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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世到今生,这是金狐第一次戴花。因为是从宫里出来,她这天穿的是一套白色的常服,简单挽了个发髻,加上她的皮肤极白,配那红花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若是在南郡的时候,同僚们看见金狐戴艳红色的花,必然要将她笑上一整年。然而现在是在京城,而萧献……眯着眼看她的神态似乎很温和。
金狐抬手摸了摸那山茶花饱满的花瓣,内心却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滋味。
萧献这个人,按照前世宫中流传出的传闻形容,便是乏善可陈四个字。前世萧献当了十几年皇帝,怕是连御花园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甚清楚。
而如今,他竟能从皇宫中给金狐带出朵花儿来,这不得不让金狐有些疑惑,这个人这一世怎么会变了这样多。
前世两人的接触着实是太少,金狐只记得初来京城的时候,他带着朝臣出城十里相迎。金狐见到那个孑然而立的人的瞬间,几乎是立刻臣服在他脚下。
从此以后,她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心想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想被他看见。
萧献那时待她只是君臣之礼,即谦和又不失威仪,群臣夜宴的时候待自己的正妃毫不掩饰的爱护,让金狐的眼睛几乎都不敢看向太子的坐席。当太子面对她的时候,金狐却觉得这人大概是冰做的,否则为什么站在她面前,却也让她不敢触碰一分。
而今生,萧献对她的态度却让她生出了另一种不安,就像是隐藏在暗处的一个摆设,突然一下成了个角儿,被关注的感觉除了无措,还有几分上不了台面的难堪。
“宫里情况怎么样?可有再让太医替皇上诊脉?”金狐有些尴尬掐了掐自己的指腹,转移了话题。
萧献愣了一下,答道:“我已让宫中加强了防备,父皇的病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我料想还是蛊术。想必太医学的都是正统医术,对巫蛊毒一类没甚么研究,才会如此。”
“啊……那大约就是蛊了。”金狐低下头,眼神闪烁地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花。
“所以我已禀明父皇,宫中没有合用的御医,请你进宫去给父皇看诊。”萧献神色平淡地道。
金狐一听这话,抚着茶花的手一个没小心,居然扯下了两朵花瓣下来。
“殿……殿下恕罪……微臣,微臣……”金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花瓣,噗地一下跪了下去,一只手攥着那两瓣花。
萧献从上方能看到她的睫毛一直在抖,整个人似乎紧张得不能自己。
“小沐出去,我与金狐有事情要谈。”萧献的脸色微变,看了柳沐珝一眼。
柳沐珝盯着这两个人,总觉得两人的气氛似乎有点怪。可因为对萧献根深蒂固的认识,加上他本身似乎没把元帅和女人画上等号,便也没往其他方面想,点了点头便纵身跃出了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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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献一看那人消失在围墙下,便上前两步轻而易举地将金狐抱了起来,紧走几步一脚踢开江府主宅的门。
进到屋内他便将金狐放在桌台上,双手撑在她身侧,劈头就问:“为何这样怕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不过是一朵花,你跪什么跪!难道我会为了它怪罪你?”
萧献直视着金狐,胸口起伏的频率比往日快了些,他的眼神很澄澈,却也有一丝不解和受伤。
金狐哪里忍心看他这个样子,连忙道:“殿下,我不是怕,我是太……太……”
太在乎你,太思慕你,这话金狐梗着说不出来,然而萧献登时就懂了。
若不是自己前世那样对她,怎么会让金狐这样患得患失?前世分明是自己瞎眼选错人,还害金狐死得那样惨,这一世自己竟还有脸去对着她发脾气……
想到她前世断了的手骨,满身的伤痕,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半张脸……萧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收敛了所有情绪。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是我的错。”萧献轻轻将金狐搂紧怀里,一边有些生涩地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只是你看,你与父皇总是要见的,我只是觉得这次是很好的时机。我会一直在旁边陪着你,所以去见见父皇,好吗?”
这是萧献第一次在金狐面前用“我”这个字,也是他第一次向金狐服软,虽然从前他也没什么机会在金狐面前示弱。然而他的这种语气,已经让金狐彻底愣了,也无法再去纠结与当朝皇帝“总是要见的”是什么意思。
金狐抓紧萧献的广袖,小声道:“殿下并没有任何错,只是微臣想到要直面天颜,所以一时不能接受。殿下为微臣着想,微臣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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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潜龙殿,与东宫的简朴风格实在大相径庭。殿顶上吊着五爪金龙,呲牙咧嘴地瞪着人,香炉里散出阵阵浓烈的香,似乎要遮掩住什么似的。
金狐跪在孝帝床边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一阵多过一阵的失望。
她前世并没有见过这位皇帝,而在萧献登基之后,她是见过多回的,甚至陪萧献御驾亲征过一回。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病弱的皇帝,全然没有萧献身上那股沛然的龙气。没有人是天生的帝王,萧献之所以有那样的气势,大概与生母的耳濡目染,以及萧献作为皇孙时老皇帝钦点的太傅有关。
“你就是金狐?那个守住南郡要塞的兵马副元帅?”孝帝看了金狐一眼,语调虚浮。
“微臣金狐,为陛下请脉。”金狐说着膝行两步,隔着丝帕扣住了皇帝的脉门。
只诊了片刻,金狐便皱起了眉头,这皇帝的脉象确实糟糕,必然是常年的不加节制导致的身体虚亏。相比之下,他体内的蛊虫似乎不值一提,下蛊之人似乎也没想要这皇帝的命。
“陛下的身体的确被蛊虫所侵,不过要治容易。”金狐将手收回来,点了个方子让旁边的太医抄下来,便吩咐人去准备引蛊的事宜。
引蛊用的是苗疆的古法,宫里没有现成的器具,金狐于是详细给宫人描述了所需器具的样式和材质。
片刻后,那几个宫人领了命退下去了,金狐便又朝孝帝道:“陛下,现在是巳时,引蛊少则需要两个时辰,多则半日。引蛊时虽不至于疼痛,可也颇有些辛苦,望陛下多一些耐心。”
“朕的病……你不用一日便能治好?”孝帝方才便晓有兴致地看着金狐,如今见她转身回来,眼中的兴味也更浓了。
“用不了一日,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蛊术。”金狐微微摇头。
“皇儿说你善医,可你又是个守城的守将,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孝帝朝金狐招了招手,“过来些,你年纪不大罢?”
金狐略略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陛下,微臣二十又二,自幼本是学习医术的,被义父捡到后本在营中做军医,去做武官也是被父亲赶鸭子上架。”
这时,孝帝的眼睛彻底张开了,将金狐仔细打量一遍,才勾起嘴角笑道:“我皇儿用人……倒真有几分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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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帝这话说的不似褒也不似贬,金狐因吃不准他的性性子,故而也不敢接话。
这时,只听一直垂首立在旁边的萧献道:“父皇,孩儿此次督军北疆,便是想带金狐同去。”
孝帝一听这话,冷笑道:“胡闹,北边的鞑靼人凶蛮,你也对朕说过,今次是要打得他们不敢再反。金狐是守城的良将,自然是留在皇城,和你去北边……”
“陛下!”金狐未等孝帝说完,便咚地跪在地下道:“微臣无论生死,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殿下到哪里微臣便跟到哪里,殿下要微臣做什么,微臣便去做什么。纵然是死,化作孤魂也是要远远在殿下身边看着他才好,还望陛下成全。”
打断天子说话,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可萧献听到这话却只顾得上暗自欣喜。这人平时在他面前磕磕巴巴的,一棍子打下去也蹦不出一句好话,如今倒是能说。
他似嗔似笑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金狐,又见孝帝神色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忙收敛起表情,有点懊恼自己的失态。而孝帝被金狐打断后,并没有生多大气,却也没有叫她起来,只对萧献冷淡道:“皇儿,你许久没见你的皇祖母,去看看吧。”
萧献微微一怔,忙跪地道:“儿臣思念皇祖母,可儿臣更挂念父皇的病……”
“你在这里能做什么?挂念朕?是挂念你一手提拔的这位帅才罢?怕朕教她吃亏?”孝帝脸上虽挂了个笑,语气却冷冷的,“你皇祖母整日的念道你,你倒好,五次进宫倒有三次是不过去的。这便是你对皇祖母的孝心?”
“儿臣不敢,儿臣这便去拜见皇祖母。”萧献说着,朝旁边的周善喜使了个眼色,又给金狐递过去一个一半歉意,一半安抚的笑容。
见金狐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萧献便退出了潜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