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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同样也忘不了这一天。各种意义上。原本齐府一家都歇在前山客房,但两人似乎都游性颇浓。言景行带着暖香爬上九十九级条石台阶,去看那碧波寒潭,丹山暖阳,追寻着山脊上凸显的白鹿瓦当,一直往文圣庙去。
读万卷书,再走万里路,才有意思,不然就是个差旅。暖香对这句话深以为然,看到那波光荡漾的深潭,暖香未免又想到瓦渡县那个不算干净的池塘。随即笑道:“那潭水如此清凉透彻,倒像里头住着个镜妖。”
“镜妖?”
“对呀,据说这种妖精本体是一面镜子,手里也握着一面镜子,对人一照,可以收走人的魂魄。”暖香煞有其事:“我听祖母讲故事,祖母说以前村里晚归的农人,擦黑的时候看到树林里有闪光,一时好奇,觉得遇到了什么宝贝,走过去看却是一个美貌女子,如花似玉,手捧银镜。她拿着镜子冲他一晃,他就倒下了,床上躺了个半月,人事不知,让高僧诵经招魂儿才活过来。”
天色不知何时有点泛阴,大约渐渐走的高了,风吹在身上也是微凉。言景行把宽大的衣袖微微收拢,略带点好奇打量暖香:这个小姑娘娇娇嫩嫩,肚子里倒装着不少凶残掌故。暖香举目望向文圣庙那青灰色的屋檐,“难道这庙宇不是来镇压镜妖的?”
“鹿者,禄也。”言景行指给她看瓦当和雕栏上的花纹,“田鹿是为天禄,得天禄,释褐衣。原本是这些士子祈愿罢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言景行难得与孔老夫子达成一致。宁远侯府军功立身,直到父亲这一代,都还在见识尸山血海,妖魔邪祟他向来是不信的。
暖香当即笑了:“你不用解释的这么认真。”言景行微有诧异,暖香笑的更欢,倒像是一块石子丢进了水潭,一圈圈波纹荡的停不下来。“你这人真无趣呀。”暖香佯嗔。“你要有点想象力,才活的开心。”
“快些。”言景行假装没听到,伸手推她后背:“要下雨了。还走的动吗?”
“当然,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我是村姑呀”暖香毫不在意的拿自己的身份玩笑。她也察觉到了水汽,埋头不说话,努力往文圣庙里赶去。提起月白云浪的裙摆,那石榴红的衬裤和同样石榴红的绣鞋实在太过娇艳。言景行不得不再次把视线抬高,结果又看到那桃花领子后头一段白腻腻的肌肤。
------视线没地方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手足无措?言景行微微发窘,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会失度,明明进宫见驾都不会这样。而且当初送她回来,都还是好好的。上次见面也是好端端的,现在算一算不过小一年,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了?暖香埋头赶路,并不知道言景行的想法,因为走的急大衫不方便,她就脱了下来,拎在臂弯上。
走一走,伸展腰杆喘口气。她忽然直腰停顿,紧跟着的言景行差点撞到。
这微微一比,身在局中的言景行终于发现了问题,她竟然长了这么高呀?明明去年还是能圈在怀里的,如今她竟然像拔节的竹子,猛地蹿了一窜。宽大的外衫去掉,便可以看到那束在梅花结子宫绦绑束下的,纤细的腰条,藕荷色玉兰花月牙袄领下,那曼妙隆起一点的玲珑弧度。赫然是少女的身段了-----女娃娃的影子仿佛还在昨天欢笑,但豆蔻梢头的少女已在今日宛然长成。女孩子发育起来,简直可怕!好比那一夜之间,爬丝牵藤,顶出一骨朵大苞的蔷薇花。
言景行不由得把袖子的花球捂的更紧了一点。宽大的袖袍让他不由得想到从去年到今年,他的衣服尺码好像没怎么变?嗯,从鞋子到腰围都还是原样。好像只有头发长长了些。心情顿时变得有点微妙------
暖香正好端端的走着,言景行忽然大步一迈又走到了她前面。
“怎么了?”暖香诧异。这路窄,一边是山涧,所以她还是走前面,万一失脚,言景行就可以一把拉住。暖香向来受用他的体贴,不过为什么改主意了?
“把手给我。”言景行开口,语气诡异的带点不淡定。
“哦。”暖香乖乖的把手交出去,内心一片茫然。原本比他高的人,因为站在高一级台阶上,比她更高了。走着走着问题出现了,那玉色勾云卷浪缎袍里,被缂丝玉带裹束的紧窄腰段就在自己眼下晃啊晃-----暖香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心跳突突加快。
幸而天公作美,淅沥沥一阵风过,细而密的雨丝就落了下来,冰凉凉洒人一脸,对滚烫的面皮有很好的降温效果。暖香要把外套重新穿上,言景行却制止了她,把自己同样拎着的衫子给她披上:“你的留着等会儿换掉。这雨只怕要落一阵儿了。”
暖香眼前一晃,那本就宽大的袍子兜头罩了下来,裹夹着松香味儿,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不露出来。言景行拉着她就往庙里跑,暖香一手扯住衣服,疾步跟上,宽大的袍裾在身后飞舞。朦胧山雨中好像要飞起来。
这样的奔跑让人心跳加速,哪怕狼狈,也能让人产生类似兴奋的错觉。“我喜欢这样。”
暖香开口说话,一张嘴落了一舌头的雨,“我好想大声的喊叫。我觉得自己腔子里藏了一只鸟儿要飞出来。”
“那你就飞吧。”
“景哥哥跟我一起吗?”
言景行不说话,只管拉着她快走。略微逡巡四周,暗怨自己考虑不周,刚刚在山下应该摘两片硕大的桐树叶子。这里地势高了,树木也只长小叶。
幸而距离并不远,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瞧见圣人庙那朱红的山门,两人埋着头,冲了进去。头顶有屋檐遮风挡雨,两人齐齐松一口气。暖香咯咯笑,整个人被袍衫裹上,只露出娇嫩嫩一张脸。因为奔跑和兴奋带着桃花般的粉艳,又被雨水溅到,晶亮亮挂着珠儿,愈发觉得玉雪鲜活。言景行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纤长的指头轻轻一点,弹掉她眼睛下一颗水滴,动作轻柔的像拭去眼泪。
这一下颇为突然,他自己都怔住。
正暗惊自己再次失态,却不料暖香毫不在意。不仅不觉得被唐突,反而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这主动的反击让言景行吃惊不小。暖香微微尖起唇,轻轻一吹-----那神态让人想到她吹飞花心上的蝴蝶。然而旖旎只有一瞬,眼睛一痛,言景行下意识的闭眼----
暖香又咯咯笑出来。谁让你睫毛那么长,连雨珠儿都落上,人家好生羡慕。这一吹眯到眼里去了。言景行微微停顿片刻,总算睁开眼睛,果断抽回了手。正预备摆出兄长的威严,教训一下这个恶作剧的妹妹,却不料暖香又道:“戏文里说闭眼的时候,是要亲亲。”
“------多读书少看戏。”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让他心中颇为懊恼,又摆出了兄长的架子来教训。言景行回身去寻了个火盆,就香烛上引了火,试图烧柴祛除湿气。暖香注意到他的头发头发湿了,落在背上,印出一片水迹,柔软的绸子贴在脊梁,甚至可以看到那蝴蝶骨的移动。暖香又有点手痒痒了。
这里时常有士子来进香,一切东西都完备。言景行抱了些柴草试图引火,但接连几次都失败,干冒烟不着火。明明看庆林做是很简单的啊?这个认知让向来学什么都是一遍上手的言景行颇为挫败。偏偏还有人在一边看着-----若是被萧原章良那两个损友知道了,定然又要乐很久。
“那个,要不让我来。仔细熏到眼睛。”暖香悄悄靠过去,挑了根细点的棍子把柴草下面捅松:“底要虚,通风通气才有火。”
话音刚落,言景行玉白的指头就滚出一颗血珠----□□柴刺破的。暖香一时无语。
言景行把血珠吮掉,豁然笑道:“原来自己的血是这个味道。”
暖香更加无语。
她在努力把眼前这个身娇体贵,动手能力几乎为零,离了下人就难以生存的小少爷跟前世那个万能的相公联系到一起。最终得出结论: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五年发生了什么,但是老侯爷,您辛苦了!
呼啦,火焰窜起,映的人腮上泛红,分外喜庆。暖香一边分开柴堆,一边洋洋得意,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会做而他不会的事情。“诺,要这样才行。”
难得被人教育,还是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教育,言景行多少有点无法接受,把山门关上,让暖香把自己的干衣服穿好,言景行默默看着火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暖香把他的衣服晾开,穿好的自己外衫,又走过来:“景哥哥,你要不要把头发散散?当心着凉。”
言景行还未开口,暖香已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摘掉发冠,放在他手里,又解开发带,依样晾开。这一系列动作既温柔又熟手,倒好像已做过很多次。他坐着,而暖香站着。在他面前微微倾身过来,手臂从面颊两侧探过去,这距离似乎过于亲近了些。言景行的视线从她腰间五瓣梅花的宫绦上抬高,冷不防陷入一双眼睛。明亮而温柔的眼睛,眼中情愫幽晦难名,好似那山腰一方深潭。
言景行一时恍惚,心里渐渐放空,竟是什么都没有想了。镜妖吗?她的眼睛像那摄人心魂的镜子。
“景哥哥,你的背心都湿透了,要不把衣服也脱了?”异样柔媚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脱了吧。”
言景行轻微战栗,瞬间回神,果断抱紧衣衿:你被潭子里的镜妖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