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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航跟在霍延泓身边许久,云千雪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慌张的神情。心知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正欲说话,尹航也瞧见了顾临怡。草草的向几人问过安,便听他道:“顾妃娘娘也在,也省着奴才两面儿跑了。”
姜子君性急的问道:“你快说,是出了什么事儿?”
尹航抿唇,带着几许悲意,期期艾艾道:“安定太主,殁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云千雪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尹航答,“说是做个晚上的事儿,并没受什么苦。夜里睡着觉,没的。”
三人的面上皆是说不出的愕然。离着年宴也不过是二十余日的功夫,当时的和暖笑靥尚在眼前,如今竟已猝然消逝了。
不晓得顾临怡是当真心中难过,还是想到自身种种,眼泪立时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她别过脸,不欲让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看见,只推开身后跟着的宫人疾步往外去。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也是跟着出去,预备同前往御前。
顾临怡步履匆匆,刚走到绛雪轩抱厦的门口,被不高的门坎儿绊了一下,整个人倏地扑进雪里。这一下,惊得跟着的随从皆是大声呼喊起来,忙不迭的簇拥上前去将她扶起来。
姜子君在后面眼瞧着,面上不觉生出几丝怜悯之色。顾临怡被人扶起来,回眸,一双眼睛被风吹得通红。那眼神便极为凌厉而可怖的刮在云千雪与姜子君的脸上,说不出的恨意。
倒是看的姜子君一激灵,下意识的说道:“自己走路不当心,别闹的好像是咱们害的。”
顾临怡咬唇,再不看两人,举步而去。
云千雪整个人也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可好歹当着这么许多的宫人,她这个刚刚被认作是外孙女的人,在许多人眼里,之于安定太主到底还是陌生。实在没有哀伤恸哭的立场。
顾临怡极是狼狈的去了御前,自请回家为祖母守灵。如此孝顺之举,皇帝如何能不允。立时让人送顾妃回家,为祖母守丧。
云千雪枯坐在南书房的暖阁中,龙涎香的味道带着低沉的余韵,袅袅从兽首的铜鼎缓慢的流溢出来。屋子里滴漏滴水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心扉,提醒着时光流逝,听得云千雪越发悲戚,道:“人生匆匆一梦,生死实在教人唏嘘。”
霍延泓无声的握住云千雪,那双温暖又厚重的双手,给予了她无限的力量。可云千雪的心中仍旧是酸涩而沉重的,“原本以为无甚感情的人,就这样好端端的没了。活着,或许这一辈子都见不上那么一面儿,可你始终知道她就在那儿。这死了……”云千雪说着,言语中越发哽咽,止不住的悲伤从心内涌出,难以自制的流着泪。艰难道:“连一点儿遥想的念想儿都没了。”
霍延泓将她拢在怀里,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悲恸,道:“朕同你一样,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过日子。等安定太主出殡那日,朕带着你同去,也算是能凭吊哀思了!”
云千雪无声的偎在霍延泓的怀中啜泣,这样寒冷的天,这样令人寒心的事儿。似乎,唯有霍延泓能给她一丝温暖与慰藉。
安定太主的棺椁在顾家停了七日,顾临怡便在顾家守了七日。每日水米不进,以泪洗面。等安定太主出殡的那一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是从未有过的憔悴与绝望。
安定太主出殡,皇帝带着元贵妃与和敬夫人出宫,亲自为安定太主送行。直送到顾家的家庙,更要亲自送安定太主入土为安。
棺椁入土,自然还要许多的仪式。因着云千雪、姜子君、顾临怡都是嫔妃身份,便暂时歇在了顾家家庙的内院儿里,稍作休整。
三人同处一室,总不免有些尴尬。顾临怡也不与她们说话,只暗自垂泪。倒是姜子君瞧着于心不忍,象征性的安慰了一句,道:“安定太主没了,你伤心也是有的。可再伤心,人都去了,好歹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顾临怡面色不善的斜了她一眼,冷言冷语道:“不必和敬夫人惺惺作态,我的身子,我自会着紧。”
姜子君听见她这样不识好歹的应话,自是心里发气,却碍着顾临怡一时悲恸,也未与她计较。
云千雪瞧姜子君碰了一鼻子的灰,自也不会自讨没趣。便只是静默的用着茶,等安定太主棺椁入土的吉时到来。
约摸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顾家主持丧仪的人来请。几人一身素服,面上带着悲色,出了家庙,跟着送葬的队伍,往顾家的祖坟去。
安定太主的丧仪极是隆重,因着皇上的到来,以及顾家的富贵。朝中重臣,大齐的士族门阀,如数都到齐了。这会儿将安定太主的棺椁送进墓室,便是入土为安了。是安定太主在人间的最后一层。
能跟着进顾家墓室的,自然都是顾家极亲近的亲朋,又有跟着皇帝的朝臣数人。就在棺椁停放妥当,一切拜祭仪式都完成之际。却忽然听见顾临怡失声痛哭,那声音无比委屈而哀恸,道:“大母,你带着兰儿一块儿走吧!”
顾临怡说话间,整个人便挣脱了宫人的搀扶,直接奔着那棺椁撞过去,一头碰在安定太主的棺椁之上,血溅当场。
这件事儿来的太过突然,将在场众人吓得都是大惊失色。顾家的人与顾临怡身边的宫人立时扑上去,查看顾临怡如何。
此时,便听卉春哭道:“娘娘,就算您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该自寻短见啊!娘娘,您一头碰死,那是白白便宜了旁人,让旁人心里高兴啊!”
这墓穴内除去顾家的人,还站着诸多文武朝臣。她们听着卉春这话,越发好奇。可如今在安定太主下葬的时候,顾妃当着皇上的面儿触霉头,实在让人心惊。
顾临怡此刻气若游丝,只是昏死过去。急的卫国公等人,立时让人将顾临怡抬出去,命人快马送去家庙请大夫救治。
云千雪瞧见此情此景,不禁与姜子君相视一眼。显然,彼此皆为卉春这话,而惊心不已。
顾临怡是妃嫔,霍延泓自不能不闻不问。上前与顾家的人一道查看过顾临怡,见她还一息尚存才放了心。他心里自然也知道,方才卉春那话说的不简单。正想着开口就此遮掩过去,却是汉阳大长公主万分悲痛,寒气逼人的起身,问卉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一路跟着顾妃,可瞧见娘娘有什么不对?你可是知道什么?”
卉春跪在地上,方才焦急的神色不在。而是咬着唇,手指微微发抖,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含恨的望了一眼云千雪与姜子君的方向,大是惊惧不安的说道:“不,没有。奴婢,奴婢……”她含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娘娘,娘娘心里苦啊!”
卉春虽未把话说明白,可眼下,谁心里多少都能猜测到一二。若是顾临怡当真存了死志,她何必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头碰死。且,宫妃自裁是大罪,如今当着皇上,当着文武亲贵的面儿。心里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这样决绝。
云千雪、姜子君两人曾与顾临怡在顾家家庙中短暂的相处过。如今又见卉春方才心急脱口而出,可汉阳大长公主问及,她又半点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诸人便是忍不住在心里狐疑,这顾妃如此委屈,怕是与云千雪、姜子君脱不开关系。
霍延泓的面上闪过一丝乌云般的阴翳,薄唇微微一抿,在这幽冷的墓穴里,显得尤为森然,天威难测,“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都不该耽误安定太主入土为安。”他说着,面向卫国公,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严,让人不容置疑,“外祖说呢?”
卫国公只觉着脊背一凉,回身望了顾文儒一言,顾文儒忙道:“请安定太主入土为安。”如此,下葬的仪式继续。
顾临怡撞破了头,很快便被人送回了家庙救治。
等圣驾返回家庙之时,顾临怡勉强被救回来,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可何时能够转醒,却是不知道的。
因着顾临怡身上未好,不能轻易颠簸挪动,天又渐渐晚了。霍延泓不得已,只得将顾临怡安顿在顾家的家庙,带着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返回启曌城。
坐在回京的马车中,那车轮压过地面,碌碌的声音尤为刺耳、惶急。云千雪不语,一只手抱着平金手炉,一只手掀了窗帷,看着窗边的枯树一个接着一个匆匆而过,不觉看住了神。
姜子君气鼓鼓的咬牙,难得怨毒的开口,道:“她这辈子都醒不过来才好呢!”
云千雪无力一笑,道:“醒不过来是麻烦,醒过来了还是麻烦。”
姜子君道:“你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的事儿,就是没有。”
云千雪暗自摇头,眉心带着一丝烦愁道:“哪儿会这么轻松,今日顾临怡挑着这个时候以死相逼,你说,她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