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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慎翻着眼皮想了一下裕国公府的大家:吹胡子瞪眼的容绍,叙叙叨叨的老太太,精明能干的卢氏,外强中干的容明琮,自有章法的三房,踏实可靠的大哥,沉静自持的二哥,嬉皮笑脸的三哥,傲娇腹黑的四姐,文静柔弱的五姐……
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小世界,可凑在一起又是那么和谐。
容慎实在没办法把这个鸡飞狗跳又相处融洽的裕国公府和晟王府和谋反联系在一起。容家一向明哲保身不战队,又怎么会突然和逆臣有了关联呢。
叶翡大约能明白她的心情,其实坦率来说,在他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很复杂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慎,你不要着急。”叶翡安慰地按了按容慎的肩膀,小姑娘的手脚冻得冰凉,顺着叶翡的动作往被子里缩了缩,眨了眨大眼睛。
“阿翡你开玩笑。”这么大事要她怎么能不着急呢,这要是旁人陷害裕国公府……难道是因为她们家最近太招摇了?也是,容明琮刚调回京里,她和四姐又分别嫁给了备受宠爱的静王和太傅府公子,难免会惹人忌惮,“我们容家到底和晟王府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起来还真就长了。
叶翡简明扼要化繁为简,道:“当年晟王和晟王妃双双被打入天牢,全府上下充为罪奴,看似一网打尽,实际上却有一条漏网之鱼。”
容慎没说话,静静地等着叶翡说下去。
“这些年我们陆续找到了当年历经此事的旧人,得知当年事发时,晟王妃已有身孕。可是在当年的卷宗记录里,却并没有特别说明这一点。”晟王一案深受圣人的重视,不可能存在粗心大意落下注明的可能,如果当年晟王妃真的怀有身孕,那孩子去哪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慎脸色有些发白,裕国公府再一手遮天,也不至于能从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把活生生的一个孩子整没吧!她们图个什么啊!
“阿慎,”叶翡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剑眉微蹙,沉声道:“无论你多么不敢相信,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年晟王妃的那个孩子,在裕国公府。”
在……裕国公府?
开什么玩笑!
容慎几近失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虽说当年容明琮和圣人、晟王一起三人形影不离,可容家也绝不会糊涂到包庇一个罪臣之子,这样的烫手山芋放在府上,就算是做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厮,也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容家是疯了才会掺和进去吧!
怀里的小姑娘不敢相信地直摇头,叶翡看了除了心疼,也并不能说什么具有说服力的安慰。容慎虽然小,可是并不是什么事都好骗,他与其说些毫无根据的宽慰的话,还不如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阿慎,你不要紧张,也许事情和你想到不一样。”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地找到真相。
容慎伸手环住叶翡的后背,“万一,就和我想的一样呢?”
万一这些年她看到的都只是假象呢,万一容家真的搅进了当年的谋反之事呢,万一圣人不听解释呢,万一……
“阿慎,无论有没有万一,你都是我的妻子。既然娶了你,我就一定会尽力保裕国公府的平安。”叶翡吻上小姑娘微微渗透着凉意的额头,轻声做出了承诺。
这一夜过得并不太平,容慎知道了这事就再也睡不着了,窝在西次间软榻上叶翡的怀里许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叶翡也没将她抱回去,就那么搂着她躺了下来。他知觉地感到,容慎醒来后,应该是希望第一眼能够看到他的。
这么多年,他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做到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让她渐渐习惯了自己的存在,让她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依赖,每每想起这种依赖,叶翡都会觉得心口充满了一团棉絮,鼓鼓的涨满了胸膛,却又柔软得能把一切都化开。
窗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乌鸦的叫声。
叶翡僵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怀中的小人儿放在软榻上,掖好被角,这才翻身离去。
容慎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又是乌鸦乌鸦乌鸦!真讨厌!
叶翡一出门,站在门外的鸦很快就凑了过来,低声道:“圣人请殿下过去。”
叶翡皱了皱眉毛,点点头,提身随鸦消失在了渺茫的夜空里。
紫宸殿。
孤独的帝王负手站在一幅山水画前,久久凝视,背影寂寥。
听见门口的动静,失神已久的皇帝转过身来,看着安静跪在阶下,他最为钟爱的小儿子。
皇后和闻训赶来的太后已经离去,宫人也已经被摒退,偌大的紫宸殿里竟显得有些孤寂,叶骞慢慢走下台阶,在默默跪着的叶翡面前站住,忽然沉声道:“查到什么了?”
叶翡猛地抬起头,眼神甚是不解,“父皇?”
“你不必再推脱,朕一早就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晟王之事。”叶骞轻描淡写地扔出一个重型炸弹,他当然是知道的,若不是他始终纵容着叶翡的追查,许多关卡叶翡如何能丝毫不惊动他?那他这个皇帝做的未免也太失败了。
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也心中不甘,放不下罢了。
叶翡心中警铃大作,手心里都出了汗,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也许在他父皇心中,潜意识里也是不肯相信晟王真的会谋反,期待着他能查出些什么,这才没有说破也没有制止吧。
“父皇希望儿臣查到什么呢?”此时此刻叶翡并不能确定他父皇内心的准确想法,自然不会直接将裕国公府说出来,想必他医务室不知道的,不然不必如此发问。
看得出自家儿子是有什么犹豫在里面的,叶骞也不打算为难他,有些事情在心中放得久了,也需要一些突破口,想同人说一说。
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夜晚。
“你出生的时候,这幅画就挂在这里了。”叶骞回头看了一眼那潇洒不失细致的笔法,微微一笑,“知道是谁画的吗?”
叶翡抬眼看了看已经微微泛黄变脆的纸边,微蹙了眉,又垂下头,“知道。”
谁画的,那个很久以来都不能在宫中提起的人画的。
他曾亲自下令投进天牢的那个人,他却留着那人从前的画,在寝殿里一挂就是二十年。
叶翡没有亲眼见过,可是这么多年宫里的只言片语拼凑下,也了解到,将晟王处死以后,叶骞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晚上是无法入睡的,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肯上朝,每日的折子都是送到紫宸殿批阅的,仿佛铁了心的不想见到任何人。
可以说,晟王的事对他父皇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
“朕同他一母所生,相差不过几岁,自幼一起玩耍,后来又一同送去嘉林读书,这画便是嘉林读书时他随性而画,罢了非要硬塞给朕。本以为有朝一日朕顺利登基,他亦能辅佐左右,共同治理这天下。可谁知他竟被鬼迷了心窍,偏偏做了宁王的帮衬。”
叶骞看着那画,也不知道是说给叶翡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哪怕他谁都不帮,朕也不会气他什么,可他竟然帮了宁王……”
“朕从来没有那般气恼,从没有那般失控,就连明琮也拦我不住,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朕恨不得诛了他的九族……呵。”叶骞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眉心,九族,呵,他就是那人的血亲九族啊。
“你母后在紫宸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只为替他说句话,求个情,可朕那时什么也不想听,一门心思治了他的死罪……”叶骞声音越说越沉,这时候忽然顿了顿,弯下腰来看着叶翡,“你说,朕是不是太冲动了?”
“父皇爱憎分明,杀伐果决。”叶翡垂着眼睫回答道。
好一个杀伐果决,好一个爱憎分明,不过是匹夫之勇,逞了一时之快,却要在冷静下来以后付出懊悔一生的代价。
叶骞大笑。
“朕也曾以为朕没有错,朕这样做是对的,可这么多年来你在查,朕也在查,你猜朕查到了什么?”
叶翡摇头,“儿臣不知。”
不知……他宁可不知……
叶骞一字一句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当年晟王谋反之事十分蹊跷,当年眼见,未必为实。”
他当初怎么会如此被冲昏了头脑呢,就连当时还没出生的叶翡都感觉出不对劲,想要查一查,其时早已成年的他却……
如果晟王从来没有想过谋反,如果是他看错了,如果事情已经不能挽回……
他要如何才能过得去心里那一道门槛?
叶翡看着脸色阴沉的父皇,“父皇的意思是……”
“晟王未曾有过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