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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东跃和弟弟费了一番唇舌才将母亲劝说回家。
陆夫人本不是个要强的人,和陆云德结婚几十年连拌嘴都很少。他们是在特殊年代结为夫妻的,一起携手经历过风雨磨难,同甘共苦至今。到了这个年纪,他们之间的感情仅仅用爱情来形容已经显得太单薄,那是比血缘亲情更浓厚的一种情感。
除了些婆婆妈妈的事,陆夫人在大小事务上都以丈夫为首是瞻。夫妻俩之间默契十足,连对外的姿态都保持在同一高度。
任谁也没想到这次闹得这么厉害。
“我这气还没消呢,回去别指望我和他说话。”陆夫人说,“你也别理他,让他一个人去唱独角戏。”
陆东跃笑道:“妈,大过年的也得给我爸一点面子。”
陆夫人心疼儿子的脸,“都把你打成这样了,……这年后去上班给人看了还指不定怎么议论呢。”说着又上火,打人不打脸,何况儿子也三十多岁,再过两年升司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脸上给扇了俩巴掌印子,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看笑话么。
陆东跃不在意,“那就再请两天假,这阵子手上也没什么事。”
陆夫人还要说什么,陆南嘉早就收到大哥的目光示意,赶紧粘过去扯开话题。
兄弟俩时间掐得很准,母亲前脚刚进家门,陆家老爷子后脚就跟了进来。老爷子还挺不高兴地,“明天才年三十呢,急啥呀?我棋还没下完呢,就差老徐两个子,才差两个子呢!”
陆西瑶扶着老爷子坐下,说:“您下棋什么时候不能下呀,大过年的早早回家团圆嘛。再说了,爸也会下棋呀,大哥也会,让他们陪您下呗。”
老爷子十分不屑:“一个一个的臭棋篓子,水平太差。”
陆南嘉没扛住,噗地乐出声来。
老爷子招手让大孙子到跟前,前年他的眼睛因为白内障动过手术,光线稍弱些就看不太清。陆东跃半跪在爷爷跟前,恭敬道:“您要想下棋,我陪您。我这阵子找人指点了两手,您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爹可有多少年没和人动过手了。你倒是长进了,能激得他。”
这样明嘲暗讽地听在耳朵里他也不觉得难堪。总归老爷子的基本态度是定了调的,于是心里也不犯怵。
陆夫人已经提前吩咐人将老爷子的房间清理打扫。老爷子对衣食住行的要求很简单,看不上那些什么风格的装饰装修,所以他的房间是宅子里最朴素的一间。
陆云德往年是不在家过年的,他或是下基层探望一线的工作人员,或是去慰问那些坚守岗位的战士们。有许多年陆家兄妹们都是看着父亲在屏幕上亮相,再和母亲、爷爷一起守岁吃饺子。
直到前年陆云德因为突发心律过快而送医,陆夫人在丈夫出院后与其促膝长谈了一次,此后陆云德便减少了外务活动,这才开始在家里过年。
安顿好了老爷子,陆夫人正和女儿下楼准备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冷不丁陆云德从侧门进来,一抬眼视线就撞到一起。
陆夫人没说话,只是淡扫一眼就挪开视线。陆云德见老妻这个样子也不生气,只是垂下眼匆匆走过。
陆西瑶挺尴尬地,小声劝道:“妈,这大过年的您就消消气吧。我哥也是您儿子也是我爸的儿子啊,您别看他打我哥打得那么狠,其实他心里也疼。”
陆夫人余怒未消,“你看他那样子是后悔吗?他还不当一回事呢,就和没看见我似地爱搭不理。等过了年我就回去,不受他这气。”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您好歹给他个台阶下嘛。”陆西瑶笑嘻嘻地,“我爸大小也是个领导,您这样他面子挂不住的。”
“就他有面子,就他爱面子。”陆夫人冷哼着,可口气却不似先前那样强硬。
到底是老夫老妻。
虽然还在闹矛盾,可陆夫人仍是费心操持了新年的家宴。席面上小辈们谈笑风生,夫妻俩相敬如宾,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家宴结束的时候陆老爷子露出疲态,陆东跃扶他上楼。老爷子问他:“那簿子用好了没?”
陆东跃笑着点头。
“那就是咱家的人了,怎么也没带回来?”老爷子昨天就想问他,可年纪大记性不好,转头的功夫就忘记了。刚才席面上才记起来,正想问的时候又被小孙子打了岔,一直耽搁到现在。
陆东跃解释说因为是独女,怕父亲一个人在家过年寂寞冷清。老爷子瞅了他两眼,干瘦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理由也挺充分,但是爷爷没那么好哄。”他的眼睛有些浑浊看不清,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
陆东跃苦笑一下,“爷爷。就我爸这态度,我哪敢带她回来。不瞒您说,我连婚礼都想省去。可是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她?”
陆老爷子想了想,说:“这事是你做得不对,也难怪你爸生气。”陆东跃低头,表现得格外虚心受教,“这我知道,但再错也是我的错,和她没关系。”
“当然和人家小姑娘没关系。”陆老爷子转身进房,“你这次做得就不地道。你得先把家里都收拾利索了才能做后面的事。你这么急着生米煮成熟饭,就是怕家里收拾不干净有个什么,直接把人吓跑了。你也不想想,现在这样可不是委屈了人家。”
陆东跃一个劲地陪笑,“是是是,爷爷您说的对。都是我不好。”正因为处于这不上不下的阶段,他必须调动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尽快地将障碍清扫干净。
新年的第一天,苏若童陪父亲去登山。
苏父每年的年初一都要来这座山上的寺庙烧香。倒不是烧什么头香讨彩头,而是因为当年他和妻子是在这里定情。
那时妻子在里许愿想生个女儿,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妻子每年初一来还愿,直到她去世前仍然坚持着。对于父女俩来说,每年初一的这柱香是习惯更是纪念。
下山的路不算崎岖,但因为昨晚下过雨所以石阶有些滑,上下山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们走得很慢。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由沿途的风景到一些零碎的小趣闻。
在路过半山腰的凉亭时,她正想问父亲要不要坐下休息时突然胳膊一紧。她下意识地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迎面而来的是父亲原单位的同事。她上学时曾被父亲带去参加单位的迎新晚会,也见过几次面。
苏俊文病退后就没有再和旧日同僚有过来往,他像只受伤的蜗牛一样将自己紧密地包裹有脆弱的壳里,希望连时光都将他遗忘。因为事由缘故被含糊遮掩,本单位的许多人都是在一知半解下遐想连连,并不十分清楚其中过程。但当事人心里清楚,并因此羞于见人。
苏若童理解父亲的心情。她并不鼓励父亲去面对那段经历,因为到了这样的年纪有些事反而是无法开解。勉强他去反复地回忆,强制地去理解、释怀,这对于他太过残忍。甚至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如今平静生活来之不易,她绝不会冒险。
苏父果然被认出来,不过那位也是个人精,寒暄之间态度与往日无异。父亲的身体由僵硬到放松,她心里稍舒口气。虽然错身之际她捕捉到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淡淡惋惜与鄙夷,但也只有她看到。
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苏若童才有准备外出。
苏父从花镜后打量女儿。白色的毛衣搭深色牛仔裤,外面一件卡其色连帽大衣,一向不怎么关注女儿衣着打扮的父亲有了疑惑:“你这么穿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她有些诧异父亲的好奇,反问道:“会吗?”
苏父笑道:“这还在过年呢,还是穿鲜艳一点去约会好。”她神情窘迫,讪讪地说道:“我不是去约会。”过年期间陆东跃因为脸上挂彩也没登门,只是每日固定电话问候。父亲旁敲侧击了几次她都找借口推托了过去,不愿意多谈。
苏父摆了摆手,像是不愿意点破免得女儿尴尬,“行啦。过年你都陪着我在家里,再不出门玩朋友都跑光了,快去快去。”
她有些无奈。
下了楼,刚出小区门口就见一辆车慢行而来。她小跑两步迎上,车窗滑下来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快上来。”
苏若童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才抬起头,“西瑶姐。”陆西瑶说:“……今年这年过得真是一言难尽,哎。”她飞快会往旁扫了一眼,叹道:“你大约心里也有数了吧。”
她点了点头。
到了目的地后陆西瑶熄了火,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她下了车,扶着车门弯下腰,“西瑶姐,谢谢你。”
陆西瑶摆摆手,只是苦笑。
这是一处精致的苏式小园,占地面积不大却极富韵味。有白衣黑裤的年轻侍者在前面引路,途径曲折深幽。往上看,天空被波浪状的屋檐框成一幅色调清浅的画。
侍者推开门后往旁边一让,躬身退下。
茶香迎面扑来,浓厚得近乎沉重的酽茶味道。茶也像酒,喝多了也会醉人伤身。
屋内的人站了起来,身姿笔挺正直如松。苏若童有了一瞬的恍惚,下意识间她的右手不自觉地弹动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
是了,她的身边本该有个人才对。那个人曾握着她的手,紧紧地、颤抖地,用有些紧张的声音在彼此间作介绍。那个时候,面前的这位发间还未见明显白发,亦不见一丝老态。
未过一载,物是人非。
苏若童定了定心神,面带微笑地迎向屋内人的目光,
“陆伯伯。”
作者有话要说:嗯,陆家爸爸出手了。
老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