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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我家楼下,我迟迟不肯上楼,一直站着,他却转身就要离去:“我回家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目送我上楼,没有微笑着叮嘱我给他打电话。
我为自己的恋恋不舍感觉羞耻,立即咚咚地跑进楼门,可刚冲到二楼,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送我回家,从此后,他再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心如刀割,弯着身子,痛得几乎不能呼吸,所有的自尊都不算什么了,又向楼下冲去。
他已经走远,路灯下,他的身影变得异常轻薄。
“张骏!”
我所有的感情都融于撕心裂肺的大叫声中,我多么希望他能明白这一刻我有多么伤心,我有多希望他能回头。
他好像压根儿没有听到我叫他,依旧走着。可是我知道他听到了,因为他的脚步停了停。
我一直盯着他,他一直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消失很久后,我才失魂落魄地爬上楼,爸妈非常生气,质问我去了哪里,我直接冲进卧室,反锁上了门。
爸爸妈妈不停地骂我,可一切都似乎与我隔着一层。我的身子坐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道在何处。
渐渐地,声音都安静了,只有我,坐于黑暗中。
等我想起来看表时,已经凌晨三点。
我没洗脸、没刷牙,直接躺倒,却怎么都睡不着,想到从明天起,张骏就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我难受得如同被人凌迟,觉得恶心反胃,似乎马上就要吐,跑到卫生间,可是压根儿没有吃晚饭,怎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蹲在地上干哕。
一夜折腾,根本没有闭眼,很快就六点半了,闹钟一如往日,没有丝毫感情地响着,提醒着我应该背诵英文了。
我好像终于在倒塌的世界中找到了一点能做的事情,拿出英文书,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扯着嗓子吼,疯狂地念着英文,可脑子里究竟有没有记住,根本不清楚。
妈妈起床后,本来想接着教训我昨天晚上的夜归,可发现我已经在阳台上刻苦学习,她就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妈妈做了鸡蛋饼,热了牛奶。我没有任何胃口,妈妈问我:“怎么了?早饭一定要吃,要不然一天都会没力气。”
我不想让她看出异样,端起了碗,强迫着自己开始吃早饭。
妹妹一边吃早饭,一边和妈妈讨价还价着这个月究竟该给她多少零花钱。我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地响着,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可妈妈问我话,我却能如常对答。
妈妈问我:“你今天下午还出去找同学吗?”往常的周末,我都要去见张骏。
猝不及防间,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连掩饰的时间都没有,我立即低下头,将碗半举到脸边,假装在喝牛奶,用碗挡住脸,可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眼泪一颗颗掉进了牛奶里,在平滑的乳白色上,滴打出一圈圈的涟漪。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平静地说“不出去”,遥远陌生得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一整天,我都捧着书,孜孜不倦地学习,可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我总共看的书加起来,只有一页。
晚上,我躺在床上,告诉自己,这世界上谁离开谁都照样活,我现在痛不欲生,一年后,我就会完全不记得现在的痛苦,十年后,当人家提起张骏的名字,我会思索半天才记起他是谁。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在一遍遍的自我劝解中,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去上学。
杨军看到我时,惊讶地问:“你是不是熬通宵用功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嗯,做题做到三四点。”
杨军大受刺激,立即开始用功。
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和张骏分手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学校,很多双眼睛会看着我,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因为失恋而颓废,一整天,我都逼着自己看书学习,即使效率低得几乎没有效率。
张骏“甩”了我后,他的红颜知己黄薇每天都陪他回家。
我一直知道黄薇喜欢他,张骏却很迟钝,他总认为黄薇和他是纯洁的友谊。我不知道他现在和黄薇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他们出双入对是事实,所有同学都开始说张骏的新女朋友是黄薇。
我一直以来的恐惧实现,我成了张骏的前女友之一,所有人都将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努力地装作不在乎,在班里,我变得异常活泼,和杨军恶作剧不断、打闹不停,每天都笑口常开,唯恐别人不知道我高兴。
沈远哲放学后经常陪我回家,陪我聊天,偶尔还会接我一块儿上学,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双入对,很快关于我和他的流言就如火如荼,我不但没有避嫌,反倒用频率更高地和沈远哲一起回家、一起上学来让这个流言更加活灵活现。
林依然每个周末都约我去图书馆一块儿学习,杨军帮我整理难题攻略,假借要和我比赛,陪着我一块儿做作业,后来,沈远哲也加入了我们的周末学习小组。
我很欣慰,在这个最难挨的时间段,我身边还有友谊,他们没有提过任何问题,却用各种方式的陪伴做了一个朋友所能做到的极限。
学校在大礼堂召开无聊乏味的学习经验介绍。我向陈劲学习,用一分钟完成了三分钟的任务。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陈劲不想说真话,而是老师不高兴我们介绍什么上课没必要全听、作业没必要都做。
散会后,我很快就走出了大讲堂,到教学楼外时,被高二的年级第一叫住,向我求教几个学习上的困惑。我没有丝毫心情,可忽然想起了陈劲,于是站住,耐心听他讲他的疑惑,再给予最中肯的回答。
渐渐地,我身边旁听的人越来越多,汇集成了一个小圈子,还有师弟买了饮料给我。
我正在耐心解答,看到张骏和黄薇并肩而来,大概黄薇的笑容太刺眼,于是我也明媚地笑着,还和张骏挥挥手,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却蓦然色变,狠狠盯了我一眼,快步离开。
我依旧笑得阳光明媚,愉快地回答师弟师妹们的问题,等解答完问题,我保持微笑,走进了教学楼,站在楼道窗户旁的童云珠寒着脸问:“你喜欢过张骏吗?”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一直都知道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视他如普通人,我一向善于伪装。
我十分不快乐,十分痛苦,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很痛苦。
我很庆幸心灵被一具皮囊包裹,所以,我们可以心灵归心灵、肉身归肉身地过着每一天的日子。
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回忆,每次回忆起来,只有痛苦,每天到底干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每天去上学时,都需要深吸一口气,感觉我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打仗。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到了期末。
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后,我竟然仍是年级第一,我自己都不相信。林依然、杨军、沈远哲都知道,这两个月,我全部的精力都在坚强地装高兴,在学习上并没有投入多少精力。可学习大概就如开火车,只要上了轨道,一切自然而然地就会前进。
我虽然不知道我怎么拿的第一,但是,我很高兴我仍然是年级第一。年级第一的成绩能明确无误地告诉所有人,罗琦琦没有受伤害!罗琦琦压根儿不在乎张骏不喜欢她了!
这就是做雄鹰的好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强者,受伤这种情绪不会与你共存。
高三的人已经没有权利过寒假,学校宣布只过年放假,别的时间照常上课,所以考完试后,我们仍旧上课。
寒假的时候,我没有去给高老师拜年,只写了一封贺卡,邮寄给她。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开始数着日子盼望高考,希望快点结束这里的生活,我竟然又一次像小学的时候,只想往前逃,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是那个遇见事情只想逃避的人。
过完年,高考进入倒计时,教室后面竖起了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大牌子,每天老师都会亲手更换数字,提醒大家距离7月7日又少了一天。
在高考的巨大压力下,同学们都在埋头苦读,人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色,希望就在前方,可眼前的痛苦是要用肉身一日日去挨。
我开始真正接受我和张骏已经分开的事实,我变得很沉默,不再大声地和杨军打闹,也不再笑口常开。不过,在压抑的高考前,人人都变得沉默和不快乐,我的变化显得分外正常。
一日日过去,张骏好像消失了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
上初中时,我们进出教室完全走不同的楼梯,都时常会“偶遇”,可如今我们日日走同一个楼梯上下楼,却从未碰到。今昔对比,我才明白他当日的有心,今日的无情。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我究竟是怎么弄丢了他。不用等到十年后蓦然回首,我都知道自己肯定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难道我不应该好好学习?难道我应该只谈恋爱,不读书?难道我不应该做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难道我不该自尊自爱?难道我应该用消极颓废表达对他的重视?难道我应该痛哭流涕,割腕跳楼地去挽留他?
我的痛苦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我只能全部倾诉给日记。在我的日记本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幻想,幻想着几年后,我和张骏仍能在一起。我幻想着各种各样重逢的版本,把它们写在日记本上。
我甚至用这些幻想来鼓励自己认真学习,努力改掉身上的缺点,我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足够优秀地走到他面前去,让他再次喜欢上我。
在对未来的希望中,眼前的日子不再那么绝望,我也不再那么难过。
我学得非常轻松,和被题海淹没的同学比较,我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每天按时睡觉,从不熬夜。
同学们觉得我很神奇,上课不听讲,几乎不做作业,可竟然能稳坐第一,连我妹妹都特想不通。我告诉她,高中三年的关键是高一和高二,所有的知识都已经在高一和高二学完,高三只是一个系统化、条理化的过程,如果在高一、高二就把所有知识都真正吃透、刻进脑海里,高三当然不用费力。
妹妹正在上高一,我说的话很有深意,可她完全没听进去。
在煎熬中,终于到了六月份。
两次模拟考试,我稳居第一。关荷在年级前二十名,张骏的成绩稳定在了年级三十名左右。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除了高三的学生,学校已经都放假。老师讲完考卷,我们也会放假。剩下的一周时间,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室对高三学生开放,让我们自由复习,准备高考。
一周,我就翻了翻英语,其余什么都懒得碰,杨军实在看不下去,把我揪到图书馆,逼着我做了一些他勾出的习题。
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上了考场,非常轻松地答完了所有科目。我家对门的阿姨发现我两门考试之间的中午竟然还守着电视看,直到距离考试四十多分钟,才跑着去学校,她目瞪口呆。
7月10号早上,考完最后一门,大家正式解放。
走出考场的一刹那,不管结果如何,人人脸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整整一年的题海题山,起早贪黑,一切终于完结!
晚上,学校为我们举行毕业联欢会,之前大家都在为高考拼搏,不可能像小学、初中毕业那样,专门准备表演节目,可高三的毕业明显比其他两个年级的毕业更重要,学校只能在硬件上下足工夫。
今年负责此事的教导主任选择了露天,在所有的树上都挂上小灯泡,又架起了大的投影屏幕。
当夜幕降临,晚风轻送,无数个小灯泡都亮起时,气氛变得浪漫而伤感。
原定计划是高中部的两名音乐老师当主持,可女老师临时有急事不能来,所以只能从学生里现找。教导主任急得蹦蹦跳,向沈远哲求助,沈远哲推荐了我。男主持李老师来邀请我帮他主持晚会,我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一个瞬间后,却又改变了主意。
从小学开始,我和张骏一直在一个学校,今夜,是我们同校的最后一夜。我希望他只要记得这场毕业晚会,就会记住我。
我现在的愿望已经卑微到,只是希望他不要忘记我。
音乐老师帮我挑选了一条素白的蓬蓬裙,腰身被勒得非常细,裙裾不长,刚到膝盖,却坠有无数亮片,走动起来,如有星芒闪烁,戴上配套的水钻发箍,完全是所有女孩都渴望的公主装扮。
音乐老师穿的是白衬衣、黑西裤,当我们并肩走向灯光闪耀的会场时,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已经坐好。
老校长带头热烈地鼓掌,老师也开始鼓掌,四周渐渐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庆贺着苦难的高三真正结束。
我带着自认为最美的微笑,向大家宣布今夜的晚会正式开始。
“所有的节目都来自大家,任何同学有想表演的节目都可以去找沈远哲,他会登记下大家的要求,然后由我和李老师协商安排。今天晚上,我们敬爱的教导主任虽然在场,可我们不用理会他了,主题是否健康积极向上,不属于今天晚上。”
大家都笑,李老师说:“今晚的第一个节目是钢琴独奏,表演者就是在下,请同学们利用这个时间考虑一下自己想表演的节目。”
李老师坐到钢琴边,开始弹奏,是激昂的《毕业歌》。
同学们陆续来拿字条,思考商量着要表演的节目。
我笑坐在沈远哲旁边,和他低声聊着天,视线却没忍住地搜索着张骏。终于,看到了他,他没有坐在自己班级的座位区,而是和甄公子、贾公子跨坐在花坛的栏杆上,说说笑笑。恰好与我和沈远哲是面对面。
等李老师弹奏完一曲《毕业歌》,才刚有同学交字条,却已经来不及准备道具,沈远哲问我:“要不要让李老师再弹奏一曲?”
我笑和他说:“那样就太沉闷了,看我的。”
我拿着话筒,一边向会场中心走,一边笑着说:“如果现在举行一个投票,选举大家最恨的老师,不知道大家会投谁?每个人的选择肯定各有倾向,但是有一个老师一定榜上有名。大家猜猜是谁?”
同学们都笑,在座的老师也笑,毕竟晚会刚开始,气氛还不热烈,同学们仍没摆脱做学生的束缚,所以只是笑,却没有人真正敢说出来。我笑着冲教导主任敬礼:“主任,祝贺您,您正是得票最高的老师。”
大家哄然大笑,我说:“作为我们最恨的老师,我作为本届毕业生的代表想邀请老师为我们即兴表演一个节目。”
话筒被递到教导主任手里,他拿着话筒,不停地咳嗽清嗓子,却没有说表演什么。
我开始高声大叫:“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我们等得好难受……”
我笑着挥手,示意大家和我一起说。这是高一刚入学,我们就学会的口号,全年级无人不晓、无人不会,又是起哄向来严厉的教导主任,大家立即齐心合力地加入进来。
可当大家都开始叫时,我却有些走神,真的已经三年了吗?似乎被马力嘲笑还在昨天,似乎才刚和宋鹏斗过气,那真的已经是上千个日子之外了吗??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老师你到底有没有?”
全场五百来人的吼叫声可非同小可,教导主任忙说:“有了,有了,我给大家唱首张信哲的《过火》。”
“哇!”我惊叫,冲同学们做了个不可置信的表情,表示是严重超标的歌曲,同学们都笑。
是否对你承诺了太多
还是我原本给的就不够
你始终有千万种理由
我一直都跟随你的感受
让你疯让你去放纵
以为你有天会感动
关于流言我装作无动于衷
教导主任边走边唱,把满场同学都震了,因为他的声音简直和张信哲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任何意外,因为教导主任和沈远哲私交甚好,我听沈远哲提过他唱张信哲的歌唱得非常好,要不然,我也不敢随便拿他开涮来活跃气氛。
我坐在黑暗中,借着夜色,毫无顾忌地凝望着对面,张骏仍然坐在那里,身影隐约可辨,可他的面容,我却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他究竟有没有看到我?
我知道他现在压根儿不会留意我,但是,没关系,我走到最明亮的舞台中央,让你一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