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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2)
已是封后过去三日,大大小小的礼节不计其数,但重要的大多已经行完。而大婚当日没有行的同房,在一切皇家礼仪完成后也就是时候行了。
皇帝在千秋殿批奏折批了很晚,他十分知道接下去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是心里,却没来由地想要逃避。于是他夜夜批奏折到很晚,但事实上大炎国富民强,福祚昌盛,国家大事并没有那么忙,他只不过是下意识在逃,但究竟是在逃避还是等待,他却连自己也说不清。
福禄在一旁侍立陪着,第三次向皇帝提出建议:“皇上,天色已晚,不如去皇后娘娘那儿就寝吧。”
皇帝停了笔,面无情绪,顿了会儿后静静说道:“等一下。”然后继续批一本本的奏折,也不知这个等一下又要等多久,大约又是要等到日出东升。
福禄眼皮发重,昏昏欲睡又要强打精神站着,皇帝都没睡他哪敢睡,所以有时候他也很痛恨自己的这个位置,时时要舍命陪君子。一阵强烈的困意袭上来,福禄禁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连忙用手去挡,生怕皇帝察觉。
可炎?此人,对周围事物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了如指掌,怎么会发觉不了身边人的小动作。他手未停,头未抬地对福禄道:“若是你乏了就先下去吧。”
“奴才不敢。”福禄浑身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忙跪了下来谢罪。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皇帝将手里的一枝象牙杆紫毫笔沾了沾朱砂颜料,继续写下一个准字,声音在夜里听来尤其深沉,“你伺候着朕辛苦了,朕还有几份奏折要批,你去叫几个总管太监来伺候着朕就行。”
“这……”福禄犹豫了会儿,想想还是顺从皇帝的意思,道了一声“是”,便开始弯腰往门外退。可是待退到一半,忽又折了回来,疾步上前走至皇帝面前,突然一下跪倒,劝道,“皇上,国事虽重,但也不能因国事如此冷落了新皇后。奴才斗胆,还是请皇上前去翊坤宫,也好让太后安心呐。”
“太后?”皇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紫毫笔,将它架在了小山状白玉笔格上,俯视福禄平静地问,“此事与太后何干?”
福禄跪着详细说道:“回皇上,太后对皇后十分满意,巴望着皇上能早有子嗣,教导皇后了许多,并派人看着您呢。”
皇帝眼神顿时深了下去,黑得深不见底。他没想到柳夭夭竟这样讨太后的欢心,太后向来对宫里女眷苛刻,很难有能让她满意的王妃或侧妃,可自己的皇后居然能通过一次朝见就让她十分满意,实在是叫人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柳夭夭,果然聪明,炎?黑眼一眯,一时起了兴趣,倒真想去仔细了解了解她,于是唇一勾,道:“摆驾翊坤宫。”
“是。”福禄兴奋地一应,立即跑出去安排起来,上心地像是在办自己的事。
蟠龙步辇,倚栏处是镂空的花纹,四柱上有虎爪螭龙,周围绕以云龙,铺明黄妆缎的座位上坐着的便是皇帝。十六人抬着步辇四平八稳地驶向翊坤宫,其余拿着各式棋扇伞等御用品的宫女太监侍卫则更是不计其数,浩浩荡荡地站了一长队伍,繁杂冗长。为了皇家的威仪又必须走得极慢,一条路便像是被乌压压的人群堵塞住了。
行过座座宫殿,皇帝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皇宫原来是那么大,从千秋殿到翊坤宫居然要花上那么长的时间,经过那么多的自己叫都叫不出的宫殿。周围又安静,抬的人又抬得稳,在柔软的步辇上坐得久了,皇帝难免开始昏昏欲睡。
忽而是一道鸿鸣划响,犹如静谧的夜被打碎,裂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从天外投进微微的亮光。
皇帝顿时无比清醒,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于是将头一直呈微微仰起的角度看着浓墨的天空,此夜无星无月,黑得犹如一张铺满了整片天空的宣纸,被浸润透了最纯的墨汁,连远近高低都看不清。
他看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以为又是自己最近常常有的幻听,于是侧下头沉沉道:“方才,可听到有鸿鸣声?”
随侍在步辇边上的督领侍太监福禄连忙恭声回答:“回皇上,方才的确有鸿鸣声。”
“可看到是往哪里去了?”皇帝焦急问,眉间一点点蹙起,又隐含浓重的喜悦,又是紧张着急,又是高兴喜悦,强烈得让心口都有些颤得发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炎?也会有这样喜形于色的一刻。
即便是福禄贴身呆在炎?身边如此久,也没见过一直温文尔雅,平和庄重的皇帝竟也会有这样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像是个平常的十八岁少年,活泼而真实,愣了一秒,然后连忙回答道:“奴才该死,未曾看清。”
“……无事,不怪你。”皇帝顿感失落,这一次的确不是自己的幻听了,可是,却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梦,那么,又和幻觉何异呢?连琼?
步辇与人群继续前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或许,真的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接着经过的是一座深宫中无名的楼阁,荒废在皇宫一角无人来往,若不是今夜皇帝摆驾翊坤宫偶然途经,大概是要荒废到永远了,这样一座别致绝妙的楼阁,实在可惜浪费。楼阁内外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郁郁葱葱,植物清香,在其他宫殿的光亮远远映衬下像一片会发光的绿野,又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来飞去,恍若星星坠落在人间。
风过是一阵清脆悦耳,如同少女脚踝间轻扬的银铃声。此楼阁共有三重,每一层都是六角飞起,角上都挂了银铃,风过之时,十八只银铃便共同摇响,发出悦耳动听,恍若仙乐的声响。今夜正巧有风,在此处不常有人来的皇宫深处,变愈发美得不像真实。
仿佛是前世的召唤,皇帝下意识朝着圆形楼阁一重重往上望,最顶端,是两个隐隐约约的白色的身影,一个优雅,一个清丽。
那一刻,仿佛浓黑的天空一下子绽出了明亮,她湮没在黑夜里,又像活在无比的光芒里。
他看着她,看不清楚她,也知道她定然同样看不清自己,可还是那样看着,仰视着,如同仰视一轮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