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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油灯的光渐渐暗了,时不时发出丝丝拉拉的声响。
正在灯下绣嫁衣的少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地有些失神,却不料手中绣针微微一偏,正好透过红布刺进指尖。嫣红的血滴瞬间在白皙的指上晕染开,宛如雪地里一抹红梅,热烈而又鲜艳。
“哎呀……”在一旁正拿剪子剪灯芯的阿桃见状不由惊呼了一声,“你怎么扎着手啦!不要紧吧?!”
“没事。”苏谨晨淡淡笑了下,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刚才眼睛有些花了。”
“我就说让你先睡嘛。你都绣了整整一个晚上,眼不花才怪呢!”
“就要睡了。”苏谨晨轻轻勾起唇角,柔声道,“等我把这一点绣好。”
“哎。”阿桃笑呵呵把凳子靠近她,把绣好的嫁衣铺展开。
却见上百朵栩栩如生的娇花盛开于鲜红的嫁衣之上,每一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或含羞吐蕊,或娇艳妩媚,或春光潋滟,或妖娆怒放……花边用丝线层层叠叠地勾勒出来,精巧别致,灿若霞彩。百花丛中更有数只翩翩彩蝶,或于花间飞舞追逐,或立于花上栖息,五彩斑斓,流连忘返。
阿桃轻抚着裙摆上的牡丹花,忍不住道,“好精细的绣活儿!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嫁衣呢!”说着又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找你的时候,只想着多个人多分力量……谁想到你绣的这样别致,咱们反倒生怕哪一针落得不好,破坏了原先的样子……眼瞅着明天就是初九,所以只能拜托你这两天赶赶工,把衣裳尽快做出来……只是这么一来就辛苦了你一个人,咱们也都很不好意思,迎春姐姐还要我一定好好谢谢你呢——”
“这有什么好谢的,”苏谨晨笑道,“本来就是我想加入你们,难得我绣的样子你们看得上眼,我心里也很欢喜啊。”
“对了,你一整日都没有回去,陈先生怎么办呀?他会不会——”
“不会。”还不等她说完,苏谨晨已经斩钉截铁地打断。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谨晨歉意地扯了扯嘴角,随口解释道,“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我不在跟前,也能照顾自己。再说我已经拜托曾大婶帮忙照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放心就是。”
“哦……那就好。”阿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着她纤细灵活的手指飞快地在嫁衣上游走,不由托着腮轻声呢喃,“这么漂亮的嫁衣,也不知今年是谁有福气穿上它呢……”
少女心思总是诗……
苏谨晨闻言也不由怔了怔,待见阿桃一脸向往的神色,不由掩唇笑道,“兴许是你也说不准啊。”
阿桃一怔,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呀阿熏,你也跟她们学坏了,就会笑话人!”说着气呼呼地跑到床上,一骨碌钻进被窝里,“我不跟你说了,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苏谨晨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再打趣她,遂好脾气道,“那你先睡吧,我这里收了线也就睡了。”
“哼!”阿桃娇嗔地哼了一声,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躺下了。
屋子里一时又归于平静。除了灯花时不时爆出轻微的声响,就只能听到少女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正当苏谨晨以为阿桃已经睡着时,却忽然听她悠悠问道,“阿熏,你长这么大,可有遇到过心里很喜欢的人么?”
苏谨晨的手微微一滞。
喜欢的人啊……
恍惚间又回到那年灯会,花灯璀璨,人影憧憧。
少年芝兰玉树,立于花灯之下,“你可是跟家里人走散了?”那人笑容干净清澈,一身宝蓝色袍衫衬得面白如玉,眸深如潭……“喏,这花送给你。快把眼泪擦干吧,不然小心哭成大花脸,待会儿你家人更认不出你了!”……“你记得家住哪里么?若是待会还找不到他们,我就派个人送你回去,你不用害怕……”
远处火树银花照亮他精致眉眼,下一刻,却是他看似深情地在耳边一字一句道,“虽则此前并没有娶亲前纳妾的先例,可我的亲事终是与旁人不同,想来祖母跟母亲也不会太过为难咱们……”
苏谨晨眼中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蒙上一层水雾。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低头咬断丝线,“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未来如何,也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罢了……”
阿桃听她话中似有难掩的消极凄凉之意,心里不由愣了一愣,下意识转过身看向苏谨晨。
灯下少女面色如三月烟雨般安详宁静,注意到阿桃询问的目光,她只如往昔般温柔地朝她笑了笑,把手里的嫁衣整整齐齐地叠好,低头吹熄了案上的灯。
“时候不早了,睡吧。”
………………………………………
陈逸斐面色阴沉地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柴门。
虽然知道苏谨晨今晚未必会回来,可他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郁闷,忍不住上火!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躲开他?迫不及待到连给他个机会把今上午的话解释清楚都不行么?!
他知道她介意什么,可她为什么不想一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他们的婚事,是他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么!
像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娶亲前纳妾本就不合规矩,届时在家中还指不定要掀起多大风波,于他自己的名声也必然有损。他宁可忍受非议也要向家里争取,本就是因为疼惜她在府中身份低贱,处境艰难,想通过自己的行动给她的未来一个保障。他这般用心,她……她怎么就完全不能体谅呢?!
“陈先生?”他正胡乱想着,门外传来曾大婶的敲门声。
陈逸斐一愣,忙起身下来开门。
却见曾大婶提着水壶进来,“我见你屋里灯没关,就知道你没睡。这不,刚烧的热水……也省得你夜里还要出去提。”
陈逸斐温和笑了笑,“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曾大婶笑呵呵把壶放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