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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寿辰,称作万寿节。
诸方的寿礼流水一般涌入帝都,今年又是五十整寿,不免操办的大一些,宗室都奉旨入京。
一时京城热闹非凡,多宝斋门口的招牌砸下去,十个人里五个家里是宗亲,四个家里是官员,还有一个是店小二。
明依澜正在陪皇后说话,皇后借口要忙后宫事务,直接把万寿节的事全权交给贵妃了。
“你说这样行吗?”皇后问道。
明依澜安抚她道,“娘娘放心,陛下这样的重心思,必然行。太子爷关在东宫,不动便不错。储君涉及国祚,太子不犯错,陛下如何能寻到由头废他?御史上折,必定会让陛下恼羞成怒,三皇子母子恰好又大放光彩。最好的结果,便是陛下将太子放出来,而且给些容易出错的差事。再不济,也能解了禁足。”
宠爱不过是一时的,有时候,皇帝也要明白大势所趋。
“老三家的侯侧妃又来和我告过两次状,我先是觉得她蠢得来做细作,后来我发现,她其实是来麻痹我的。”皇后道,“她很可能已经知道安平公主之事了,但是故意做出不知道的样子。陛下厌弃太子很大程度是因为安平,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扯出来,太子便是一败涂地。”
“就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明依澜道,她对太后这个祖母的信赖和敬仰超过一切,“太后做的事,从来不会被人寻出破绽。娘娘不要忘记了,来和您哭诉三皇子和安平公主有染的,是侯侧妃,修国公嫡女,他的亲表妹。他和三皇子何其亲密,如果不是心如死灰,到了绝路,为什么要和您这个疏远的嫡母哭诉呢?”
“我亦做如此想,老三竟和安平公主私通,多年后还移情到了兰侧妃身上。”皇后微微一笑,“他未免真的把我儿子当蠢货了。他既打着让太子夺弟妹的心思,本宫只得给他一个回礼了。”
三皇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是想引得人把注意力放在兰侧妃身上。最差也能让人想起安平公主的死,最好的话,太子尊贵,想要个奴婢出身的侧妃以作替身,难道他能不给吗?
可惜了。
他只知道一,却不知道二。
当时和安平公主有染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太子,而是皇帝陛下。安平公主和自己的养父珠胎暗结之后,想要赖给太子。
就在慈宁宫的正殿,太后命人摁住安平公主,亲手给她灌了一碗药。明依澜和皇后就在她身侧看着。
看这个女人身下漫出流不完的鲜血,看她哀嚎着断了气。
太后只是淡淡的道,“安平公主病逝,哀家怜其年幼,将她的牌位供奉在妙应寺,得享佛前熏陶。”
当时的明依澜已经丧夫,冷眼看完,“让人拖下去罢,把地洗了。”
今上那时已经知道安平有孕,正要和皇后商量,不曾想她进了慈宁宫竟再也没出来。
他愤怒的冲到坤宁宫,摔了一地的瓷器,“你这个毒妇!自己义女都能下手毒害!她已经有了朕的骨肉!”
皇后慢慢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我的义女,难道不是陛下的吗?陛下的义女有了陛下的骨肉,陛下准备封这个龙种公主还是郡主呢?”
皇帝难堪得别开头,“朕已经答应了会替她改换身份。”
“安平公主,出身齐王府,先齐王和王妃嫡长女。”皇后幽幽道,“每次命妇晋见,她都是露脸的,宫中哪个妃嫔不认识她。今日喊一声公主,道一句义女,明日唤其皇妃,称尔姐妹。”
她说到此处,骤然拔高声音,“皇家脸面何在!陛下打算封她做虢国夫人还是魏国夫人?!”
皇帝骤然给了她一巴掌,“放肆!你竟敢将朕和唐玄宗作比。”
身后传来暴怒的呵斥,“哀家看你也差不多了!一个夺儿媳,一个夺义女,只有更荒唐!”
太后拄着龙头拐杖,怒骂皇帝道,“畜生也不过如此,哀家替你除了那个小畜生,你难道还有什么意见不成?”
皇帝只得咽下这口气,在太后威逼下和皇后道了歉。
结果没过几天,贵妃告诉他,安平曾经还和太子来往过。
今上信以为真,觉得儿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太后也是偏袒太子才这样斥责自己,矛盾之下,非常不待见太子和皇后,一心宠爱贵妃和三皇子。
太后为此还把贵妃叫去慈宁宫罚跪,理由是,“让哀家教教你做妾的规矩。”
皇帝闯了慈宁宫,带走了贵妃。
太后至死,不复与今上见面。
“哀家这辈子,最遗憾是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依澜,你要教好骥哥儿。不要辜负了哀家替他取的这个名字。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太后同明依澜这样说,“可惜哀家只能给他一个长乐县子的爵位,再多的只能靠他自己了。日后,他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
明依澜走到如今,便是记得这句话,骥哥儿日后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这是太后的遗命。
皇后也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曾经,记得最深的,不是那一巴掌,而是今上失德,以至太后临死都不愿见他。
“我知道桂侍郎的主意其实好,只是他不知道内情,太子去求饶,陛下未必有什么父子好同他说,还不如保持风骨的好。”皇后道。
“我知道,桂侍郎是天子近臣,想来也懂得。事已至此,怎么出来的,都不是很重要。”明依澜虽知道周围都有人守着,并无人偷听,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今上已经五十了。五十而知天命。今上也该懂,有些人有些事,乃是天命所归。”
“依澜,我希望能看到骥哥儿辅佐太子的那一天。”
“必定会有的。不过太子许是要再多等上年月,骥哥儿还小呢。”
大朝之时,御史台连番上折,陛下万寿,大赦天下,为何不赦太子?照样是光王世子妃她爹老当益壮,慷慨陈词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多地宗室来朝贺,太子却依旧禁足,岂不是失皇家体面?更何况,从孝道来说,太子也该为君父分忧啊,老臣看三皇子日益忙碌,人都瘦了一圈,太子虽尊贵,也不能这般光享福啊。”
低低的笑声一片。
三皇子险些想上去亲自掐死这老头,夺权不叫夺权,叫分忧,禁足不叫禁足,叫享福。这他/娘的叫什么事。你管老子瘦不瘦,太子要是在东宫里关一辈子,老子瘦成麻杆也不要紧。
只是他向来对外是温润如玉的样子,立时出列道,“为父皇分忧,儿臣责无旁贷。”
“三皇子虽有心,可有些事啊,您实在是分不了啊。什么祭皇陵,谒泰山的事,都是太子爷的活儿。”又跳出来个愣头青御史。
左都御史瞪他一眼,头天站班啊,说话文雅些不会啊。
皇帝看着下面的人,脸上高深莫测,他在思考这些御史是为什么跳出来替太子说话,有多大几率是受人操控的。
又跳出来个御史,“太子御前失仪,陛下未曾怪罪,只是禁足,已是大恩。微臣以为,太子这等目无君上,事后也未曾上过谢罪折子……”
他滔滔不绝的弹劾着太子,皇帝心里却是一寒,太子确实未曾上过谢罪折子,他那时候还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只是除了在场的内阁几位和三皇子,并无人知道。
这个御史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双簧呢?
他看着下面风华无双的三皇子,制止了御史的唇枪舌战,“好了,众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那就放太子出来罢,朕万寿在即,本来也有这个打算。老三,来京宗室接待可还顺利?”
三皇子侃侃而谈,将已经来的怎么安置的,没有来的剩下谁一一告知,以便皇帝了解谁比较忠心热情。
除了路很远的比如粤广闽地的,其他还没到京城的,多半是态度不好的。
皇帝听得很满意,到底是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总是这样的合心意。
这其实是个结交宗室的好差事,远道而来的宗室见了三皇子谁不赞一声呢,折服的人有,讨好的更是大有人在。
三皇子胸有成竹,只要太子出来,他就有办法让太子再出错。有道是一动不如一静,他自然是希望太子动一动的。
东宫里,众人接了皇帝口谕,都没有露出喜色。
太子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弹,太子妃也不打扰他,静静的陪立在一旁。
“孤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您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人。”太子妃握住他的手,“您该去给父皇谢恩了。”
太子抿起嘴角,嘲讽之意不言而喻,“是啊,该给父皇谢恩了。”
皇后听到太子解了禁足的消息,半点欣喜也无,“后面的路还长着。”
愉郡王是扬州的宗室,他这次的寿礼都是扬州的盐商友情赞助的,什么前朝的羊脂白玉美人瓶等等,最奇特是一只玉石寿桃,顶端是粉色,下有绿叶,竟是一块母石上雕琢而成。
三皇子和他关系不错,有幸先看了一眼,不免道,“不想扬州富庶至此。”
愉郡王立时会意,“这是小王给三皇子准备的,您觉得如何?”
“岂不是让我抢了郡王的风头?”
“现在重要的可不是我的,而是您的。”
三皇子再三推辞不得,便笑纳了,等着换了锦盒之后,和自己准备的一齐奉上。
四下无人,他低声问愉郡王道,“林如海死了吗?”
“应该死了,算着时候要送丧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