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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夜姬听了老人的话后先点点头,接着又摇头说:
“是有这种事,但我就是不愿意。”
老人说:“你听我说呀!你虽然是神佛转世,但总还是一个女人吧。现在,我还活在世上,不妨就这样过日子。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那五个人,经年累月地来远里寻仿,可见他们对你的恋慕之心很深。他们都声明要娶你。你应该早下决心,做出选择,与其中的一个人定下亲来,你认为怎样?”
辉夜姬答道:“唉,这些人都是多么庸俗呀。不了解对方的心灵,而贸然与他定亲,如果他后来变心了,会教人后悔莫及的。无论对方地位多么高,相貌多么好,不了解他的心灵而与他定亲,我决不同意。”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老人点头赞同。又问道:“那么,你到底想与怎样的人定亲呢?那五个人看起来都对你很诚心啊。”
辉夜姬答道:“至于应该是怎样的人嘛,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既然五个人中,无论哪个都很诚心,分不出哪一个优,哪一个劣。那么,我希望,谁能将我最喜欢的东西给我取来,谁就是最诚心的人,我就做这个人的妻子。请您这样对他们说吧。”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老人表示赞成。
傍晚时分,那五个人都来了。他们有的吹着笛子,有的唱着歌谣,有的吟诵和歌,有的吹着口弦,有的用扇子打着节拍。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把辉夜姬引出来。老人出来对他们讲话了:
“各位大人呀,你们长年累月地到我这荒芜的地方来,实在是不敢当!我已过古稀之年,就象风中残烛,朝不保夕。因此我已经对我家的女孩子说,叫她认真考虑一番,在你们五位诚恳的大人当中,选一位丈夫。那女孩子说:‘我怎么能知道他们对我的爱到了什么程度?’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她又说,你们五位大人,很难辨出谁优谁劣。所以,在你们五个人当中谁能将她最喜爱的东西拿来给她,就说明谁对她爱得最深,她就嫁给谁。我以为这办法很好,你们都不会怨恨我吧。”
五个人听了这话,都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老人便走进去,把这话传达给辉夜姬。”
辉夜姬说:“那好,您就对石竹皇子说,天竺国有佛的石钵,叫他去为我取来。”
“对车持皇子说,东海有一个蓬莱山,山上有一棵树,树根是银的,树干是金的,树上结着白玉的果实,叫他去为我折一枝送来。
“叫那位右大臣把唐土的火鼠裘给我取来。叫大纳言把龙头上发五色光芒的玉给我取来。至于石上中纳言呢,要他去取一个燕子的子安贝给我。”
老人为难地说:“唉,这就是在刁难他们了。这些都不是国内所有的东西。这么困难的事情,叫我怎么向他们开口传达呢?”
见老人为难,辉夜姬说:“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你只管去对他们说就是了。”
老人出去,把辉夜姬的话照样传达了。那几位王公贵人听了,被惊得目瞪口呆,自知无望地说:“你们提出这样的难题,倒不如爽快地说‘不准你们在这里徘徊。”’大家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其实这五件东西就是辉夜姬能否从凡人再次升格为天神的必备之物,嘛,当然,在这个古事里,辉夜姬不是正统神话里的辉夜姬罢了。
那五个人回去之后总觉得不看到辉夜姬,做人没有意义。其中石作皇子最为机敏。他仔细寻
思,石钵既然在天竺,总不会拿不到的。
但他转念又想,在那僻远的天竺地方,这也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即使走了千百万里,怎么能把它取到手呢?
于是有一天,他到辉夜姬那里报告,今天我动身到天竺去取石钵了。过了三年,他走到大和国十都市某山寺里去,把宾头庐面前的被煤烟熏黑的钵取了来,装在一只锦囊里,上面用人造花作装饰,拿去绐辉夜姬看。辉夜姬觉得奇怪,伸手向钵中一摸,搜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纸上写着一首诗:
“渡海超山心血尽,
取来石钵泪长流。“
辉夜姬看看那钵有没有光,连萤火那样的光也没有。于是回答他一首诗:
“一点微光都不见,
大概取自小仓山。“
辉夜姬便把这钵交还他。皇子把钵扔在门前,再写一首诗:
“钵对美人光自灭,
我今扔钵不扔君。“
他把这诗送给辉夜姬,但辉夜姬不再作复。皇子见她不睬,咕哝着回家去了。他虽然扔了那钵,但其心不死,希望或有机缘,可以再来求爱。借此,日本从此以后,也把这样厚颜无耻的行为叫做扔钵。
而车持皇子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对外说是要到筑紫国去治病,就请了假,来到辉夜姬家里。对那些仆役说:“我现在就动身去取玉枝。“
之后就向九州出发了。他属下的人,都到难波港来送行。皇子对他们说,“我此行是很秘密的。“因此他并不带从人,只带几个贴身侍者,就出发了。
大家都以为他到筑紫国去了。岂知三天后,皇子的船又回到难波港。他预先苦心劳思地布置好。一到之后,立刻去把当时第一流的工匠内麻吕等六人叫来,找一个人迹难到的地方,建造起一座门户森严的房子,叫这六个人住在里头。
他自己也住在那里,而且,把他自己所管辖的十六所庄园捐献给神佛,仰仗神佛的援助而制造玉枝。这玉枝竟制造得同辉夜姬所要求的分毫不差。于是皇子拿了这玉枝,偷偷地来到难波港。他自己坐在船里,派人去通知家里的人说:“今天回来了。“
他脸上装出长途旅行后的疲劳之相。许多人来迎接他。
皇子把玉枝装在一只长盒子里,上面复盖菱锦,拿着走上岸来。于是世人纷纷传说:“车持皇子拿着优昙花回来了。“大家赞叹不止。
辉夜姬闻得这消息,想道:我难道要输给这皇子了么?心中闷闷不乐。不久,听到有人敲门的样子,车持皇子来了。他还穿着水路旅行的服装。照例由老翁出来接待他。
皇子说:“我几乎丢了性命,终于取得了这玉枝。请你快快拿去给辉夜姬看!“
老翁拿进去给辉夜姬看,但见其中附着一首诗:
“身经万里长征路,不折玉枝誓不归。“
玉枝是玉枝,诗是诗,都是千真万确的。辉夜姬看了,茫然若失。老翁走进来了,说道:“喏喏。你嘱咐皇子去取蓬莱的玉枝,他分毫不差地取来了。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皇子还穿着旅行服装,没有到过自己家里,直接到这里来了。你也快点出去和他会面,同他定亲吧。“
辉夜姬默默不语,只是一手支着面颊,唉声叹气,沉思冥想。
皇子则另是一套,他以为现在辉夜姬没话可说了,便不客气地踱到走廊上来。老翁认为这也是应该的,便对辉夜姬道:“这玉枝是我们日本国里所没有的。现在你不能拒绝他了。况且,这位皇子的品貌也是挺优秀的呢。“
辉夜姬狼狈得很,答道:“我一直不听父亲的话,实在很抱歉。我故意把取不到的东西叫他去取,想不到他真的取来了,其是出我意料之外。如今如何是好呢?“
老翁却不管一切,连忙准备新房。他对皇子说道:“这棵树究竟生长在什么地方?实在珍贵之极,美丽得很呢!“
皇子回答道,“你听我讲,前年二月间,我乘船从难波港出发。起初,船到海中,究竟朝哪个方向走好呢,完全没有办法。然而我打定主意,这点愿望不达到,我不能在世上做人。于是让我的船随风漂泊。
我想,如果死了,那就没有办法;只要活着,总会找到这个蓬莱山。那船漂流了很久,终于离开我们的日本国,漂向远方去了。有时风浪很大,那船似乎要沉没到海底去了。有时被风吹到了莫名其妙的国土,其中走出些鬼怪来,我几乎被他们杀死呢。有时全然失却方向,成了海中的迷途者。
有时食物吃光了,竟拿草根来当饭吃。有时来了些非常可怕的东西,想把我们吞食。有时取海贝来充饥,苟全性命。有时生起病来,旅途无人救助,只得听天由命。这样地住在船中,听凭它漂泊了五百天。到了第五百天的早上辰时左右,忽然望见海中远处有一个山,大家喜出望外。我从船中眺望,看见这座山浮在海上,很大,很高,形状非常美丽。
这时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所寻求的山了,一时欣喜若狂。然而总觉得有些可怕,便沿着山的周围行船,观察了两三天。忽然有一天,一个作天仙打扮的女子从山上下来,用一只银碗来取水。于是我们也舍舟登陆,向这女子问讯: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女子回答道:这是蓬莱山。
我听到了这句话,乐不可支。再问这女子:请教你的芳名?女子答道:我叫做宝嵌琉璃。就飘然地回到山里去了。
“且说这座山,非常险峻,简直无法攀登。我绕着山的周围步行,看见许多奇花异卉,都是我们这世间所看不到的。金银琉璃色的水从山中流出来。小川上架着桥,都是用各种美丽的宝玉造成的。周围的树木都发出光辉。我就在其中折取一枝。
这一枝其实并不特别出色,但和辉夜姬所嘱咐的完全相符,因此我就折了回来。讲到这山的景色,实在是无与伦比的绝景。我本想在那里多住几时,以便饱览美景。但是既已取得此花,便无心久留,连忙乘船回来。幸而归途是顺风,走了四百多天,就到家了。
这完全是我的愿力宏大的善报。我于昨日回到难波港。我的衣服被潮水打湿,还没有换过,就直接到这里来了。“
老翁听了这番话,非常感动,连声叹息,口占一首诗送他:
“常入野山取新竹,平生未历此艰辛。”
皇子听了,说道:“我多年来忧愁苦恨的心,好容易到今天才安定了。”便答了他一首诗:
“长年苦恋青衫湿,今日功成泪始干。”
这样看来,这皇子的计谋顺利地完成了。可是忽然有六个男子,走进辉夜姬的院子里来。其中一人拿着一个棒,棒上挂着一个字条,写着请愿的文字。他说道:“工艺所工匠头目汉部内麻吕上言:我等六人为了制造玉枝,粉身碎骨,艰苦绝粒,已历千有余日,皆精疲力尽,然而不曾得到一文工钱。务请即刻偿付,以便分配。”
老翁吃了一惊,问道:“这些工艺匠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时皇子狼狈周章,哑口无言。辉夜姬听到了,说道:“请把他们请愿的文字给我看看。”但见上面写道:“皇子与我等卑贱之工艺匠共同隐居一处,凡千余日,命我等制造精美之玉枝。当时曾蒙惠许:成功之日,不但酬劳从丰,并且授予官爵。我等思量,此乃皇子之御夫人辉夜姬所需之物,我等应向此地领赏,今日即请惠赐。”
辉夜姬看了这请愿书,正在愁眉不展,忽然笑逐言开,便唤老翁进来,对他说道:“我以为这真个是蓬莱的玉枝,正在忧虑,原来这是假的,我居然真的会高兴!这种讨厌的伪物,他会送进来。赶快叫他走出去!”
老翁也点头称是,说道:“分明是伪物了,应该叫他滚蛋。”
辉夜姬现在心情开朗了,便写一首诗回答皇子:
“花言巧语真无耻,伪造玉枝欲骗谁!”
将这诗和那伪造的玉枝一起送还了他。
老翁本来和皇子亲切地谈话,现在意气沮丧,只得假装打瞌睡。皇子想起身回家,觉得不成样子;照旧坐着吧,又觉得很难为情。于是只得低着头躲着。直到天色渐黑,才偷偷地从辉夜姬家溜了出去。
辉夜姬把刚才来请愿的六个工艺匠叫进来。她感谢他们,给了他们许多钱。六个人非常高兴:“啊,今天如意称心了!”拿着金钱回家去。岂知在途中,被车持皇子派来的人痛打一顿,打得头破血流,金钱也被抢走,只得四散逃命。
事已至此,车持皇子叹道:“我一生的耻辱,无过于此了。不但不能得到所爱的女子,而且被天下人耻笑。”他就独自一人逃到深山中去了。他的家臣们带了许多人四处找寻,终于影迹全无,大约已经死了。
皇子的心情,非但无颜再见他的朋辈,即使在他的家臣面前,也觉得可耻,因此只得销声匿迹。从此之后,日本世人称此种行为为“离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