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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女子顶着打理得极为精致的*头,穿着一件看起来质地非常柔软的马卡龙绿的羊绒开衫,看起来很是青春入时又不失可爱。她明显被碧小野的过激反应吓到,于是睁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嘴巴微微张成一个“O”型,修长的睫毛上下一扑闪,语调极为真诚地说了句:“抱歉吓到你了!请问,楚汶泽医生,是在哪一间?”
碧小野的眼珠子在一瞬间充血泛红,变化迅速且骇人,好像是吸血鬼看见了新鲜人血。好在赶在对方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之前,碧小野恶狠狠地闭上了双眼,一边扬起手掌狠命地按压,一边故作恼怒地抱怨:“这美瞳质量也太差了,我眼珠子都快被磨出茧了!”
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情明显平静了许多。她语气正常地开口,语调疏离而冷淡,像是任何医院里任何一位小护士一样地问道:“你挂号了么?”
“挂号?”年轻女子仿佛听到了一个陌生名词一般,皱着眉心撅着嘴巴,缓慢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还没等已经开始不耐烦的碧小野再开口,她就已经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啊,还要挂号。”
“哪家医院看病不用挂号啊?你家是看私人医生啊。”碧小野翻了个白眼,下巴略略一扬,“一楼挂号处办卡挂号。直接挂神经心理科,喏,就是前面那间。”
年轻女子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向前探了探:“那间开着门的?”
“嗯。”碧小野说完就转过身子,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把那女子的一声“谢谢”毫不客气地甩在了身后。
可没走出两步,碧小野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我看着她的身影停在那里踟蹰了片刻,便复又转过身来,安静而快速地迈着小碎步,径直冲到那年轻女子的面前,压低声音开口道:“你,是过来看什么的?”
“我?”那年轻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缓缓眨了眨,莹润的嘴唇半张着,却只发出一个尾音拖长的,“额……”
“你没带人来,那应该是给你自己看吧?”碧小野粉色的舌尖伸出来,舔了下自己的嘴唇:“你,什么毛病啊?”
那年轻女子眉毛一扬,身子下意识地向后撤了撤。她眉心一蹙,玻璃球般透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我,来看……失忆症。”
“失忆症?!”碧小野蛮突然激动起来,话都有点说不清了,“你、你、你是,就也是,不记得自己做过,还是说记不起来做过,还是怎么?”
那女子向后退了两步,毛绒绒的眼睫毛簌簌地扑扇着,匆忙而尴尬地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那个,挂号是在楼下是吧。我赶时间,先下去了。”
碧小野在那女子仓皇逃走之后,在走廊里愣了将近五分钟,才虚弱地钻进了电梯。我没有跟上去,而是直接走进了前面那间敞开着房门的办公室。
刚才听到那个病人提到“楚汶泽”三个字,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天晚上的回忆。高生机勃勃的Enrico,银狐般的雍容慵懒,几乎泛出傲慢的漫不经心,还有敏锐到惊人的一流洞察力。这些看似矛盾的描述语,在刚才一瞬间,在我脑海里雪花般的扬扬洒下,完美而精准地降落在cha在前方房门旁那张小小的硬塑料门牌上。
“神经心理科……”
我眯起眼睛,一字一字地念了遍门牌上的字,迈起脚步向那间房间走去。
他就坐在那里。
用“坐”其实不太准确,他其实是把脚尖勾在一起的两条长腿架在乳白色的办公桌上,两只手交叉着背在脑后,上半身以一种极为放松地姿态靠在旋转皮椅的靠背上。他穿着和舒默一模一样的白大褂,却不像舒默那样把对襟的一整排扣子都扣得板板整整,而只是在胸下象征性地扣上了一两颗,大方地露出里面服帖地包裹着胸肌的灰黑色紧身背心。他微微闭着眼睛,耳朵里软软地垂下两条黑色的耳机线。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透进来,欢喜灿烂地铺满他的脸蛋和整个身体,将他包裹在一池融融的柔和之中。他看起来像是一块浸泡在融化了奶昔里的QQ软糖,惬意地让我都恨不得替他长出一口气。
而不论谁何时走进302外科诊疗室,都会一眼看到舒医生如同等待老师上课的小学生般,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椅子上,上半身保持着距离桌边十五公分的距离,两只胳膊架在铺着透明玻璃的桌板上,一手扶着本子一手写着字。听到脚步声,会平静地抬起头,礼貌而温和地微笑道:“你好,请坐。”
我叹了口气,同样是医生,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趁着楚汶泽闭着眼睛听歌,我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办公桌。他的桌子上摆着一只造型别致的玻璃相框,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面。相框旁边是一只磨砂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纯净水。我扭头向桌子的另一侧看去,那边只摆着一本书。我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略俯/下/身子才看清书名。那是一本德文书,封面写着“图腾与禁忌——弗洛伊德(著作)”。
靠,我居然还看得懂德文!
这又是一个新发现。
我凑在楚汶泽脸上仔细地打量。这男人的皮肤真好,细腻光滑,泛着蜜色的光,简直和舒默不相上下。不过舒默要比他更白一点,大概是因为他不经常出门的缘故。五官么,还是他更深邃一些,舒默更像是大学里白衣飘飘清秀文雅的高年级学长或是年轻的讲师。不过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睫毛……浓密修长得简直想让人骂脏话!
正当我无比专注地对比研究着他和舒默的五官究竟谁更精致耐看的时候,楚汶泽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立刻缩紧了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楚汶泽狭长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温热的呼吸缓慢而平稳地喷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不可能看得到我,即使我扬起手在他光滑平坦的脑门上用力地弹一个脑瓜崩他也不可能会有丝毫的感觉。但我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待在桌上而不是迅速跳下桌子逃离现场。因为每次面对这个男人的目光,我总有种被看透了的错觉。
“楚——医——生?”
一个咬字清晰刻意拖长的女声响起,我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到刚才走廊里那个年轻的女子此刻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崭新的病历本和一张同样崭新的蓝色医疗卡。
还没等楚汶泽开口说什么,那女子就径直走过来,摘下肩上的香奈儿2.55黑色中款挎包,毫不客气地搁在桌子上,轻轻挽起了毛衫的袖口,两只胳膊架在胸前,优雅地翘起了套着黑色蕾丝袜的长腿,眉毛一挑,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爬下去,楚汶泽的声音从我脑袋后面幽幽的传来:“看什么病?”
“废话,当然是看你能看的病。”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你这不是神经心理科么?”
“没错,我们这是神经心理科。”
我站在那年轻女子的身边,和她并排注视着对面。楚汶泽缓缓地摘下耳机,把上半身凑过来贴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女子:“所以,你是得了神经病么?”
“没错,我就是脑子出问题了。”那女子把病例摊开,往楚汶泽面前一推,“给瞧瞧吧。”
楚汶泽叹了口气,扬起修长的手指,从桌上的墨黑色笔筒里捏出一只漂亮的银色钢笔,漫不经心地拔下笔帽丢在桌上,抬起眼帘冲对面的人扬了扬下巴:“姓名?”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苏牧小。苏轼的苏,放牧的牧,小心的小。”
“年龄?”
“27。”
“说吧,觉得哪里不对了?”
“失忆。”那个名叫苏牧小的女子回答得很干脆,“我得了失忆症。”
楚汶泽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钢笔快速地在病例上记着,“谈谈症状。”
“健忘,不记事,闭上眼睛回想,记忆里会出现大段的空白。”
“继续。”
“就这些。”
“就这些?”
楚汶泽停下手里的笔,眯起了眼睛:“什么样的空白有多长?不记得事,是指什么事?健忘,有多频繁?还有,如果你真的不记得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你不记得的?换句话,你怎么意识到你的失忆?”
“严重到……有时候,会忘记是谁。”
我坐在楚汶泽面前的椅子上,平静地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苏牧小的身体里去的,这个话题对我实在太有吸引了,让我的本能无法抗拒。就好像是饥渴的瘾君子,看到了一包在他面前摊开的罂粟花粉,在他的大脑没有意识到以前,他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在那包承载着他身体中最极致渴望的粉末里了。
“一开始会忘记自己叫什么,后来会想起,但还是不记得自己是谁。”我放下了苏牧小翘着的二郎腿,把她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握在一起,“我是指,不记得自己多大,家住哪,父母亲人之类。除了一个名字,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
楚汶泽握着钢笔簌簌记录的手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这种情况发生很频繁,也会持续相当一段长的时间。这对我影响很大,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可以理解。我和别人一样工作生活,思考行动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我不记得我是谁。这总让我觉得残缺,不真实,没有安全感。”
我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就好像,提线木偶,有种被某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生活,却无力掌控的感觉。”
楚汶泽从病例的书写里抬起头,深邃的褐色眸子仿佛一块年代久远质地高贵的半透明琥珀。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我躲在这个陌生女子的躯壳里从容地回应着他的视线。我想要找回我的记忆,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完整的,真实的。我想要知道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善良的,高贵的,还是航脏的,卑贱的。不管舒默认为那有多么无意义,但我知道,那是我想要的。
“楚医生。”我笨拙地开口,用自己一下子还不太适应的陌生声音说着话,“你能帮帮我吗?”
楚汶泽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线条完美的下巴略略扬起。他似乎是在打量着我,我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住,右手拇指的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左手柔软的掌心里。我没有觉得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汶泽,等待着他的回复。
“苏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制定一个长期的治疗计划。”楚汶泽扣上钢笔,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色的MINI PAD,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敏捷地跳跃,声音干脆地说,“我每周二下午两点一刻到三点一刻的时间是空出来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按下HOME键,屏幕“啪”的一声转黑锁上:“如果你的时间允许,我们可以每周见上一次。如果顺利,一个月之后,应该会有明显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