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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一直追随着林岚她们,帮忙拿衣服、拿化妆品,不可能专心坐在台下看演出,晓菲的舞只看了半截子,她们跳得不错,可服装很不出彩,灯光映照下,没有一点色彩感,很明显,编舞的女孩子会跳舞,却缺少舞台经验。
我们班的第一支舞《天女散花》,编舞和服装都很到位,可有一个女生跳的时候,把花篮掉了,扣分不少。林岚虽然心中不高兴,脸上却点滴不显,不住口地安慰那个女孩:“没有关系,大家都不会怪你,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李莘却黑着脸瞪了那个女生好几眼。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对林岚生了几分敬意。别的班,都是班主任亲自出面操持,甚至凭借自己的人际关系,请专业人士设计舞蹈,可聚宝盆刚大专毕业,新分配到我们城市,没什么关系和人脉,一切靠林岚。几个小姑娘,从动作到衣着,连头发怎么梳都是林岚设计,还要调节团队关系,她其实很不简单呢!
她们卸装的时候,我比较无聊,拿着节目单研究。初一(5)班的节目很简单,一个三人合唱,一个单人独奏。单人独奏就要开始表演。看到单人独奏,我心中微动,顾不上我们班要准备下一个节目,拜托倪卿和别人先帮我顶着,自己跑去台前看。
果然是关荷,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紫纱裙,行走间,裙裾翻动,有若风吹荷叶。她朝大家鞠躬,坐在椅子上,妆容很淡,却亭亭玉立若水中莲。
主持人说:“下面是初一(5)班的参赛节目,二胡独奏《赛马》,表演者关荷。”
等舞台灯光慢慢变暗,光束只集中在她身上时,她开始拉奏,一开始就是激烈的万马奔腾,整个大礼堂好像变成了辽阔的草原,任由马儿驰骋。中间的一段,她用手指拨弦,模仿马蹄踏地的声音,显然技法相当突出,让评委中特别邀请的市文艺团的女子也很动容,
一曲完毕,满场掌声雷动,(5)班的男生大声叫她的名字,关荷淡淡一笑,面朝台下鞠过躬后,就翩然离开。初中部的音乐老师和文艺团的女子都给了她近乎满分的最高分。
我听到台侧有人打口哨,很是惊讶,教导主任就在下面坐着,谁胆子这么大?
因为我没有坐在座位上,是站在台子一侧,所以能清楚看到幕布后的舞台。一个穿着蒙古袍子、戴着蒙古毡帽的俊朗少年,满脸笑意,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打口哨替关荷庆贺。竟然是张骏!关荷经过他身边时,笑着点了下头,表示谢意。
我只觉得心如浸在数九寒天的冰潭里,我和张骏早已是陌路,张骏自上初中后,连和同年级的男生都很少来往,更不用说女生了,可他对关荷显然是与众不同的。
(8)班的节目是一支蒙古舞,我没想到张骏也参加了,再一想,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文艺会演本就是俊男美女的游戏,张骏如今是很多女生评选出的初一年级的级草,早已不是当年我看到的刺猬头男孩,他的运动细胞又本就很突出。
想走,可又想看;想留,却又想走。
犹豫间,(8)班的四个男生、四个女生已经挥舞着长袖上台。在蒙古语的歌声中,他们载歌载舞。男儿矫健,女子热情。
我从不知道张骏竟然如此有文艺细胞,他居然是男子中领舞的,和一个满头珠翠小辫的漂亮女孩舞姿变换,时而是草原上奔腾的骏马,时而是蓝天上翱翔的雄鹰。
他半蹲下身子,身子前倾,双腿轮换,模仿着骏马奔腾的姿态,向前舞动,我看他快要靠近我站着的地方,立即转身就走,匆匆跳上台阶,拉开幕布,去后台找林岚她们。
林岚看见我,立即问:“你看到(8)班的蒙古舞了吗?跳得怎么样?”
我淡淡地说:“一般般,还是咱们好,先不说得奖不得奖,这么热的天气穿着个袍子就够受的。”
林岚笑:“听说(8)班编舞的童云珠是蒙古族的,跳蒙古舞很有一套,如果不是要演出,我真想去看看他们跳得如何。”
倪卿匆匆跑回来,咋咋呼呼地说:“天哪!(8)班跳得太好了!张骏简直帅毙了!那个童云珠真不愧是蒙古族的,比电视上都跳得好!”
林岚盯了倪卿一眼,当作没听见,督促各个女孩最后一次检查妆容。倪卿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地往林岚身边凑,林岚没理她。
等到我们班的傣族舞上台,我和倪卿跑到台前去看。(5)班和(8)班的表演都比较激昂,之前两个班又刚跳过现代舞,观众被一路激昂过来,让我们班的《傣家黎明》占了几分天时地利的便宜。
音乐清新温婉,女子柔丽婀娜,空山鸟语、竹楼小溪让人精神一焕。
舞台灯光映照下,女子身上的丝裙异样的鲜艳美丽,如果不说,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是彩旗。等她们快跳完时,我和倪卿又返回后台,拿着衣服等她们下场。
林岚顾不上换衣服,挽着我的胳膊,和我挤在幕布前等成绩,教导主任和初中部的音乐老师给了很高的分数,其他两个评委也不低,市文艺团的女子给了一个偏差的分数,林岚跺脚,嘟囔着说:“我妈可真够狠的!”
我诧异:“那是你妈妈?”难怪林岚这么有文艺天赋,原来家学渊源。
“是啊!”
我安慰她:“没有关系的,别人都给得很高,肯定能拿奖。你妈这样做,也是为了证明你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她一点关系没有。”
林岚笑了笑,总算有几分高兴。
后面到底演什么,我都无心看,等想起王征时,急着去问,结果人家告诉我,今年王征不能代表班级参加表演,因为彩排时,教导主任不喜欢他的节目,说主题不健康积极向上,被刷掉了。
比赛结果出来,初一年级的一等奖是关荷的二胡独奏,二等奖是(8)班的蒙古舞和我们班的傣族舞,(2)班的舞蹈没有得奖,晓菲有些沮丧,不过更多的是替王征鸣不平,大骂教导主任没有审美眼光。
散场后,走在周围的同学仍在议论刚结束的文艺会演,女孩子说张骏,男孩子说关荷。我神思恍惚,眼前交替浮现着关荷和张骏,女子风华婉约,男子不羁英俊,我开始觉得我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两个如越燃越亮的灯,光华越来越慑人,而我不但没有光华,反倒惫懒不堪、臭名远播。
看明白了我们的差距,我有一些悲伤,有一些对命运的不甘、惆怅,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地接受。大概心底早已经明白自己本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本就是该站在那里仰望他人光芒的人,即使再羡慕,我也不可能成为他们。
文艺会演结束后不久,初中部学生会的人员变动名单提前下来,沈远哲接任新一届学生会主席的职位。
作为(6)班的班长,(6)班在他的管理下,班风是全年级最好的,他的大名早已经人人耳闻,所以,他担任学生会主席,众望所归。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这批新生从仰望学长学姐的传闻,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变成了传闻的主角。
继晓菲和关荷的“双葩”之后,我们这届的“双王”也被公推而出。白马王子是沈远哲,相貌斯文,学习好,人更是好,热心善良,乐于助人,和老师、同学都相处友善,拥有阳光一般的温暖笑容,喜欢他的女生众多,但他没有任何绯闻,他对所有的女生都一视同仁。他的温和善良让向他表白的女生即使被拒绝了,都不会觉得受到了伤害,反而视他为友。
黑马王子是张骏,长相英俊,学习一般,沉默寡言,没有集体荣誉感,也不团结同学,从不帮助他人,不过也从不欺负他人,喜欢他的女生多而复杂,有高年级的,有技校的,有小太妹,关于他的谣言很多,但因为他从不和同年级的女生单独来往,所以没有和同年级女生的绯闻,也没有听说我们年级哪个女生向他表白,倒是听说高年级的女生常常会对他因爱生恨,四处找人打他,究竟有没有打着,无人可知。
3
大龄留级生
世间最固执的伤口是不流血的伤口,没有良药,也无从治愈,
即使平复,也如水上月影,看似完整平静,
可每当风吹过,就会皱起细细裂痕,暗暗疼痛。
期末考试结束,众人的成绩没有太大变动,依旧是我们班陈松清第一,林岚第二,(2)班葛晓菲第一,(5)班关荷第一,张骏和我在全班第二十几名晃荡。
漫长的暑假,我的最爱。我躲在K歌厅的沙发上,边看书边吃零食,逍遥得像神仙。小波今非昔比,再不需要等着打赢台球才能请我喝饮料,现在不管什么时候去,沙发边都会摆满饮料和零食,随我吃。
我从不和他客气,偶尔想起经济问题,也会良心不安地问:“要不要我出点钱?我妈给我涨零花钱了。”
小波笑:“你能吃多少?这点东西我还请得起。”
我嘴里嚼着果脯,无所顾忌地问:“你妈妈还在缝手套吗?”
他坦然地回答:“是啊,对她而言,手头有事情忙碌就能忘记生活中其他不开心的事情。”
乌贼听到我们的对话,完全不能理解,嚷着说:“可你现在能养活自己,干吗还要让你妈赚那辛苦钱?你妈踩一天缝纫机还不够唱一次歌。”
小波和我都看着乌贼笑,这人活得多简单幸福!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窝在歌厅的房间里看书看累了,准备出去走走。一出去,发现灯光迷离、人声鼎沸、乌烟瘴气,连楼梯上都站着人,我纳闷,今天晚上的生意怎么好得反常?
抓住一个送酒的小姐姐:“今天晚上有活动?”
她点头:“有人过生日。”
我从人群中挤过,想去拿点饮料,突然,在迷离闪烁的灯光中,我看到一个长发乌黑、衣裙洁白的女子坐在张骏身旁,拿着麦克风唱《像雾像雨又像风》。
我对你的心你永远不明了
我给你的爱却总是在煎熬
寂寞夜里我无助地寻找
想要找一个不变的依靠
再给我一次最深情的拥抱
让我感觉你最热烈的心跳
我并不在乎你知道不知道
疼爱你的心却永远不会老
呵……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呵……
彼时,这首歌正伴随着秀丽的梁雁翎红遍大江南北,几乎是K歌厅的必唱曲目,我早已经听麻木,可此时此地,我如被雷击。
身边的人推来搡去,我被撞得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可我感觉不出任何疼痛,只觉得整个人如被抽离了灵魂,麻木却悲伤地看着自己。
张骏身边的人大声鼓掌,打口哨,笑叫:“听到没有?要你给她一个最热烈的拥抱!”
张骏喝着酒笑,身子却没有动。
张骏的哥们儿起哄:“张骏,你这样子可真没意思,人家女孩子都主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的小姐妹率先地喊:“张骏,亲她!”所有人都有节奏地边鼓掌,边跟着喊起来:“亲她!亲她!亲她!亲她……”叫声越来越大,掌声越来越响,似乎整个歌厅的温度都升高了,而我的灵魂看见自己挤在人群中,脸色煞白,呆呆地盯着张骏,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张骏禁不住大家的叫喊,终于放下了酒杯,握着女孩子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大家不满意地“嘘”他,嘘声越来越大,大有把屋顶嘘穿的趋势。
女孩子突然半钩住张骏的脖子,斜睨着前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像示威,不过总算替张骏解了围。
大家又是打口哨,又是哄笑,一边笑叫着往前拥,我的个子不够高,被人潮挤得身不由己地向前,不知道被谁的胳膊撞了一下,眼镜就被挤掉了,我赶紧慌乱地去捡,嘴里还叫着:“不要踩我的眼镜。”
可人实在太多,大家又都身不由己地往前拥。我不但没有捡到眼镜,反而差点被人群踩伤,眼镜被踢到了一个人的脚边,我正要去捡,却被一只高跟鞋踏到,碎了一地,高跟鞋的主人惊叫一声:“哎呀,这是什么?”大家闻声纷纷将视线放低,看见了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我。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追着眼镜到了张骏他们坐的沙发旁。刚才一直盯着张骏看,没发现小波也在座。他把我从地上揪了起来,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这么多人,音乐声又大,一旦你被踩倒,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我委屈地说:“我要捡眼镜。”
张骏的女朋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小妹妹,我没看到,回头我重新给你买一副。”
小六叫:“小波,你的马子?”受香港黑片的影响,流行把女朋友叫马子,我却顶讨厌这个叫法。
小波忙说:“不是,普通朋友。”
“让她过来,大家一起喝几杯,交个朋友。”
小波赔笑说:“她还小,不会喝酒。”
小六笑着不说话,他身旁自然有人替他说:“小波现在做老板了,脾气比以前可大了不少,六哥都请不动。”
怕小波为难,我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没事,主动坐在了小波身边。
小六递给我一小杯红酒:“哪个学校?”
“一中。”
“好学校,和我弟弟张骏一个学校,是吧?张骏?”
张骏只冷漠地点了点头。
我正要先干为敬,小波从我手里拿过了酒杯:“六哥,她真不会喝酒,礼数由她行,酒我来喝。”
六哥不笑了,盯着小波,小波没有退缩,迎着他的视线。周围的人全都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好一会儿后,六哥笑着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勉强,你想代喝就代喝吧!”
小波立即一饮而尽:“谢六哥。”
六哥旁边的男子把一瓶未开封的白酒摆在小波面前:“不是那一杯,是这一瓶。”
我气得身子都在抖,但是我知道,这就是这个圈子的规矩,你要替人出头,就要接受对方的规则,若没那个本事,趁早夹起尾巴做人。
小波拿起酒瓶,连开酒器都没用,直接用牙咬开瓶盖,将瓶盖一口吐出去,对着酒瓶子仰脖就灌。
“咕咚”“咕咚”声中,整整一斤的白酒全部喝完,小波把空酒瓶放在桌上,笑着说:“谢六哥。”
六哥不理小波,笑眯眯地问别人:“咦,你们怎么都不唱了?唱歌呀!”
他身旁的女子立即拿起歌本,点歌,点了一首《萍聚》,六哥搂着她合唱起来。
小波向六哥告退,六哥像挥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赶紧陪着小波去洗手间,他用手捅自己的喉咙眼,逼自己开始吐,我很抱歉很内疚,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一直轻拍着他的背。
他吐完后,漱完口,擦了把脸,笑着说:“没事,比这再多的酒也喝过。”
我轻声问:“为什么要代我挡酒?那一小杯红酒,喝下去也没关系,过年的时候,我爸妈也会让我喝点红酒的。”
他微笑着解释:“这个圈子里,男人们想要灌醉女孩都是从无关紧要的第一杯开始,如果有了第一杯,就没有办法拒绝第二杯,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方法给你敬酒。要拒绝,就要从第一杯开始。我刚才只喝了一瓶,却替你挡掉了以后所有的酒,今天在场的人都已明白,任何情况下,你都不会喝酒,绝不会有人再让你喝酒。”
我这才真正明白了小六背后的恶意,小波的语气渐渐严肃起来:“琦琦,对女孩子而言,第一是毒品,不管是不是所谓的软毒品,不管别人说得再好听,其实没有毒,其实不会上瘾,都不能沾;第二是酒,一滴都不能喝。”
“我知道了,可以在家里陪父母喝,不可以和这些人喝。”
小波拍拍我的脑袋,像拍小狗。
小波吐完之后,虽然身体不舒服,可还要继续做生意,我去找乌贼,让他督促小波抽空吃点东西,乌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想了想,猜测他是因为小波帮我挡酒不高兴,不过,谁在乎他高兴不高兴?我说完该说的话,转身就走人。
拿着书,从拥挤的人群中往外挤,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所有人看到我,竟然主动让了一条路,大厅里,又响起了《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歌声。
呵……呵……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我快速地冲出了歌厅,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有很迷茫的悲伤感,突然,我开始跑步,沿着街道一直跑,二十多分钟后,我气喘吁吁地到了河边。
我站在河边,听着河水哗啦啦地流着,月光洒在起伏的水面上,跳跃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