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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人声,机械又冰冷。
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像死水里用凝滞的速度扩散的波纹:“主子,地图有问题。”
那些字是一个挨着一个等间隔地蹦出来的。
见南傲天沉思,那声音又一字一停地扩散。
“主子,地图有问题,迷宫。”
“迷宫?”南傲天眼里泛着腥风血雨的红,从一个死士手里接过那张南月亲手交给他的地图。
南傲天略微下垂的眼角闪烁着冷光,拿着一块铅石用手指一点点地勾连起地图上标注的路线。脸上的疑窦越来越深。
与此同时,完颜旻也听御风汇报了九魑阁死士在不夜山的非正常举动。
“你说什么,他们在入口处出了偏差?”
“对,有一个苍蝇,就在离山口只有几寸的地方,突然掉头了。”御风回忆着,若有所思地答话。
“而且,他们似乎是,看着地图才决定折返的。那一段路,他们几乎每一步都看着地图,就好像,这群苍蝇,是跟着地图走偏的一样。”
完颜旻立在窗前思索了很久,对御风道:“你能不能大致在图上连出他们走的路线。你不是说,那些东西走得很有规律。”
“属下可以一试。”
御风遵命,一边回想,一边拿着毛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不大一会儿,三座山头的路线都已经曲曲折折的呈现出来。红色的弯弯曲曲的路线标注在地图上格外显眼。
“主子,这算什么。”御风盯着自己画出来的三团乱麻一样的红色线条,有些摸不着头脑。
完颜旻没有立刻答话,盯着那三处蓬乱的曲线良久,沉吟道:“蠢!”
“啊?”御风有些痴傻地呆在原地,第一次在主子身边感到没来由的委屈。
完颜旻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他。
他还是隐忍着答道:“主子,属下确实蠢,没能看出来这路线当中有什么奥妙。”
“看不出来就对了,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今晚你们未必能活着回来。”
完颜旻说着提步走出盛轩宫,御风虽然还在云雾里也只好加紧跟上。
这个做事从来没有失利过的属下不甘心地又看了那张地图一样。
御风长年直视前方的眼神不可思议地灵转起来。那三幅完完全全的凌乱线条现在是分散的,如果严丝合缝地兑起来细看,可不就是完完整整一个“蠢”字。
原来如此。
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他是真的蠢。
御风大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完颜旻,凝重懊丧地道:“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力,这地图可能……可能经过了其他人的手。”
“你是亲眼看到南月把地图交给了南傲天吗?”完颜旻淡淡责问。
御风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头。
他只是见过南傲天进过一次长信殿,还以为南月拿走地图后,就是通过那一次机会交给南傲天的。
“不过,”御风眼睛亮了起来,“属下曾见四小姐在盛轩宫偏苑画了一夜的画儿。”
“还有,长信殿处羽林军曾禀报过,从四小姐手里头飞出过一只来路不明的鸟儿。”
“什么!”完颜旻闻声停步,记忆和情绪都在脑子里来了一回翻江倒海的波动。
他又想起初见南月时那张并不惊艳的脸上灿放的狡黠笑容。
一个歪歪扭扭的“蠢”字出现在一张牵扯在天下命运的地图上,这实在太像那个女人的作风了。
忽又想起太后来的那封家信,完颜旻心里被什么扯着一样难受。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早就偏离了正确的轨道,可是又被某种自尊与高傲的东西牵引着,不敢靠近正确的方向。
到底错的人,是谁?
南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要帮谁。
完颜旻忽然调转了方向,道:“去长信殿。朕去看看,那女人是不是还活着。”
“是。”御风回忆着一件件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复杂地应着。
靴子刚踏入松软的雪层,完颜旻停下来道:“从后门出,走小路。”
御风略微有些复杂的目光落在完颜旻身上,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
主仆二人穿过长长的小径,走得特别慢,路也仿佛特别长,一路无言。只有雪层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裂声。
远远地,可以看见长信殿的院落里有微弱的灯光在亮着,有不甘寂寞的光线从破败不堪的门户里漏出来,映得雪地一片晶莹干净的金红色。
完颜旻将步伐放轻,款步走到偏墙处那扇早已不能遮蔽什么的木门后面,静静地朝院子里望去。
南月不知何时已经能自如走动,此刻正披着白妃来看望时送的一件毛披风,半蹲着在地上。她身旁生了一堆火,少女的半侧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她瘦削不少,下巴显得格外的尖俏。
头发没有梳,乌黑的一捧垂下来,一直垂到雪地上,扰乱了一片碎白。
顺着南月手的动作,完颜旻才看到盛开了满地的花朵,不知道什么花,种了足有一畦,大雪里都能开得旺盛。只是花色与雪太近,差些分辨不出来。
南月的手轻垂在一朵花上,抚摸着洁白剔透的花瓣,眼睫深深地垂着,嘴角竟漾起浅浅的弧度。
她在笑。
居然在笑。
这女人不是才从水牢里出来。
不是说从水里捞出的时候都快没气了。
不是说双腿几乎被冷水已经废掉再也不能行走。
不是已经有好些天水米未尽。
为什么,还有心思养花。
还有心思生火。
明明都已经气若游丝了,为什么,还在笑。
连长信殿这种夜夜闹鬼的地方都能被她捣鼓出烟火气来。
“走吧。”
完颜旻扭转过头,不耐烦地想要离开。
御风只得跟着,像是无意地开口道:“主子,按照太后娘娘信里的意思,靳安殿那件事应该不是四小姐做的?”
“你什么意思,是说朕错怪她了吗?难不成还要把她从长信殿请出来,告诉她是朕冤枉她了?朕看她在那里待得悠游自在,不如继续待下去的好。”完颜旻黑沉着脸,愠怒但不失平静地说。
他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愤怒,来源于懊悔还是嫉妒。
懊悔自己对她的残酷。
而又嫉妒她的生机。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就好像连解释都不屑于向他解释一样,还说太后和如花是被她囚禁了。事实上,从那日的种种情状看,连她自己都是被暗算的吧。
“主子,属下觉得……”