他想静下心理理情绪。他用十多天的时间说服自己,他对周暄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那种失落只不过是人的劣根性,他对她并无任何不纯洁的想法。

    可是在她快步向他走过来,展露笑颜,并柔声唤他“征征”时,他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加快。喜悦之情从胸腔中一点一点溢了出来。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他的身影。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为这半个月思想工作的白费,也是对他自己的怀疑。他自诩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他没谈过恋爱,更没想过去跟一个未成年谈情说爱。甚至在这个世界,他还婉拒过好几次婚事,他想他会这样度过一生,就如同舟山先生那般。他无法想象,有一天,他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孩心跳加速。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路征沉着脸,点一点头:“嗯。”又皱眉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周暄笑了一笑,故意说道:“想早点见到你啊。”

    “你,看见我,很开心?”路征双手负后,状似不经意地问,然而手心里竟然有些许汗意。他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

    周暄点头:“当然,你这么久没过来,我还担心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呢。”她小心翼翼觑着路征的神情,瞧他也不像很开心的样子,小声道:“你不会真的遇到麻烦了吧?”

    路征心头蓦地一阵柔软,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他笑一笑:“没有。”他看看别处,又道:“我很久没过来吗?”

    “是啊,都有二十天了吧?”

    “不是,是十七天。”路征纠正道,心说,她心里比实际上多三天,她是不是觉得没有他的日子,过得比平常更加慢些?这个想法让他隐约有点开心。

    他轻轻摇头,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诫自己:打住!不准再想,她还未成年!

    从年前开始,她的身形抽长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褪去,少女的风姿渐渐显现,让他心中的罪恶感减少了些。

    周暄也不清楚具体的日子,随口说道:“好吧,十七天就十七天。你是来找爹爹的?还是来找舅公的?爹爹在书房,舅公,舅公好像在自己房里。我今天困得很,想先回房休息。”

    ——她看路征今晚神色凝重,猜想着他可能是有正事,她不能多耽搁他的时间。

    “我……”路征本来想说自己只是信步走来,并没有想见谁。他还想跟她多说会儿话呢。可是,她说她困了,他也不能留她,他点一点头,温声道:“嗯,那你回去早些休息,做个好梦。”

    周暄福一福,从他身边走过。

    路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凉风拂面,他怔了片刻,才清醒过来。他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兔”,看了一眼,又放进了怀里。

    也许,他今晚不该过来,他需要再对自己做一番思想工作。上一回强度不够大,他知道,他应该扔掉这只“玉兔”,但到底还是舍不得。

    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他亲手雕刻的,不想扔掉,是的,肯定是这样。

    路征去寻舟山先生,舟山先生正看书,也没想到他会此刻过来。

    舟山先生看见他,兴致颇高,说起前几日带着周暄去红叶寺的事情,说到周暄不大信神佛云云。

    路征“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他也不信神佛,其实他们三观相差不是很远的。他们相处起来也很舒服的。过了一会儿,他才忽的回神,他手心冒出了冷汗:怎么又想到这层了?不行不行,打住打住……真不能这么禽兽!然而,他转念又想到,如果再过三四年,周暄未嫁,也许他可以……

    不,不,不,这里的女子不可能到十七八岁还不定亲的。

    舟山先生还在说着,路征却已经想到:怕什么?就当是他早恋,他这个身体还不满十八岁吧?未成年对未成年动心,也不稀奇啊。

    他默默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物质决定意识,存在决定思维,我还不满十八岁,我也未成年,我这只是早恋而已。

    这么一想,他心里自在多了,罪恶感也越来越少。周暄未及笄,他未加冠,在旁人眼中,他们是年龄相当的。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恐怕也只是一场梦了。那么,在一个普遍早婚的世界,十八岁的他,真的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动心,不算太过禽兽吧?

    舟山先生说着与红叶寺的方丈下棋的事情,也不见路征回应,他定睛看去,却见路征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比刚进来时看着要随意许多。他好奇地问:“怎么了?你是想通了什么难题?”

    路征笑一笑:“算是吧。”他并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遇到问题,迎难而上才是他的作风。只是之前,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思,总觉得那样的他,是不道德的,也是他无法面对的。

    也许他该换个想法,他只要在这个世界娶妻生子,那么他的另一半在与他缔结婚约时肯定是未成年。——当然,这个“未成年”是对他最初的世界而言。他曾想着他终身不娶,可是那时候是没有遇见心动的人。现在他既然有了心动的人,就该倍加珍惜。更何况,她本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等等,他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心动的人吗?

    舟山先生点了点头:“果然如此。”顿了一顿,他又道:“你这次来见到暄儿没有?”

    “嗯。”

    舟山先生有些得意:“我没说错吧?你有没有想过你每次来都能看见她?她对你……”

    路征打断了他的话:“先生,她是个姑娘家,这些话不必再提。”——莫说她对他并无特殊情意,即使她真的对他有意,女孩子的心事也不好明明白白说与人听。女孩子爱面子,周暄尤其脸皮薄。他们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说她?若她知道了,可该恼了。

    舟山先生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我还信不过你?这种事,你会拿出去说吗?”他眨了眨眼,笑道:“不说她了,你觉得她怎么样?我看你对她好得很。若你想……”

    路征摇头:“先生,这些话还是不要再提了,万一给谁听见了,传出去不好。”舟山先生话里想帮助他的意思,他听得出来。可是这种事情,他并不想别人帮忙。周暄若对她有意,那自然很好;若对他无情,那也就罢了。——至少此刻的他还是这么想的。

    舟山先生知他固执,遂不再提,心里隐约有些遗憾。看起来,阿征对暄儿没那方面的意思。他还想着,这俩人能在一起的话会很好呢。

    他却不知道,路征却想明白了一桩心事,心情轻松了许多。

    向舟山先生告辞离去后,路征仍是一个人步行离去。想明白了一件事后,他心情好转,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一夜好眠。

    路征自此又如从前一般,无事时常到周家去,与从前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有时不受控制地就落在了周暄身上,在周暄察觉后,他总又移开了去。这种并不算光明正大的行为竟让他有种暗暗的、隐秘的快感。

    他并不急着让周暄知道他的感情,他不想吓着她。他想,就这样暗暗喜欢一个人,其实还不错的样子。

    他有些想笑,最开始舟山先生误会后,告诉他周暄对他有意时,他还想着是小姑娘情窦初开,兴许把情丝绕在了他身上。现在看来,或许周暄还不懂情爱,反倒是他,竟然悄悄惦念上了这个姑娘。不过想通了的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十五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一个孩童,茫然无措时,被路家领了回去,说他是路家之子。彼时父母双亡,又无近支的叔伯亲族帮扶。姐姐路随玉年小可欺。那时候他只想着先活下去,再对路随玉好一些。及至后来路随玉出嫁,他了却一桩心事,愈发挂念原本的那个世界。他跟着舟山先生读书游历,未尝没有思索过归去之法。但是终究是徒劳,那个世界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而美好的梦,他回不去。

    皇帝再次派人请舟山先生入朝时,舟山先生提议让他代为入朝。路征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既然回不去,那就在这里真正做些什么吧,也不枉穿越一场。可是,有时夜深人静,从梦中醒来,看着陌生而熟悉的房间,想着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内心深处不是不觉得冰冷疲倦。

    而现下,在有了牵挂的人后,他竟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冰冷,至少想到她的时候,还是有暖意的。

    她让他感到温暖。他回想着他们之前相处时的点滴场景,嘴角会不自觉地浮现笑意。他也不大明白,明明是很平常随意的事情,他怎么莫名的就觉得温暖,觉得充满甜意呢?

    路征跟周暄自幼相识,这两年来,更是时常见面,亲近得很。路征本就对周暄很好,察觉自己的心意后,待她比之前更甚。周暄虽然觉得路征对她也太好了,却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因为路征似乎习惯了待她好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头一个就想到她。他前前后后送她的礼物更是数都数不完。

    甚至当路征思索了好久,才咬一咬牙,做漫不经心状,将那个“玉兔”递给周暄,并状似随意地说道:“给,你上次说的,玉雕的兔子,你瞧像不像你?”

    周暄明显一怔,那日她本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后来也告诉了路征不必当真。没想到路征居然还是做出来给她了。她愣了愣,也没理会路征那句“像不像你”,只笑道:“你还真做了啊?”

    路征点头:“自然,我以为你想要。”顿了一顿,他又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有时没事做,就没事雕着玩儿。多一门手艺多一条路,正好,你也提过这个,就给你好了……”

    他很少有这样解释的时候。周暄不傻,猜得出来,他是特意给她雕的,就因为她那日随口的一句话。她接过“玉兔”,握在手心中,反复打量,轻声道:“我很喜欢的,谢谢你啊,路哥哥。”

    他一直待她很好很好的。

    当着路征的面,她打开自己的荷包,将那只绿色的小小的“玉兔”塞进了荷包里。她想了想,说道:“路哥哥,你有什么想要的没?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给你做出来。”

    路征含笑瞧着她,终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啊。”他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要不,你给我做个笔袋吧?”

    “笔袋?”

    路征点头:“是啊,可以放笔和其他小东西。颜色不用太艳,黑色灰色蓝色都行。”他本想说做个荷包,可那样说未免太暧昧些。——也许之前的他可以毫无顾忌说出来,但现下竟有些羞于说出口。

    见周暄秀眉微皱,他连忙问道:“怎么了?做不出来?”他记得周暄很小就学刺绣,笔袋大概难不倒她吧?他又道:“不用太多花样,简简单单,缝个四方袋子就行。”

    他这般随意,周暄立马道:“这怎么行?我既然给你做,定要给你做个好的。”她想到路征父母早逝,他又没娶妻,身边也没个能针线上能管事的人,恐怕他想让人做个笔袋都不容易吧?怪不得要求放这么低。

    她看着路征,暗暗想着,她既然应了他,就多给他做些。他对她那么好,她也要对他好些。

    路征一笑:“我也不求多好,不过,我想的你做的,肯定是最好的。”

    周暄笑道:“路哥哥从小就这么会说话吗?”她怎么记得他小时候沉默寡言、少年老成,喜欢装大人呢?她止了笑,微微偏了头,开玩笑道:“我们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她知道这话轻易说不得,若给母亲听见了,肯定是要告诫她的。不过她内心深处觉得,路征是不大一样的。这些话跟他说了也无碍。他纵着她,不会害她。然而让她觉得诧异而又好笑的是,她这一句玩笑话,竟然引得路征神情局促,似乎连耳朵都红了。

    路征回京一年多,不同于跟着舟山先生外出游历时,肤色白皙,耳朵上的那点红格外明显。他摆手道:“别乱说话,私相授受不是这么用的……”内心却隐隐有丝喜意。她也觉得他们与旁人不同是不是?

    周暄一笑,只哦了一声,也不再提及此事。

    而路征心情平复后,内心却有了其他考量,他们这边互动,会不会有人对她说不好听的话,或者对她有什么不好的传言?这可要不得。看来他以后做事得小心些。

    ——以前的他心无杂念,内心也坦坦荡荡,虽然与周暄来往甚密,却不会想到这方面。如今他自己有了异样的心思,不知不觉中已经多想了一层,内心一片柔软。

    又两日,路征下朝,途中竟遇上了宋愈。宋愈很热情地邀请路征到家中小坐。路征跟宋愈不算熟,年龄相仿,又同朝为官,宋愈曾邀请他饮酒小坐很多次,两人看上去还算融洽。他对一肚子锦绣文章的宋愈也没什么恶感。宋愈相邀,他拒绝了两句,没能成功,就跟着前去了。多交个朋友不是坏事,更何况,宋愈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父亲与林樾蓉定亲后,宋愈虽然对自己说,上辈子就是这样,这是命中注定更改不得的。但是看着父亲越发显得神采奕奕的面孔,他心里着实不大舒服,既自怜自叹,又自我安慰,这是早就注定的,本该如此。他的妻子应该是周暄,她才是他该珍惜一生的人。

    周暄生辰,他记得她属兔,特意雕了玉兔,想借忠勇侯之手送给周暄。然而数日后,忠勇侯竟然很遗憾地将玉兔还给了他,说是周暄不愿接受他人馈赠。

    忠勇侯帮不了他,他也没有法子。周暄是闺阁少女,他没有很多能见她的机会。眼见得路征常常出入周家,他寻思着,或许接近路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路征是舟山先生的弟子,学识广博,宋愈擅长诗词,就从诗词入手,与路征来往。他却不知晓,路征记忆力虽好,却不擅长做诗填词,所幸路征鉴赏能力还可以,能说的头头是道。

    这日宋愈邀请路征回家后,请路征到自己的书房,品评诗词。他指了指书架上的书道:“这些都是我旧年所读,不知路兄最喜欢谁的诗集?”

    路征只笑了一笑,也不答言。

    宋愈正要追问,忽有下人来报,说是侯爷有事要他过去一趟。父亲召唤,宋愈不敢怠慢。他应了一声,冲路征拱了拱手,歉然一笑,说道:“路兄,抱歉,家父有事传唤。小弟去去就回。”

    路征见状欲提出告辞,却被宋愈阻拦。宋愈说道:“小弟很快回来,路兄少待片刻就好。”又指了指书架上的书,随口说道:“不如路兄先看着诗词,咱们回来再议。”

    言毕,匆忙离去。

    路征觉着尴尬,又不好即刻就离开。说起来,书房也算重地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或是什么的。若真有什么,他面上也不好看。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宋愈回来。路征觉得无聊,决定听从宋愈的建议,打算拿本诗集看看。他也不多选择,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取了一本最熟悉的书——《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背的很熟了,然而打开第一页,他却看到纸张上赫然写着:“**年三月初四,绥阳长公主府,令仪落水,需阻之。”这一页的页尾,又有另外两个小字:“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